第一章 瘟疫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村子西头最靠山的老庄家媳妇娇娇惊慌失措的朝村里祠堂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大声嚷嚷着不得了了，沿途自家屋门前站着的村民，见平日里最爱打扮的人如见鬼了一般六神无主的往前冲，不由得纷纷好奇跟上前去看看。

八岁的杨小小此刻正站在祠堂前面不远处的池塘边上，手举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用一根娘丢弃不要的生锈绣花针掰弯了串上一条从旁边沟渠里挖出的蚯蚓，刚站起身要用力抛竹竿，却听到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叫嚷，她一听就知道是那村子里最有钱的老庄家媳妇娇娇。

娘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身体大不如前，白天要下地干活养活她跟哥哥，经常半夜听到娘痛苦的呻吟，她心里难过，听邻居比她大两岁的猴子哥哥说，村子里有块地方可多鱼了，那鱼条条鲜嫩膘肥，而且呆的很，见鱼竿就往上凑。猴子哥哥神神秘秘的凑到她耳朵旁说，那地方就是村长家祖祠前的池塘。

杨小小心疼娘亲，知道村长平日里凶得很，最是宝贝那一口池塘，但看猴子哥哥的样子似乎也不难偷鱼，猴子哥哥传授经验给她，每天午饭后村长家里人都有午休的习惯，这个时候偷溜进去最合适。

于是杨小小这日便算准了时候，假意在村长家外平地草丛里斗蛐蛐看他们吃过了饭，三炷香后，偷偷从祠堂偏僻一角的狗洞里爬了进去。

偏偏竹竿还没往塘里扔去，就被人搅合了，杨小小似乎已经听到村长家个个院子里头有人起身出门的动静，忙一咕噜丢了鱼竿，往来时的狗洞跑去，刚趴下身子爬进去，那娇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祠堂，扯着大嗓门喊村长村长。

杨小小伏趴在狗洞里，抬头就见一条土狗吐着舌头出现在眼前正看着她，吓得又往回缩了缩，见那土狗并未要进来，却也不离开，一时进退两难。

村长披着外衣走了出去，一脸被打扰的不耐和哈欠连连，看着面前的妇女和后面跟来的村民，皱了皱眉。

“啥事啥事！吼啥吼，你家被大水冲了不成？”

娇娇惊慌了脸，也不在意村长那猴脾气，忙扯着村长的袖子叫到：“村长！不得了了，邻村那吴村闹瘟疫了，死了好多人，听说逃了几个人出来，正往我们这边赶呢，村长！”

“什么！”村长大惊，“你说的可是真的？”

跟来的村民一片哗然。

“千真万确，我那大侄子前日头在吴村置办货物，得知此事连夜逃出来的，可怜半途就病发了，硬是撑到咱村外十里地，被我家赶牛的小童碰见了，这会……这会那小童也已经被火烧了……”娇娇说到这里声音哽咽，难掩心头的不忍，抬袖抹了把眼泪。

村长神色分外凝重，眉头拧成了一团。

“做得好，这样是对的。”他脑子里飞快的转着，看着面前一大众他的村民们，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决定，“所有人，听着！”

“现在马上回到自己家，收拾东西，轻便点，赶紧赶紧，一炷香后在村子口集合。”

趴在狗洞里的杨小小听完这句，也不顾面前的危险立马钻了出来，朝自己家跑去。虽然她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但她听猴子哥哥说过前几年有个地方闹瘟疫人全死了，地方还派军队前去把那些死人全一把火烧了。她得赶紧回家告诉娘亲和哥哥。

没有多少可带的东西，娘亲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带着杨小小和哥哥杨壮壮往村口赶，沿途都是匆匆收拾家物的邻居们，有的赶着家里的牛驮着东西走着，有的望着自家房屋偷偷抹眼泪的，也有的一小车一小车往外赶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感伤又凝重心急的气氛。

“娘，村长要带我们去哪里？”杨小小也问，小手紧紧抓住娘亲的大手，忧心的看着四周，这里的一切都这么熟悉，突然这样离开让人感到不舍。

“咳咳，娘也不知道，等咱们到了村口，跟着村长走就行，村长会带我们去一个好地方的。”

“快走快走！再不走瘟疫就要来了，快点快点！！”

前面有壮年大声嚷嚷，大家一听仿佛瘟疫已经近在眼前，仿佛死亡就在面前，纷纷加快了脚步。

村口，村长一家早已收拾好行李等着，村长瞅了瞅前面的未知路，眼里一片焦急，眼见大部分人已经跟来，也不细数吼了声大家跟上便起身了。

一路上，经过几个村庄，竟然都毫无人迹，众人的神色已经流露出恐慌，这些村庄的人都哪去了？为什么他们邻村竟然毫无知觉，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村长的心里越走越没底，他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可是他不能停下，他是村里所有人的希望，找到人，对！找到人就知道怎么回事，就知道该往哪走了。

有人抱怨着，有孩子哭闹喊饿喊累，有人走不动了停下脚步，可是村长没有停，他有一种感觉，不能停，停下来就没命了，杨小小一家三口紧紧跟着村长一家。

走了一天，村长终于选择在一片树林中休息一晚，大家也纷纷生火煮饭，没有人去问村长该往哪走，没有人问这一路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是战乱年代，逃出村庄后的路会很艰难，流离失所在所难免。

杨小小与杨壮壮看着四周，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样的遭遇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一年，杨小小三岁，杨壮壮五岁，那一年战乱，他们失去了爹，娘带着他们来到这个村庄，没有想到五年之后又一次经历了。

“来，小小，壮壮，吃点东西。”娘拉着二人坐在生起的火堆旁，三人身上都很单薄，深秋里，夜晚寒意袭人，娘三人围着火堆就着路上盛的清水和家里带出来的干粮吃了起来。

一会，空气中飘着香喷喷的米香，还有人支起了锅炒菜，一阵阵香气飘荡在空气中，小小看了眼村长一家所在的方向，眼馋的看到他们在吃鱼干，她最想尝尝鱼干拌在米饭里头，咬一口，浓浓的米香混着鱼干的清香，那滋味一定美味极了，想到此她一时口水直流。

“娘，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好多好多鱼。”杨小小突然转头对娘说，语气坚定。

娘失笑，抚摸着孩子的头，温柔说：“好，娘等着小小给娘买鱼吃。”

“娘，”杨壮壮看着面前抱作一团的二人，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娘细细的打量起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自打出生到现在都不爱说话，一直默默不语，却沉默的毫无怨言的做着家里的农活，帮她分担着家务农事，但总是感觉不亲近，反而他与小小感情更好，她从前一直想大概是他爹去得早，孩子心里不知道怎么跟娘亲近。

可此刻她却有种感觉，仿佛他天生就与众人不同，除去小小，他不愿跟任何人走得太近，她看着他，仿佛他凭地生出一种高贵的气质，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她苦笑摇了摇头，再看看他，依然一身破布粗衫，纤瘦的身体还来不及发育壮大。

“壮壮，来，咳咳，让娘抱抱你！”她柔声唤道，内心心疼。

杨壮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娘亲会提出这个要求，却不做迟疑，移步到娘亲身边坐下，立马一只粗糙的大手从身后把他拦进了怀里。

“娘的好孩子，娘好舍不得你们，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杨小小回抱着娘，声音戚戚。

“娘，我们三个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们会好好活着的。”

杨壮壮幽幽道。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树林，杨小小就醒了，跟着周围的人都窸窸窣窣的起身了，大家很有默契的收拾东西。

大伙刚走出树林，迎面就碰上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后一瘸一拐拼命往他们方向跑的人，仿佛后面有猛兽追赶一样。

村长心中一惊，几步跑上前扶住来人，那人却脱力一般倒在地上，嘴里有白沫往外吐。

“快……快……快跑！”

说完这句，头便撇向了一边。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所有人都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那速度比村长家的马跑得不知快了多少。

“军队~~~~”有人颤抖的说了出来。

村长看着前方越来越近黑压压的人马，赤红了眼转身对大家吼了一句。

“快跑！”

咻的一声一枝利箭贯穿了村长的胸前，他站立不稳跪了下去，脸色是一种扭曲的痛苦，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他看着面前惶然失措毫无反应的村民们，用尽一生最后的力气再次吼了出来。

“快跑~~~~~”

“啊~~！！！”

有人大声尖叫起来，有人慌乱的往树林奔去，有孩子绊倒在地上大哭着。

娘一手把杨小小拽上背上，突而把她拉到前面转为抱在怀里，一手紧紧拉住杨壮壮，飞快的往树林里跑去。杨小小害怕的眯起了眼睛，她听到后面呼啸而来的利箭疯狂的射向他们，她听到不断有人哀呼的倒下，娘仿佛用了这生最快的脚步在奔跑，拽着壮壮的身子也半飞起来。

胸前的身子突然一阵颤怵，杨小小陡然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一只血红箭头直直对着她，她颤抖的伸起手，想摸却怎么都不敢摸，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