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换乱菊

桔梗换乱菊

“醒来,桔梗。”

黑暗阴晦之中,我的耳际传来一句淡漠平和的呼唤,使得我飘摇无着的思绪渐渐回笼。我缓缓睁开眼睛,冷不防惊见一人悬浮在我头顶,正直直盯着我。

“你我终归还是相见了。”只听他又道。

我听着这声音越发觉得耳熟,瞧着他的体态身形略一思索,便知他就是我的斩魄刀。这次,他的形貌终于完全地展现在我眼前。我细细看去,只见他目似清泉眉如云烟,淡漠清冷间几许柔情缱绻,任性无情中一星悲悯爱怜,清雅淡然间隐隐高士出尘。见着他此刻近在咫尺清晰细致的脸,我心下疑惑,每次我见到他,他似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前两次我只是看到他模糊的身影而已。

“你不用疑惑,我的形貌确实发生了变化。”只听他道,声音如清水流淌,和润间清灵而微冷。

我惊讶地看向他,随即反应过来他既是与我灵魂共生的斩魄刀,那自然是能感应到我的心思。

只听他接着道:“或者说,我现在才得以真正成型。”他顿了一顿,看向我的目光深沉而平和,“因为,此刻我才得以完全释放,与你真正融合。”

我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的灵力是在你身体受到重创时才无限度爆发,平时却几乎感觉不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淡淡问道。

我摇头表示不知,静等他说下去。

“因为你本身被施加了强大的咒印。”

“咒印?”我惊道,这种事我实在闻所未闻。

“是。”他微一颔首,“这个咒印是为护住你趋于溃散的魂灵。”

我心中一紧,“溃散的魂灵?你指的是我?”

他沉吟半刻,轻淡着声道:“是。”

望向他无悲无喜淡沉自若的眼眸,我听到自己不知为何变得黯哑的声音响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净如清泉的眼睛看着我微晃了一晃,道:“身为斩魄刀,我不能欺骗你。你的灵魂,破碎残缺所剩无几,若非施加的咒印,你早已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我目中一颤,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脑中一瞬间闪过市丸银的身影。

“恐怕施加咒印之人是穷尽毕生修为以其全部灵魂之力来保全你。其本意是要护你周全,岂知你连番遭厄屡屡受到重创,咒印接连受冲被破出现剧烈反噬,咒印越强反噬力越大。为抵消反噬,其灵魂之力业已消磨殆尽。上次你受虚攻击,本是必死无疑,可实际上却是令你重伤痊愈,便是这施印者灵魂之力残留的最后的守护意念所致。”他说着顿了一顿,看着我的眼睛闪过一丝轻柔的哀悯,“不过,这许多年,施印者的灵魂之力已有多半与你本身的残魄融合,你本也可以无性命之忧。”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本也可以无性命之忧?本也可以?

“可惜,此次你被人穿心而过,受伤实在太重,又失了守护之力,性命已是不保。”他说着一顿,看着我的眼睛无波无澜间闪过一丝叹息哀怜,“强烈的求生欲使你本能间召唤了我。我虽能救你,终归只是饮鸩止渴。”

他始终清淡地娓娓述说,纵使微有动容,也不过稍纵即逝点到为止。而这些传到我耳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利刃穿心。我呆滞而迷茫,孤寂和凄惨像阴沟里的水渗入我的脚踝,阴冷入骨。我想要大声尖叫,恐怖的惊惧绝望却勒住了我的喉咙。性命不保?饮鸩止渴?这就是我的命运?可是,我不想离开他,我想要一直见到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想一直陪着他。想到他,不知怎么心里似乎多出了一些勇气,喉咙也不似之前那般沉重。我动了动唇,暗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我不想死,哪怕多活一刻也好,我不想死!”

他沉默地看着我,终于说道:“叫出我的名字。”

我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心里便瞬时涌上呼唤的**,我冲口而出:“以吾血为契,以吾灵为约,死生尽于我手。任性悲鸣吧,噬灵!”瞬时我感觉自己的意识直直往下坠,一瞬的惊恐之后一股别样的踏实之感盈满内心,我感到自己本已冰冷的躯体逐渐恢复活力。将醒未醒之际,我听到噬灵淡漠的声音叹息般道:“爱恨痴缠转头空,你我终将归于大化任性自然。”

恢复清醒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蓝染一伙人早已经离开。我呆望了那总感觉灰沉沉惨昏昏的天空一会儿,忽然很是想念静灵庭内总是蔚蓝高阔的天空。那里曾经有一个人总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默默地给我以支撑。我很是奇怪,明明是同一片天同一个人,为什么对人竟如此不同?我闭眼无力地静默片刻,从地上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虽然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但因灵力损耗过重,我此刻仍然十分虚弱。

吃力地走回家,我已是汗流浃背微喘粗气,只想着回房好好睡上一觉。经过乱菊房间时,却见房门敞开,乱菊躺在榻榻米上,看上去竟异常虚弱气若游丝,市丸银正跪坐在乱菊身前,背影异常僵硬无力。

我扶住门框喘了口气,脚步微微凌乱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看向乱菊,只见她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竟似已几乎感觉不到灵魂的魄动。我急忙凝神捕捉,更是一惊,乱菊的魄动几乎已经停止灵魂也行将趋于溃散!怎么会这样?我脑中一突,蓝染昨日幽诡暗沉乖张傲慢的眼睛便从脑海中钻出来,他含笑的声音便又响起:“你的同伴现在很需要你的力量呢,我这可是在助你一臂之力呢。”这些,都是他搞的鬼!

我惊怒地转身看向市丸银,想告诉他一切,却是被他此刻的模样惊住了。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乱菊,脸上依旧带着抹笑意,只是再无半点生气。市丸银,他仿佛永远都是笑着的。他的笑容,是他的标志。可是,世上人人会笑,为何独独只有市丸银的笑容可以成为他自身的标志呢?那是因为他的笑容始终充满活力和希望,不是那种未经世事的美好憧憬,而是历经磨砺承担苦痛后顽强不屈的坚韧意志。可是此刻,这股充满生机的韧劲竟似崩断了,是因为他的支撑行将消亡吗?因为他无法挽救乱菊的性命吗?

“乱菊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突然听到一声嘶哑的声音响起,我被吓了一跳,便见市丸银脸上的笑意一颤。我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是我自己的声音。我呆了一阵,心里不知为何竟异常平静轻松起来,我听到自己又问道:“那么我呢?我重要吗?”听着自己一瞬间竟变得有些轻灵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在沉闷寂静的空气中,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笑过之后,我对着他说:“不用担心,我可以救她。”

他这才有了明显的反应,转头以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我,我竟似还从他依旧笑着的脸上看到隐隐的感激,发自内心,真诚质朴。

我对着这样的他,笑得越发开心,语调也更柔和,连我自己都快要被自己安抚下来。“不过,我救她时不能受到半点干扰,所以还要委屈你先出去一会儿,可以吗?我保证,一会儿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乱菊。”

他看着我似是愣了一愣,接着便十分配合地起身离开,还非常体贴地带上了门。看着他出去,我笑得越发灿烂,笑着笑着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也停不住。他感激我呢,他为了乱菊感激我呢。我实在是要感谢乱菊,要不然,他哪里会理会我呢?昨夜我重伤垂死,亏了噬灵的能力才得以捡回这条残命。我解放噬灵时,灵力如此之盛魄动如此强烈,就在附近的他如何感觉不到?可他还是任由我孤零零倒在冷夜凄风之中,因为他要守着乱菊,他无暇顾及我。

我转回身端坐着看向昏迷不醒的乱菊,仔仔细细地看着。从此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她与市丸银的家,不再有我。

我左手握住乱菊瘦小的手,右手将斩魄刀从刀鞘中缓缓抽出,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人影,噬灵。

“我不会让你胡来。”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依旧是那清淡的语气。

我眯眼一笑:“身为我的斩魄刀,你能违背我的意志吗?”

“我并非只是你的斩魄刀,亦是你灵魂的共生者。我不会眼看自己的魂魄消亡而无所作为。我不会让你死。”

“呵!”我不禁笑出了声,“是不会让我死,还是不会让我这么快死?”

他目光一顿,看着我沉默不语。我却不知怎地,话忽然多得不得了。

“也是,”我尖刻地嗤笑,“怎么说,我身上的这点血这缕残魄可是你的食物呢。”

他目中一颤,闪过一丝哀怜。我眼见着他一闪即逝的怜悯,却突然愤恨起来,我用得着谁来可怜?纵然我什么也没有了,那也是我心甘情愿,要谁怜悯又要谁感激?

我咬牙恨声道:“可是,只要我身上还有一滴血还剩一丝魂魄,你就只能任由我差遣!我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我毫不犹豫地释放了噬灵,心下既忿然又畅快。“任性悲鸣吧,噬灵!”

说话间,我只见噬灵一瞬从眼前消失,右手斩魄刀的刀身化作一团亮光迅疾没入我的体内。我立时感到自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通过我与乱菊相握的手奔涌着流向她的体内,同时又有一股强硬的力量试图阻止这种流动,我明白那是噬灵正在竭力地阻挠。

我感到流入乱菊体内的灵力通过噬灵的能力正在聚合她的残魄并迅速与其融合。乱菊的灵魂缓慢地凝固,魄动开始恢复并逐渐增强。她冰冷僵硬的手逐渐恢复温暖柔软,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而相对的,我感到自己正在急速地衰弱,心跳仿佛变得无力,呼吸也十分困难,每一次脉动都似越发沉重而吃力,眼前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

我,就要死了吗?

想到死,此刻的我竟没有什么真实感,只觉得很恍惚,像是做着一个抽象的梦。飘忽之间,只有一缕极淡的思绪轻轻地飘过,死了的话,不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睛已经累得睁不开,可眼前,他的笑脸却越来越清晰。他的温情脉脉淡然自若,他的温柔狡黠谐谑顽皮,他的倾心关怀他的冷漠疏离,他的杀伐决断他的神秘血色,长大后的他,现在的他,全都是他。

仿佛突然之间从虚空跌落现实,我意识到自己此刻仍身处在他的家,而他就在门外,与我只有一墙之隔。

我想要转身,想打开门,想再看他一眼,可是身体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动弹。

此刻,我连伤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迷蒙地想到,他的笑脸又能恢复充实的生机了,因为乱菊已经活过来了。

呵,我原本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保持自尊假装伟大,可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此刻的我,那颗行将停止跳动的心,满满的都是嫉妒和不甘。我的身体虽然在救乱菊,我的心却不是真的很希望她活过来。我不要别的女人拥有他。可是,我更想要他一直那样充盈地笑着,然而这一点,却并非我所能做到。能为他所接受给他以支撑的,只有她,松本乱菊。我深入骨髓的懦弱和自卑,如此轻易地打败了我可笑的尊严自欺欺人的骄傲,使我何其卑微何其清醒。

我竭力地想睁开眼睛,想再看看这个我如何努力也比不上的女孩,可却是已办不到了,黑暗已经铺天盖地地沉沉向我压来。

行将无觉,我仿佛听到一声叹息,耳边噬灵的声音似有似无地传来:“如今,你已还了他的恩情,那么因他而生的痛苦,便由我来替你抹去吧,也好断了你的死念。你虽自弃求死,我却不愿就此湮灭。”

压身的暗沉之中,我感到一只手抚上我的脑袋,仿佛想要抚平我的一切情绪。脑中深刻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心心念念的一切开始黯淡,我的心止不住一阵锥心的刺痛,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使我迷茫而恐慌。然而下一刻,我便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包围涌入身心,我便在这一片平和之中安心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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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之市丸银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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