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蝶葬

第三百四十章 蝶葬

下元节那一夜的雨后,天气越发寒冷起来,风中也夹带上了冷冽之感。偌大的灵堂之中,只有夹谷琰一身单薄素缟负手立于风口,任由风吹起他的衣袂,只是望着棺木静静地发着呆。

丫头们都候在在灵堂之外,不敢出声。舞文焦急地在门口逡巡许久,看了看天色,蹙眉走进来,拱手回禀道,“主上,到时辰了。”

夹谷琰干裂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是在让舞文等一等。

舞文为难地挠了挠头,好话坏话都已经说尽,他只能低声劝慰道,“主上,十天了,主母,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夹谷琰走到棺木旁边,伸手抚过棺木光滑的表面,他何尝不知晓她此次不会再醒过来,可是,他还是怀着那么一点点的侥幸,想着她之前几次三番地从鬼门关那里溜达回来了,生死簿上早已抹了她的名字,她只是犯了迷糊,在回来的途中迷了路。

“主上,这已经是神官算好的第三个吉日了,入殓礼都办完了,恕臣直言,若再不下葬,只怕,主母的魂不安啊。”舞文不仅为死去的纤绵担心,同样也是为夹谷琰的萎靡不振痛心。

夹谷琰不为所动,其他人都不相信也没关系,就像那个时候他相信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暗卫统领是她一样,说不上什么确切的证据,但那种感觉他一直都相信,怪只怪自己最终还是被王不留行说动动摇了自己的信念,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这一次,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而忽略自己的感受了,他要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阿毬她没有走很远,相信她会回来的。

“主上……”舞文痛心疾首,却又莫可奈何。

身披孝服的不惧拉着眼睛红肿的尽欢大步流星地走来,无视舞文舒了口气的模样,草草地给夹谷琰行了礼。道,“城主大人,吉时到了,该送母亲走了。”

“再等一等罢,你们母亲很快就会醒了。”夹谷琰目光空洞地望着两个孩子,哑着嗓子干巴巴地回答道。

尽欢闻言眸色一亮。红着眼睛扯住了不惧的手臂摇晃着,充满希冀地问道,“不惧,是这样吗?”

不惧拍了拍尽欢的手,冷然解释道。“他不过是因为对母亲愧疚,无法弥补,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母亲在哪里,说到底,我们比他更清楚。”

尽欢沮丧地低下头,垂下拉住不惧的手,喃喃低语道,“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要母亲在身边。”

不惧不自觉地伸手抚住胸口的铜镜,低眉,叹道。“母亲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的。”随即,抬眸,慨然问道,“主上不必等了,人死不能复生,之前母亲都是死里逃生。但那不过是老天的恩赐,恩赐这种东西。是不能祈求过多的。”

夹谷琰闻言眸色似乎亮了亮,不惧面容本就酷似纤绵。此番讲道理的模样倒是越发和纤绵像了,他哑然失笑,叹道,“若你母亲在,多半也就是这番话了。”

不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既然主上不想让母亲安息,那么,不惧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罢轻轻挥手,手指在空中随手拨动,不消半刻,空中簌簌飞来数千只蝴蝶,色彩斑斓,让人目眩神迷。

饶是见过浮云山上踟蹰花田中百只翩然飞舞的知音蝶的夹谷琰不由得一愣,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刻蝴蝶分工有序地将棺木抬起,在不惧的召唤下,摇摇晃晃地向祠堂飞去。

夹谷琰悚然一惊,想要踱步尾随而去,却因为不吃不喝许久,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舞文也顾不上震惊,急忙跌跌撞撞地扶起夹谷琰。夹谷琰却挣扎着起身,哑声吩咐道,“舞文,扶着孤,孤要赶紧追过去。”

祠堂外早已站好了一众大臣,因为夹谷琰的缺席,大臣们难免有些懒洋洋地各自议论起来。“这次不会又是半途取消罢?”“说不准,咱们主上不都做了两次了?”“就算是功勋卓著的主母,也不过是个女人,主上此番又是何必?”“主上就是这个痴心的。”“哦哟,身为主上,痴心可不是什么优点……”

众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嚼舌根,不惧面色冷冽地牵着尽欢从后院踱步而出。本来站在最上正中的昱儿远远见到如此模样的不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空出了正中的地方。

不惧倒也不客气,坦然地拾级而上徐徐站定,推着面容憔悴的尽欢上前。尽欢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恳切地回头看了不惧一眼,准备往后退,却被不惧再度推了上去。昱儿见此,正要上前来主持。尽欢见此眸光陡然坚定起来,无论如何,母亲的丧礼都要由受母亲恩惠最多的自己或者是不惧才可以,偏偏不惧身份尴尬,终究也唯有自己,她咬唇暗暗做了决定,笃定地告知,“多谢世子哥哥好意。只是世子哥哥虽也成为了母亲名义上的儿子,但生身母亲安在,主持丧礼于礼不合,我既为父主亲封的公主,自然也是有足够身份在此的。”

尽欢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蝴蝶载着棺木早已绕着祠堂转了两圈,大臣们毫无心思听她的慷慨陈词,精力尽数集中在那斑斓绚丽的景色上。

不惧吩咐了身边的丫头铺好稻草,浇上火油,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火把,对着天空扬了扬,随后扔进了稻草之中,蝴蝶受了召唤以离弦之箭之势载着棺木扑进了烈火之中。

姗姗来迟的夹谷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团燃烧着的烈火在焚烧的似乎并不是纤绵的尸身,而是他的最后的希冀。他近乎绝望地喝道,“快去,给孤灭火——”

扶着夹谷琰的舞文几乎被这句话震了过去,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主上,下臣马上就去。”说着吩咐祠堂周围守卫的人过去帮忙。

尽欢望着火舌舔舐着棺木,眸中也沾染上了摇曳的火光。父亲的这份痴心终究不能毁在这副冰冷的尸身上,她虽心有不忍,却昂起头冷然吩咐道,“主母已死,焚烧尸身乃是对母亲最大的尊重,主上他爱护母亲之心可贵。但此事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本宫为丧礼主持,你们谁动母亲,就是在欺辱本宫。”

准备冲过来的舞文和士兵都生生刹住了脚步,看了看这边的尽欢,又看了看那边的夹谷琰。两边都是主子,都得罪不得,故而全都站在原地,为难地不知所措。

不惧则冷着脸顺势将剩下的火油全部都浇了上去,火苗腾然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棺木。夹谷琰眼中的光亮却随着火焰而骤然消失,灰败了下来。

偌大的空场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僧侣们絮絮的诵经声。

很快,烧无可烧的火焰终于疲累下来。渐渐悄无声息。不惧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收进昱儿递过来的莲花浮雕白玉瓮中。

尽欢走过去抱了抱玉瓮,喃喃道,“母亲。走好。”

昱儿也走了过去,抚了抚玉瓮,低眉喃喃道,“虽然并没有受到多少照拂,但,一日为母。终生供养。”

不惧对着两人点了点头,随后捧着玉瓮走到了大臣面前。朗声道,“主母生前为逍遥城付出良多。但主母心慈不堪领受,死后无需行祭拜礼,今日既是良辰,诸位将对主母的哀思寄托在今日便可,往后,毋祭毋念。”

众臣闻言,跪拜叩首,三呼千岁,齐声高喊,“吾等终生感念主母圣恩,不敢有一日懈怠”。

呼声山响,仿佛真的感念,仿佛真的隆重。但,母亲所受的苦楚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些云烟,随着母亲的离开便氤氲而散。不惧站定,淡淡地回望了一眼站立不住的夹谷琰,唇角略略一扯,所以,他不会放过的,母亲的苦别人不懂无妨,别人不记得无妨,他一个人懂得便好,他一个人记得便好。而且,他总有一日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一个都跑不掉。他冷然地抱着玉瓮回礼,道,“送别主母——”

众臣齐齐高呼,“送别主母——”

不惧抱着玉瓮自顾自地踱步到灵驾前,尽欢和昱儿也步下台子,站立于他身后。不惧将玉瓮放于灵驾上,随后对着守着灵驾的各位高僧行了大礼,道,“我是主母的长子,故而,母亲的灵由我来守,我愿与各位一并前行。”

尽欢没想到不惧会如此决定,满心惶恐,还不等高僧回答,急忙扯住不惧的衣袖,摇头,全然没有公主气势地带着哭腔劝说道,“不惧,母亲走了,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我怕。”

不惧摸了摸尽欢的头,望着她朦胧的泪眼,长叹一声,柔声道,“尽欢,我也不想留下你一人,但我在此,我会怕。”

尽欢抹了一把泪,回身望着底下眼中丝毫没有苦痛的大臣们,仿佛看到了即将掀起波涛,她越发害怕,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建议道,“那我们一起走。”

“哪有嫡公主还没出阁就到处跑的?”不惧晓得尽欢的无助,但这也是她必须上的一课,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道,“我答应你,每年我都会来看你,给你讲我的见闻,好不好?”

尽欢知道不惧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她知道他也是在为自己好,故而敛起自己的慌张,低眉咬唇问道,“要多久你才能长久地呆在我身边?”

不惧看了昱儿一眼,桀骜不驯地扬了扬下巴,跋扈道,“八年,最多十年,我会将这座城,不,整个天下收入囊中,那个时候,尽欢,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够撼动你我。我答应过你,我给你十年时间让你成为今日的我,期间我会拼尽全力护佑你,这一点是我承诺你的,自然也不会忘。所以,你放心,无论我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我都是一心向着你的。”

尽欢心中一暖,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道,“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轻易原谅你。我只希望,不会有那么一日,我非要在你和爹爹之间做一个选择。”

“若有那一日,也无妨的,你选谁,我都理解。”不惧淡淡一笑,随着灵驾渐行渐远。

尽欢并没有追,只是望着长长的仪仗队,久久不能回神。终于想通了,淡淡地笑了笑,没了不惧,她也要好好过才好,恍惚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昱儿,扁嘴道,“我俩这么忽略你,真的好吗?”

昱儿略略低眉,老成持重地轻轻叹道,“反正也不止你们两个,我习惯了。”

尽欢见他说得认真,不由得心里稍稍一酸,摇头道,“你别这样说,要不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你了。不如,以后我罩着你罢。”

“别的不多求,只要待不惧荣登大宝那一日,尽欢妹妹能够让他留我一条性命便可。”夹谷昱淡然地捧出了免死金牌的请求。

尽欢微微一呆,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俩也会继续忽略你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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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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