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赤谷惊变(五)
就在伊墨纵兵猛攻赤谷王城，两方同族将士城头鳌战，陷入你死我活的厮杀，汉军老卒大发神威，接连击退攻击，大涨军心士气，伊墨不顾死伤，拼命用人命填上城头，到处尸山血海一片惨烈的时刻，乌孙都尉屠苦正统领万余骑兵往南疾驰。
原本三人商议是由呼图真领兵的，他本来就是镇守乌孙南境的大将，地形熟，人头活，最是合适。
但南边是右大将的领地，呼图真与那边部落太熟，他为人比较认情，翻脸不认人的事不太干得出，考虑再三，呼图真放弃了出兵，还是让屠苦出马。
乌孙虽是西域头号强国，但国中贵族各拥部众私兵，奉王命听令而已。
有户十万，口六十万，以游牧民族动员力，可聚兵十数万，绝对是足以影响西域大局天秤的最重砝码，汉国正是看到这点，才又是公主和亲，又是封赏官爵，笼络异常。
但自宣帝年间，因内部争权而分为大小两部后，在汉国主持下，大昆莫部得六万户，三十余万人，兵丁可聚近十万。
这十万兵除大昆莫自领二万外，依次由左右大将，两翕侯，两都尉将军，各级大臣分别统领。
右大将谷弟部众以人口计算，可以聚兵八千左右，实力不容小视。
所以屠苦决定趁赤谷城消息还未走漏，星夜疾驰，意图奇袭破之。
右大将山南领地距赤谷城不过数百里，且一路平坦草原。冬日地面坚硬，虽说前时下过大雪，但处于天山和阿拉音山环抱的伊犁河谷地却末受多大影响，以轻骑奔袭。一人三马不过两三日可至。
骑在一匹高大伊犁马上的屠苦年方四十左右，长着一副典型欧罗巴草原民族面孔，白肤，方脸，蓝眼，宽嘴，高鼻，虬须满面，身材高大并极阔厚，双手欣长。肌肉鼓突而强健有力。神色冷峻。纵马疾驰。
奔驰于伊犁河广懋谷地间的屠苦的此时心境却远不是突袭作战那么简单，冷峻的外表下，是一颗怎么也无法平静的心。
心中正意气风发。感慨万千，泛起无数念头。
当日他鼓动政变，和呼图真推举翕侯伊墨为首，极力将局势说得万分险恶，说动另外两人草率决定夺权，殊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屠苦蓄谋己久的计策。
屠苦不是乌孙族，他是臣服乌孙的塞人部落后裔，和现今统治康居的栗特人同源同种。当年伊犁河流域的统治者是塞种白人建立的国家，以部落联盟的形式散居游牧于伊犁河广阔谷地，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
谁也没有想到，万里之外的一场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乌孙人原本游牧于焉支山(祁连山)，在与月氏族争斗中落败，余部逃住匈奴寻求庇护。
匈奴单于出兵击破月氏，从祁连山驱赶了月氏人，但焉支山战略地位重要，乃是扼守中原汉国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匈奴不可能还给乌孙。
至于落败的月氏人又跑到了伊犁河，反过来欺侮了塞种人，把塞种人打惨了，没跑的都降了月氏人，成为附庸。
屠苦的祖先就在那时被迫臣服了月氏人，成为月氏人的臣民，受尽压迫。
那料没几年，为了安抚乌孙，匈奴单于命右贤王领兵帮助乌孙人再次追击月氏人，寻着月氏人报仇的乌孙人在霸主匈奴人支持下跑到天山北麓来寻仇了。
月氏人斗不过匈奴乌孙联军，被杀被俘了一大批，剩下的往西又跑了，一直去了大夏，在那里扎根繁洐，这还引发了汉武帝派遣张骞往西出使，意图联月氏夹攻匈奴，虽然使命没有达成，但凿空西域之举深深影响了历史进程，随乌孙人之后，汉国势力在百年中数败匈奴，夺得焉支山河西地后，也急速的扩张到了西域。
屠苦祖上作为月氏人的附庸军，在乌孙和月氏的大战中，很有眼光的阵前倒戈，就又光荣的降了新主人乌孙，乌孙人对塞种人比对月氏人好多了，信任度也高些，所以塞种人的屠苦居然成为了都尉大将。
不过自由之火在他心中久未熄灭，几十年过去了，塞种人心中独立建国的**从未磨灭，只是主子太强大，**只能深埋。
直到前些年匈奴郅支单于领兵西迁，轻易击溃乌孙军队，强盛的军容给屠苦留下极深的印象。
作为将领，还与匈奴王子朐于利受交过手，当时屠苦自己自负五千大军在手，对阵朐于利受八百骑胜算在握，只顾猛冲，妄图以力取胜。
结果自幼受汉文化熏陶，深谙兵法之道的朐于利受故意示弱，且战且退，将屠苦大军引入山间谷地。
待时机一到，后路隔断，两边山上箭如雨下，身边护卫战死，自己单骑被俘。
在屠苦认为必死无疑时，匈奴王子却放了他，并未提任何要求，只是微笑有礼的送自己回去，让屠苦当时完全搞不懂这匈奴王子打得什么主意。
直到乌孙局势渐乱，大小昆莫争斗，部众离心的时候，该来的终于来了。
一天，有人手持朐于利受书信来访，信中只有廖廖数字，塞人国家。
当时屠苦大为震惊，这匈奴王子像有读心术的巫师萨满般，竟然洞悉自己的内心世界，将隐藏于深处的秘密大白于人前。
早己深深埋藏心底的**之火被这封书信点燃，不可抑制的猛烈燃烧。
屠苦答应了与匈奴合作，寻机从内部搅乱乌孙。
赖布对冯氏专权不满，对星靡亲汉不满。那是众人皆知，可发展到兵戎相见，图谋政变却有屠苦极力挑唆的功劳。
至于那刺杀星靡的舞姬，是由匈奴人派来的杀手死士。也是屠苦安排混入进献星靡的队伍中。
还借着赖布的名头，对赖布说是用酒色歌舞让星靡麻痹，失去警觉，让王上沉迷酒色。
赖布哪知是陷害，又是屠苦早早向冯夫人通报赖布阴谋，反戈一击，致赖布于死地。
又是他屠苦，在市井广布星靡遇刺昏迷之事，并将幕后主谋有意识的导向冯夫人，虽然理由牵强拙劣。还把龟兹王说成冯夫人外甥。其实却是解忧公主外甥。弟史公主至多算冯夫人爱徒而已。
但谣言就是谣言，民众哪有那么多分辨力，人云亦云下。在各方势力有目的的推导下，逐渐把乌孙搅乱。
想起那个一脸微笑，风度翩翩，儒雅高贵，更似汉国文士而不类草原健儿的匈奴王子朐于利受，屠苦从心里感到害怕，这人心机深沉，智谋不凡，短短几年，竟然布了这么大个局。省时度势，以四两拔千斤之法，将诺大乌孙搞个支离破碎。
屠苦深信，自己不过只是棋子中的一枚。
在那个王子眼里，只怕所有人都是棋子。
只不过屠苦认识到自己是棋子，他是使命是重振塞人，甘于扮演棋子，而其他人，恐怕连这份自知之明都没有。
可笑的是那翕侯伊墨，空有勃勃野心而无自知之明，贪婪而鲁莽，被屠苦奉承了几句，画了一张乌孙之主的大饼，就让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赫然起兵作乱，**吞噬了他的心，迷惑了他的眼，成为了他屠苦这枚棋子的棋子。
昆莫也是你伊墨能当的吗?就算你母亲素光乃是前任昆莫元贵靡亲妹，也是王族，但臣就是臣，纷乱之秋，不思报效，反而见利忘义，不守臣道，等死吧你。
屠苦心中暗哼一声，鄙视万分，脑中不禁闪过不自量力几个字。
就在屠苦于马背上浮想联翩时，距他大军南方六百里外，李悦和王正率领前出疾驰的三百精骑也正往山南而来，在两支规模不等的军队中间，就是右大将谷弟的领地。
这时的谷弟部众尚不知危险将临，依旧平静如往常，孩童在雪地玩耍，妇女在喂养牲畜，老人在回忆往昔，男丁们喝着马奶酒，谈论着当下局势，一切如常。
炊烟依旧渺渺升起，望着这一片平和的景象，谷弟长子星贵却愁容满面，赤谷城一直没有双亲的消息传来，前次听闻左大将赖布对双亲不睦，隐隐传说有调兵之象，似有动作。
星贵极为愤怒，这赖布之父大乐本是星靡大昆莫亲叔父，是王族之后，更是母亲冯嫽从小教诲长大的，现在不知犯了什么病，竟然屡屡与双亲作对。
星贵原本想召集大军北上护卫，却被母亲一封书信斥责，让他安心在家，不可妄动刀兵，国家大事由他们处理云云。
只是告知他设法查找义妹妍如的下落，听说妍如自赤谷出走避难后就一直没个音讯，派去的家将也不见回来，其他就没什么嘱托了。
让担忧双亲的星贵焦急万分，派去查找义妹妍如的部下也没回复，让星贵每天吃不香，睡不好。
今天总算有消息至赤谷城来，还是好消息，父亲，母亲合纵连横，出其不意将赖布拿下治罪，父母无恙，让身为人子的星贵的心总算平复了些，每日依旧心中默默祈告上苍保佑。
山北乌就屠驻地，丁零人李想已经获取了小昆莫乌就屠的信任，被任命为领兵都尉，顺势他也将自己的三百部众招至麾下。
象演戏一般，在乌就屠那儿，投奔而来的部众带来了赤谷城惊变为重大消息。
赖布伏诛，冯燎得势，这本在乌就屠预料之中，但接下来大昆莫星靡遇刺昏迷，翕侯伊墨联合将军呼图真，都尉屠苦反戈一击，领兵向谷弟，冯燎逼宫问罪，大动刀兵的事却让老乌就屠震惊了。
明显是阴谋诡计，但这一切却又让他看到了许多东西，或许，这是天赐良机，上苍在自己有生之年，实现自己一统乌孙的宏愿。
年逾古稀的老人听闻后忍不住仰天大笑，直呼天助我也，纵然知道这里面有着诸多诡诈，奸险，但自负英雄的老人却浑不放在眼里，他坚信，在强弓铁骑下，什么阴谋都会被无情消灭，乌孙是他的天下，是他乌就屠的掌中物，没有人可以争夺，十几年前他退让，现在，名正言顺可以高举平定叛乱的大义旗号一举成功，想到这里，豹袭落马的伤痛都浑不在意了，有的只是欣喜若狂…
老乌就屠总算没糊涂，派斥候前去证实消息，另一方面，召集二万大军，准备即将出发赴赤谷城“救驾“。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李想的身份背景比他自己说得还要复杂。
他是丁零人，他是陇西李氏，他是李陵之后，但还有更隐秘的，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