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人祸
赵宣平八年夏，边境动荡，连年兵灾，赋税持年翻倍增重早已耗尽了百姓家中余粮。今又逢百年难遇之大旱，天灾加**，令得境内十镇九空，赤土千里，民不聊生，饿孚遍野！百姓已到了山穷水尽，易子而食之境……
天已傍晚，残阳如血。
柳树镇离石村秦庄，几百名饥饿交迫的村民正围在庄外，有的在苦苦央求，有的在煽动民众，更有甚者在不断拍打着紧闭的大门，一时间，哀求声、怒骂声连成了一片……
自饥荒以来，秦家已多次开仓放粮，但那怕秦氏百年积蓄再厚实，也经不起村里几百张嘴几个月回来的折腾，无奈之下，家主秦羽只得令家丁紧闭大门，坚守庄内。
“爹，不如我们开仓放多一次粮吧？”听到高墙外传来的声音，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快步走进大厅，轻声说道。
“少爷，仓里的粮食已快见底了，万万不可再放粮了啊！”一名年约六十，管家模样的老者急忙出声劝阻，顿了一下怒声说道：“少爷，自饥荒以来我们已经连续放了上万斤粟米，可是现在您听听，那、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当我们秦家欠着他们的吗？一个个狼心狗肺！”
愁眉紧锁的秦羽朝那老管家摆了摆手，随即望着少年那张已露菜色的脸，少倾，叹息沉声说道：“唉，天儿，不是爹狠心，只是仓中余粮已不足百石，你想过了吗？就算我们将仓里的粮食全部捐出，也只不过是村里乡亲一日之食罢了，但是以后呢，怎么办？”
“可是，爹……”
“天儿，秦氏一脉积善传世数百年，你想给他们放粮没错！但若是再放的话，仓中余粮断然无法支撑我们捱过这个冬天，爹已经活了大半辈子，死了便死了，但你是老秦家唯一的血脉，若出事让爹日后到了冥府还有何脸颜面对列祖列宗，还有何面目去见你娘啊？”
“爹，天儿知道了。”
看着消沉感伤的父亲，秦天黯然退出了大厅，高墙外的哀泣声令得他烦燥异常，就在此时，挂在房间里面的铃铛发出了细微响声，他那清秀的眉毛不由一舒，快步朝着后门而去……
“狗蛋、二牛，是你们吗？”秦天将耳朵贴近门板，悄声说道。
“秦哥儿，是我们，我俩快饿死了，秦哥儿，还有吃的吗？”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秦天确定门外的人是狗蛋和二牛，准备开门时，父亲秦羽削瘦沉重的脸庞突然在心头一闪而过。
“狗蛋，前些日子不是给了你们半袋粟米，让你和二牛藏起来捱过这个月的吗？现在怎么？”说到这里，秦天不禁一阵犹豫。
“秦哥儿，前几天我爹饿得慌，要将我未满周岁的妹妹和二牛的弟弟交换煮了吃，所、所以，我和二牛商量了一下，只有将你给的灯袋粟米交给了我爹他们，秦哥儿，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给二牛吃、吃了啊！”说到这里，门外的狗蛋和二牛嚎淘大哭了起来。
“秦哥儿，那半袋粟米本来可以让我们家捱多几天的，可、可是我叔伯他们看到我们家的炊烟就涌了进来，全给他们抢走了，呜呜……”二牛哽咽的说道。
“好吧，你俩等等，我这就去拿多半袋粟米给你们。”
狗蛋和二牛家都是秦家的老钿户，他俩自小与秦天一块长大，在感情上更是亲若兄弟，虽然现在秦家每日三餐也是稀淡如水般的粟米粥，但事到如今，责怪狗蛋二牛已于事无补，秦天实在无法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俩被活活饿死。
良久，拖着半袋子粟米的秦天站在门坎上，贴着门缝看了看，轻声说道：“狗蛋二牛，你们还在吗？”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门外的墙角边上，正蹲着村子里的几十名青壮男子，一双双望着厚实大门的眼睛，在残阳余辉下泛出绿油油的光，就像荒原上的狼一般，充满了贪婪和残酷……
“秦哥儿，在呢。”
“嗯，粟米我已经拿来了，一会你俩千万要记得把粟米藏起来，知道吗？
人饿到这般地步早就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秦天虽然善良，但是也知道事有轻重急缓，毕竟仓里的粮食已快要见底，他实在是无能力拯救村子里所有的人。
“谢谢秦哥儿，今后我俩一定为你做牛做马，以此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狗蛋边哭边抽搐着说道。
狗蛋和二牛悲凄的哭泣声令得秦天心里一阵难过，当下不再多想，旋即搬起木桩子，拉开横木缓缓打开了门……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快，快把门关上！”
当紧闭的大门缓缓裂出一道缝线时，背后突然响起了老管家急切的声音，秦天心里不由一愣，就要关上横木，可还未待他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厚实的大门已经被狠狠撞了开来，站在门上的秦天只觉得双手一阵剧痛，紧接着瘦弱的身体被急闯进来的人撞得飞了起来，只觉得双耳间一阵“嗡嗡”直鸣后，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死了过去。
饥饿的人群宛如缺堤的洪水般倾泄而进，若不是被撞飞到一旁，在这疯狂残踏之下秦天那还有命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秦天缓缓的醒来，悠悠睁开双眼，灿烂的星空下，慈父削瘦的脸上，充满了关切……
“爹，我们这是在那呢？家呢？”缓缓恢复神智的秦天顾不上双手间传来的剧痛，惊慌的问道。
“天儿，不要怕，你不是整天嘀咕着要去见碧芸吗？为父这就带你去姜叔叔家。”秦羽摩挲着他的头顶，轻声说道。
看着沉寂中的父亲，秦天又是一阵心慌，四处张望后，只见入眼之处，全是荒凉的一片，急切问道：“爹，家呢？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秦羽心里一阵苦涩，良久，轻声说道：“天儿，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记住，这一切都与你无关，知道吗？”
“少爷，那些白眼狼早就打庄里粮食的主意了，就算你不开门，多厚的墙也经不起这群混蛋挖啊！”老管家连忙出声安慰，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那些村民在傍晚时如强盗般冲进庄子的事情，愤声说道：“抢光又如何？这群天杀的也断然捱不了几天的了，必然不得好死啊。”
“忠伯，这是那里？我怎么会在这儿？他们在庄子里都干了些什么？”秦天说到这里时，隐约间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声音不由变得哽咽了起来，望向老管家的目光充满了悔恨。
在秦天的追问中，老管家只好将事情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原来由于那些村民疾然闯进庄子，所以那些家丁根本来得及阻止，当然，凭着那些家丁的力量也无法阻止得了，那些家丁一见情况不妙，不但没有去阻止，反而变本加厉，率先闯进了粮仓。
当那些村民闯进庄子之后，将粮仓里面仅存的千来斤粟米哄抢一光，但这点粟米分到大几百人的手上，每人二斤都不到，如果敞开肚皮吃的话，只不过是一天之食，于是那些村民便将整个庄子翻了个底朝天。
秦羽一见不好，趁着村民四处哄抢时，在混乱中与老管家秦忠一同将秦天背起，逃了出来……
“唉，少爷宅心仁厚，请不要再自责了，那些天杀的混蛋早就丧心病狂，就算你不开门，这祸事也无法避免得了的啊！”
人心险恶，活了六十多年的秦忠，早就已经看透这一点，说到最后，他看了泪如雨下的秦天一眼，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爹、爹……都、都怪孩儿啊！若不是孩儿给他们开门的话……”秦天痛难自禁，语不成句，不断抽搐了起来。
“天儿，没事的，只要人在就好，天儿，手还痛吗？”秦羽温声慰解。
就在秦天痛哭失声，悲难自禁之时，远处漆黑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秦羽放眼望去，只见上百个火把四散而来……
父子俩不由一阵失神，秦忠颤栗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好，那些畜生一定以为庄里还藏着粮食，现在一定是抓我们来了，老爷，您带着少爷快跑。”
闻言秦羽迅速回来了神，一把拉起秦天，慌不择路的朝着无边的漆黑中跑去，可怜父子俩都是弱不禁风的书生，今逢剧变，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下的父子二人一里地的距离还不到，人就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了。
“爹，忠伯呢？忠伯那去了？”就在父子二人在停下喘息间，秦天回身望了望，但除了父子俩外，周围那里还看到半个人影。
秦羽心里一片苦涩，他知道，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为了拖住那些村民，已经选择了留下！
若是一起逃，三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无法逃脱得了那些完全失去理智的村民追捕，一旦父子俩落入那些已经变得丧心病狂的村民手中，在没有得到粮食的情况下，村民的怒火必然会泄到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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