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求生（五）
犬羚离我也就十米的距离，凭我的速度，一秒钟内冲到它身边并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犬羚完全没注意到我这边，所以当我扑到它身边两米之内时，它才反应过来。然而这时候犬羚的动作已经晚了，我的身长、步幅比它大得多，这两米的距离我用力一蹿就过去了，犬羚才迈了第二步，就被我扑倒了。
我有近八十斤的体重，而这只犬羚大概连十斤都不到，我一下子就把它撞翻在地，它那锋利的小尖角对我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然而就在我准备咬住犬羚的咽喉时，眼睛的余光突然发现，不远的草丛里居然盘着一条蟒蛇，此刻蟒蛇正抬着它的脑袋，好像随时要发起攻击。我被吓了一大跳，立刻松开犬羚跳到一边，犬羚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溜掉了。
我慢慢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暗骂自己笨蛋，刚才犬羚嘀咔嘀咔叫得很急，这分明是一种报警的声音，可惜我被饥饿冲昏了头脑，没有仔细观察就冲了出来，再加上刚才我所处的位置看不到蟒蛇，所以才差点被蟒蛇咬上一口。我慢慢地向后退，生怕哪一下不对招惹了蟒蛇，虽然蟒蛇身躯巨大，不适合追击猎物，但它们发起攻击时速度奇快，此刻我处的位置绝对在它的攻击范围，如果蟒蛇真的扑上来，我根本躲不过去。还好一切只是有惊无险，我慢慢地退出了蟒蛇的攻击范围，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受了这场惊吓，我变得小心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驻足观望，很快就发现这片岩区生活着很多动物，有蟒蛇、犬羚、蜥蜴、蹄兔、胡狼、袋獾，我居然还在地上发现了花豹的脚印。看来这片区域并不安全，尤其是花豹这种极其神秘的动物，说不定它就隐藏在哪棵灌木后盯着我。我很想离开这里，但我实在是太饿了，再不赶快补充点能量，恐怕我连半天的路都走不了。
我绕着巨岩走了一圈，又绕回到最初碰到蟒蛇的地方，此时蟒蛇已经不知钻到哪里去了，而那只犬羚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犬羚盯着我，嘴里嘀咔嘀咔地叫着，我向它追了两步，它立刻转身以“之”字形的路线跑开了，在跑了没多远后，犬羚停下了脚步，转身又冲着我嘀咔嘀咔地叫了起来。
看着犬羚这副模样，我不禁起了疑心，这家伙叫的这么急，分明是在向同伴报警，但它的同伴又藏在哪里呢？我向四周看去，到处是灌木和草丛，虽然都不高，但藏下这么小的犬羚是绰绰有余了。
我冲着前方的犬羚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开始以我现在的位置为中心，转圈寻找起来。那只犬羚好像有点急了，不时跑来骚扰我，有时甚至跑到离我很近的位置，企图引诱我去追它，但我并没有理会犬羚，专心致志地在这片地方搜寻起来。我要找的是犬羚的幼崽，因为刚才我想到，这只犬羚如此的行为，分明是是想把我从这里引开，这说明它另有目的，不是保护配偶就是保护幼崽，而这其中保护幼崽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只有幼崽才不方便逃跑。
就在我走到一棵茂密的灌木前时，那只犬羚突然冲上来顶了我，我一时不察，竟被它顶在了屁股上。我嗷地一声痛叫，飞快转过身来，冲着犬羚凶狠地咆哮着，我真没想到，这么小的家伙居然也敢冲上来顶我。不过犬羚的这一顶反倒让我兴奋起来，它明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却还敢冲上前来，说明我离它的幼崽已经很近了。
我逼退了犬羚，回身又站到了刚才那棵灌木前，我似乎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有点血腥的感觉。我轻轻扒开浓密的灌木，顿时一只正在生产的犬羚出现在我的面前，它侧身倒在地上，显得十分疲惫和无助，两条后腿之间露出一只小犬羚的后腿。
我在家乡看过牛和马的生产，它们的幼崽都是两条前腿先出来，然后才是头和身子，而眼前这只犬羚幼崽却是只露出一条后腿，另一条后腿和屁股却卡在了产道内，显然是发生难产了。母犬羚见身边出现了一只狮子，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但难产早已让它耗尽了力气，最终它只是抬了抬头，便无助地倒下了。
看着母犬羚痛苦的样子，我心里突然起了恻隐之心，人类常把自己的生日称为母难日，它形象地描绘了母亲在生产时所遭受的痛苦，虽然我无从得知那是一种什么情形，但从观察动物的生产过程就不难想象，我的人类母亲和狮子妈妈为了将我带到这个世间，她们付出了太多的艰辛。看着眼前痛苦挣扎的母犬羚，我突然起了愧疚之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的心倍感煎熬，尽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的心肠已经硬了很多，但我依然无法忘却那些在人类社会里形成的道德准则。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人类的思想与现实生活经常是格格不入，而且人类既有的道德，在这里往往是一种悖论，似乎我只有成为大奸大恶，才有可能生存下去。有时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纯粹的狮子，这样我的脑子里就不会有太多的冲突，我也不会为了各种各样违背道德与良心的选择而痛苦。
当初为了生存，我将鬣狗引向了小母狮，在那之后我不知在心中痛苦了多久，虽然后来我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开脱，但我还是无法在良心上原谅自己，因为那不是一只狮子会做的事。
我常常用人类的思想去做事，可一旦做了有悖良心的事，我就会拿自己是一只动物来开脱，这是一种双重标准，它常常让我陷入一种混乱，一种我是应该做人还是做兽的混乱。做人时我常常批判自己没有人性，而做兽时，我又总是骂自己不像兽类，这种不断的反思与自责有时几乎要把我逼疯了。
太阳已经出来了，温暖的阳光照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在巨岩边的一片灌木丛里，一只犬羚正紧张地注视着前方一丛茂密的灌木，在那里，一只八个月大的狮子正傻呆呆地站在一只难产的母犬羚身边，狮子没有对母犬羚露出尖牙和利爪，反而用一种近乎悲怆的目光看着受难的母犬羚。
此时此刻的我正在经历着一场煎熬，这是一场人性与兽性的交锋，我感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巨大痛苦。我的头又有些痛了，这种痛与那次我和独眼逃亡时无缘无故昏倒前的情形是那么的相似，我立刻晃了晃脑袋，想把脑子里打架的东西清出去。
待我回过神来，地上的母犬羚已经奄奄一息了，它的身下流了很多血，如果小犬羚还不能生下来，它们母子就都活不下去了。几乎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我突然上前用爪子抓住了小犬羚露在外面的那条腿，然后将它用力塞回了母体。
这种情形我曾在农村见过，当时是一只母牛难产，我记得接生的人就是这么做的。随着我把先出来的后腿塞回去，卡在母犬羚身体里的小犬羚改变了体位，不一会儿，小犬羚的屁股先露了出来。我用两只前爪轻轻勾住小犬羚的臀部，然后用力向外拉，扑的一声，小犬羚的后半截身子出来了，接着它的头和两条前腿也很快从母犬羚身体里滑了出来，然而这只小犬羚在母犬羚的肚子里憋的太久了，此时它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上显露出青紫的颜色。
当小犬羚滑出体内之后，母犬羚挣扎着站了起来，看样子它想尽快离开这里，毕竟站在它身边的是一头狮子。然而母犬羚连一步都没迈开就倒下了，它的两条后腿之间不停地流着鲜血，我抬起它一条后腿看了一眼，那里已经被撕裂了，创口又深又长，根本没有办法把血止住。
我退后了一步，心里一片惨然，虽然最终我还是违背了作为一只狮子的本性，但我的努力并没有改变这对母子的命运，反而由于我的介入，这只母犬羚还要忍受更多的痛苦才会死去。我默默地呆了许久，突然上前一步咬住了母犬羚的脖子，它的颈骨是那么的脆弱，我尖利的牙齿一下咬在了颈椎的缝隙里，母犬羚的脖子立刻就断在了我的口中，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自己心中什么东西碎了，一种坚持了许久的东西也突然断裂了。
“没想到我还能得到这么完美的结局，既没有违背了人性的道德，又使兽性的食欲得到了满足！”我一边啃着犬羚的尸体，一边在心中自嘲。
犬羚母子加起来也没多少肉，那只小犬羚的骨头都被我嚼烂吃了下去，不过最终我还是满足了。我站起身来，舔了舔嘴唇，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刚出生的小犬羚肉质非常细嫩，咬在嘴里如凝脂一般，我都有点舍不得咽下去，可惜就只有这么一只，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饱一次口福。
我晃头晃脑地钻出了灌木丛，看到那只公犬羚还在不远的地方向这边张望，于是作势追了它几步，公犬羚很快就逃得远远的，然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嘀咔嘀咔地叫着。
我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脚步慌乱而急促，仿佛在逃离岩区一样，当耳边再也听不到犬羚的叫声时，我一下子扑在地上，无声地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