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流石沉(4)

第四章 水流石沉(4)

林君悠只是不太清醒,当她真正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屋子只点了一支蜡烛,淡淡月光笼进窗子,却还是有些暗,她挣扎着要起来,一双手臂及时扶稳了她:“感觉好些没?”

她转过头,看见坐在床边的顾锦程,“我是怎么了?”

“体虚,悲伤过度,哮病复发。还有……”他顿了一下,“妊娠反应。”

她心情已经平稳很多,只是点了头,接过他递来的水碗,暖在手里,耳边听他道:

“柏水你怕是住不下去了。时局混乱,梁齐忆又想向伪朝廷表忠心,又不愿得罪新政府,所以对柏水治理得就更加严。他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不放过,何况你。再说你已经有了流产先兆,这个孩子总归是个问题。”

他低声问她,“现在,还是不愿和我走么?”

她并不知道他这句话背后的付出,只是低垂着头,微澜的茶水里映出她病恹的苍白脸颊,原本是眼神茫然,却在听到他的征询后,有了轻微的光亮。

“你还要想吗?”

她摇头,“不用想了。我不走。”

七个字,已经让她用了最大的力气。不走,是不愿让梁齐忆对付顾婶子,是给顾锦程一个更好的出路。所有对她好的人,她都会在心里感激,所以,她更不能为了自己就毁掉他们。她已经想好了,不就是嫁给梁二,一具尸体也能嫁过去!

他眸光如墨,似乎比夜色还要黯淡,终于缓缓开口,“不走,也好。”

窗户上突然贴了个白团子一般的胖圆脸,脑袋上还扎着个牛犄角,脚丫跃着,眼睛还是瞅不到屋里。顾锦程站起来,敲了敲雕花窗木,小毛便捧着两个药包进来了,还气喘吁吁:“哥哥你说的那家药堂早关门了,我跑了好远才抓到药。”

顾锦程微点头:“抓到了就好。”

小毛已经很久没见林君悠了,一瞅见她,立刻像熊一样环住了她,“姐姐,你最近在干什么呢?我好想听你讲故事。”

她rou着小毛脑顶的牛犄角,笑了笑,“等我病好了,在给你讲。行不?”

“你生病啦?”小毛张大眼睛看她,“那可要好好吃药,再苦也要吃。不然会死掉的。”

她笑着应了一声,其实有些累了,眼皮也重了起来。他看她脸色不太对,便站起身,从她手里握过水碗,已经凉了,带得他的手心也泛冷,另一只手向小毛伸过去,“姐姐要休息,你去跟我煎药。”

小毛便乖乖地让他牵着,蹦跶蹦跶就出了屋子。她这才呼了口气,靠着床柱想了想,最终还是下了床。打开抽屉,里面还剩一包上次大夫开的堕胎药,翻多了顾锦程的医典,这里面的成分她大多也都认识了,生川乌、马钱子、斑蝥、水银……全都是大毒,随便嚼上一根都会致命!

她取了三棵川乌,在手里rou碎了,没有热水,便囫囵着咽了下去!

顾锦程捧着药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盖上被子躺下了,背对着他。

他侧身将她扶起来,发觉得她身子更软了,肩膀像握也握不住,稍微用力,就要碎似的,便更加小心翼翼。把陶碗放在床边的架子上,对她道:“趁热喝了吧。”

她垂下眼睛,“请你出去吧。我自己来便好。”

“好。”顾锦程转身时,余光掠过她的眼睛,她那大而闪的黑瞳已经涣散得没了中心,鼻尖是诡异的甜涩气息,顿时发觉了什么,立刻扳起她的脸庞,薄唇微微颤抖,“君悠,你、你竟然!”

林君悠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只好微微笑了笑。

顾锦程却倒吸一口冷气,眼里满是震惊,说话都颤抖,“你是宁愿死也不要跟我走……”

不等她回答,他竟冷笑一声,左手狠狠钳着她的下颔,她吃痛,觉得牙齿都要被他掐碎了,奋力摇头,他还是死死掐着,她的嘴巴被迫张开来,剧痛让她泪水一下子就滚下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却听顾锦程道,“忍着。”

他立刻拿了筷子,顺着她的喉管就捣了下去。

林君悠只觉喉咙一阵腥甜,血丝和白水一起就呕了出来。

他皱眉,轻叹一声,手又来扳她的下巴,林君悠拼命拽他的袖子,想要挣脱出去,又被顾锦程拉了回来。他的力气毕竟比她大许多,这次的力度比刚才还要大,林君悠觉自己下巴要脱臼,两只筷子几乎从喉咙戳进心脏,喉管像被硬生生地刺穿,胸腔被搅得翻江倒海!

终于,她忍不住,扑在床沿一直呕一直呕,好半天,大滩生川乌吐出,却是连着淋淋漓漓的鲜血,看来触目惊心!

林君悠精疲力尽,顺着床沿就虚滑下去。

顾锦程把她拎起来,道,“喝药吧。”

林君悠推开他,赤足就要往外奔,顾锦程一把拦住她,依旧淡淡道,“喝药。”

“不喝。”她看他一眼,手就去夺他手里的陶碗,他握得很紧,她扳不开,气急便一巴`掌掴在他脸上,他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五个红指印!

强迫、屈辱、拖拽……她只觉得那一晚上的噩梦又浮上心头,她挣扎着,抽噎着,对他又打又掐,却还是被他擒着,她几乎是歇斯底里:“顾锦程,你说对了,宁愿死,也不要跟你走!你还管我死活干什么?我就是要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找不到别的女子了吗,整日阴魂不散地盯着我!”

顾锦程好像没听到,凿凿道,“这药必须喝。”言罢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托住她的脑袋,吻住了她的嘴。

林君悠拼命摇头,紧闭双唇,死咬牙关,但酸苦的药汁还是顺着流进了她嘴里。她心一横,牙就咬下去,他的唇舌尽是血,他却好像浑然未觉。

她好不容易把含血的药汁咽下去,却是咳得惊天动地。

他仰头,把剩下的药汁全数灌下,仍如此逼她喝下去。滚烫的药汁,还有这样别扭的方式逼她喝药,林君悠浑身颤抖,眼泪也掉落下来,他却一点要放开的意思都没有,她揪紧他的衣襟,牙更加用力,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仍不放开她。

直到灌完了药,他才拭去嘴角溢出的鲜红,淡淡道:“你休息吧。”

林君悠看他沉默的背影,“顾锦程。”

他顿住脚步,“嗯。”

“也许你会觉得我不识好歹,不识抬举。明明各方面都配不上你,还这么死犟。但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没办法勉强,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君悠再卑微,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了。同样的,更不可能跟你。”

让他痛,她竟然有了报复的快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怎样做,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宁愿死,也不可能!”

他侧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点阴影,他用手扶住桌子,沉默着,终于还是慢慢地移开手来,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林君悠再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顾锦程此番回来是干什么,整日里,除偶尔给镇上人看看病,就是呆在柴房看药典,到了她该吃药的时辰,便又去煎药,放在她床头。林君悠不再倔强,他把药拿来,她就喝了。身体就越发好了起来,但小腹也越发显了起来。

虽然林君悠极瘦,宽松的衣裳开始还能遮过去,眼见肚子越来越大,再宽松的衣裳也没办法遮了。她便再不出门。

这日顾锦程出门给人看病去了,镇长却带了黄婆子说媒。

一听是要将君悠许给傻子梁二,顾婶子吓得脸色都变煞白,哆嗦着扯谎道,“君悠不在屋子,我与她非亲非故的,这事儿也没法替人做主啊。”

镇长哼一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着她自己做主。你虽与她没血缘关系,但既然收留了她,就是她再生衣食父母。这主,你自然做得了。”

顾婶子不敢拒绝也不敢答应,就只好唯唯诺诺听着。林君悠因着身孕也不敢出卧室,听着外面黄婆子算完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就开始订吉日,“五月二日正好的。梁老爷您觉得呢?”

梁齐忆一边抚着胡子,一边瞅着顾婶子,“那就这样吧。顾家嫂子你觉如何?”

顾婶子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容我等林君悠回来告诉她。”

等梁齐忆二人一走,顾婶子就劝她去外面避风头。林君悠想到那日镇长的话,怕连累顾家,当然是不愿离开,佯作微笑,对顾婶子道,“横竖都是一死,还有什么可跑的?要是嫁了,镇长允许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也不算吃亏。”

顾婶子长叹一声,“你这是糟蹋自己啊!”

中午顾锦程一回来,顾婶子立刻就把事情讲了,君悠站在一边顿觉尴尬。顾锦程眼底一片宁静的漆黑,沉默听罢,对她道,“你安心离开,顾家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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