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流石沉（1）
却听凄厉地一声铜盆落地，哗啦啦滚烫的热水四下溅开来。顾婶子正从门外进来，瞧见满屋子的人，瞧见了镇长，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镇长您怎么来了！您来这是要干什么？！”
也顾不上地上翻滚的铜盆，踩着水就坐在了床沿，挡在林君悠的身前，“君悠只是生病，何以动这样大的阵仗啊！”
镇长冷哼一声：“生病了？我看是生孩子了吧？！”
林君悠脑袋一懵，仅存的理智让她想起了那一晚上被烧死的许秀兰，她希望自己想错了，一定是想错了。然而镇长一胳膊将顾婶子拽起，顾婶子还要再扑在她身前，镇长厉喝：“顾氏！我还没算你包庇罪，你竟还敢拦着！信不信我将你一起处置了！”
顾婶子一听这话，身子立刻一僵，茫然看着林君悠，“姑娘，姑娘，你这是自作孽啊，婶子也帮不了你了……”
林君悠看眼前这阵势，知道自己难逃一劫。
但犹自撑着一口气，做着最后的努力，“镇长，君悠知道自己未婚先孕，违反了镇子的规矩，也玷污了柏水镇的名声。不zhen不洁，按规矩应罚一死。君悠不怕死，只怕死的冤枉！”
声音极是微弱，却字字清楚，“许阿姐就死的冤枉，可还有人记得她最后的话么？我是记得的，字句血泪！她说她冤枉，纵是今日死了，做鬼，做妖，做魔，也绝不会放过那些冤枉她的人！可还有人记得她最后的模样和凄厉的哭喊？活活烧着，满地打滚，最后焦黑一片！”
镇长的脸色青黑难辨，“许秀兰做为人妻，丈夫去世十年不到，她就与人苟且！冤枉？她是罪有应得！”
她直视着镇长的眼睛，“那君悠呢？君悠的失zhen，不是与人私许终生，不是和人苟且，不是君悠有意为之，而是被弓虽[bao]了！被屈辱地糟蹋了！我本就是受害者！为什么，凭什么要我独自承担罪过？”
镇长半天说不出话来，瞧着她，音量陡然抬高，“你还有理了？”
林君悠声音虚浮，但坚定：“想必镇长也知道，镇子里[liu]亡民[pi]子欺负良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为什么如此放肆？如此猖狂？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君悠被wu[ru]，虽然难过，但更愤怒！那些[liu]亡民[pi]子是谁，长什么样，纵使烧成灰我也认得！今日镇子的长老也都在，只希望大家还我一个公道……”
听她说认得那些[liu]亡民[pi]子，镇长梁齐亿脸色越发难看，心里只怕林君悠说出自己的二儿子来，立刻打断道：“行了，行了！林君悠，念你是被迫失zhen，今日且饶你一死。但事情就到此为止，若再生枝节，莫怪我不留情面！管你有意无意，伤了风化，就按规矩走！”
一旁的顾婶子大舒一口气，看林君悠虚虚点头，脸色苍白如纸，忙坐shang```chuang抱住她，允诺道：“知道了知道了。”
镇长正抬步欲走，忽又转身，严肃对顾婶子道，“给我看着她！如果出了事，饶不了她，也饶不了你！”
大手一挥，这才领着一众人走了。
顾婶子大呼一口气，“姑娘，刚才可真是险啊……”
林君悠心中悬着的石头也嘭一声落了地，只是微微笑笑，就准备让顾婶子扶她起来，刚说了一个“顾”，仰面便晕在了顾婶子肩头。
她这一修养，大半个月就过去了。期间顾锦程托人捎了信和钱回来，顾婶子没和她讲，她便装作不知。但其实是很想看的，她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想知道他后来可有与梁瑾联系，想知道他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放下？
终逮着顾婶子去镇上赶集，才寻得了机会。大概是太久没见到他，长久的思念让她有些近乡情怯，捧起信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顾锦程的字很漂亮，整齐的蝇头小楷竖在洁白的信纸上，清逸隽秀，宛如其人。
她捧起信，几乎是数着字地念：
“近来安好，勿挂。与梁家结亲一事，还未告知父母，然既已答应，便断不会悔婚。姑问我对君悠：我可说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现已死心，只求姑与姑父善待她。她性子极善，只可惜命途多舛，长至十八还未尝过长生面滋味。三月二十为其生辰。请姑勿忘，做寿面一碗，顾锦程谢过。”
他说他已死心，但一百二十个字，九十个字都是说她。
她觉得凄凉。
原来他还记挂着自己。已经过去了很久，她无意的一句话，他竟然还记得。其实，就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摸着信，仿佛已经不能呼吸。
只怕一吸气，就会哽咽。
她已经欠了顾婶子那么多，不能再悖了顾婶子的意愿。再说，其实她也不能耽误了他。她破落的身世、不堪的名声，还有已经被糟蹋过的身体，只会让她抬不起头来。面对他干净温和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尽是肮脏和难堪！
慢慢将信放回原位。回到院子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顾婶子已经回来，看她孤身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萧索。
“外面这样凉，怎么不进屋？”
她慌忙站起来，这才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这么晚了竟然。”
顾婶子笑着点上灯：“饿了吧。今儿个是你生日，婶子给你下面吃。”
林君悠低低嗯了一声。
滚烫的陶碗，冒着腾腾的白烟，顾婶子掀开黑绿色的纱罩，里面的小蝶上一颗煮鸡蛋。
顾婶子敲开蛋壳，笑着道：“长寿面，配白水蛋，长长久久，又团团圆圆。”
她握着筷子，还是抑制不住，低下头，就哭了。
顾婶子哭笑不得：“傻丫头，你哭什么啊？”
她只是摇头，默默地扒着面条，将汤也喝得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