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章 南宫氏（上）

在府上住了一个半月，紫藤渐渐熟悉了府中的人。午饭过后，正是小憩的好时候。婢女闻欢迈进秀色阁，规规矩矩地向众人行了礼，道：“夫人、老爷、小姐。对门南宫家的少小姐回来了，南宫老爷命人传了话，说晚一个时辰要亲自带南宫小姐来拜访。”

“南宫家与我们邻里多年，他们家的少小姐一直住随母亲住在西泽畔的娘家，年纪比紫藤要长一岁。如今接回家了，正好与藤儿作伴，”月华起身，对侯在花架前的仁君道，“快去命人布置布置小雅阁。”

绮岚揽过紫藤，笑问：“高不高兴？”紫藤欣然点头，伸出小手抱住绮岚的柳腰晃了晃。

虽相处的时日不长，但这对母女之间已经异乎寻常地亲近了。绮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笑道：“哟，我的藤儿居然害羞了！”

紫藤立即撒了手，矢口否认道：“才没有！”然而站了不到一会儿，又坐下，来回反复多次，粉嫩的脸上昭示着她的局促不安。

就在这种扭捏的情绪中，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两位贵客的到来。

走在前头的男人高大魁梧，衣着讲究，铜铃般的烁目直视前方，紧绷的脸上不苟言笑。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打扮考究，头戴两朵翠玉珠花，双髻整齐，容颜可谓粉雕玉琢，姗姗可爱。女孩的双手规规矩矩地合放在腹前，虽有些拘谨，但仍旧看得出这是一个温顺谦和且知礼数的名门小姐。

月华一面迎上前去，一面抱拳作揖：“大哥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

南宫耀领着南宫枫荻在右边的红木靠椅上坐下，略带嗔怒地对月华道：“我跟你情同手足，说这么多客套话作甚！”他转睛看向坐在对面的紫藤，面目和善起来，又道：“这便是你那走失多年的女儿吧，甚好。看你这府上一屋子男男女女，全都漂漂亮亮的。”

绮岚轻轻推了紫藤一把，巧笑道：“过奖过奖。藤儿来，见过南宫老爷和枫荻小姐。”

论起温文尔雅，对面的男人自不如自家爹爹，不过南宫老爷严肃的神情与威严的举止却叫人无形之中肃然起敬。而旁边的那个女孩，更是让紫藤倍感亲切。紫藤腼腆地站了起来，朝二人屈膝施礼：“紫藤见过南宫老爷、枫荻小姐。”

“诶——这么叫多见外，”南宫耀大手一挥，倒叫紫藤少了些害怕——她素来畏惧严肃之人，喜欢随和之人。接着又听南宫耀说道，“以后叫我南宫伯伯，咱们两家关系亲密，紫藤直呼枫荻姐姐就是了。”

紫藤望着二人，依次叫道：“伯伯，姐姐。”

“诶，真乖！”南宫耀笑眯了眼，他偏过头来看了看枫荻，道，“阿荻，去妹妹身边坐。”

枫荻极为乖顺地坐在了紫藤身边，两个女孩儿相互问候了几句，彼此了解对方的名字、年纪。可巧的是，两人在此之前都没有同龄朋友，也就是说，今日所交的是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不论往后的友谊如何，必将以感怀的心态牢记对方于心。

绮岚见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了，又以为若无急事南宫老爷不会匆匆来到府上，因而招来雪凝，道：“看来枫荻与藤儿很合得来，不如让雪凝带她们两个去后园看仙鹤吧。”

“也好，也好。”

待雪凝领着她们二人走远后，南宫耀挨得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问道：“皇城近日有变数，茶行的生意可还好？”

听到有关生意场上的话，绮岚脸色微变，沏上两杯热气腾腾的金骏眉后朝二人微笑道：“你们聊，我去陪陪孩子们”。

“有劳夫人了。”月华向绮岚投去温柔的目光，感激之意自眼中流露而出。绮岚虽不喜欢与这些事情打交道，这些年来却一直伴在他左右，未曾有一句抱怨，叫他感激不尽。

绮岚回他以春风一笑，而后朝南宫耀作一礼，施施离去。

月华端起一盏茶递与南宫耀，然后端起另一杯茶浅啜一口，纯香留齿。他待绮岚走远了，方才轻声答道：“虽不比南宫家的神兵阁有大笔生意可做，茶行倒倒也一如平常——毕竟饮月阁的生意多靠富有之家光顾——大家族尚未坏到连门面都顾不及的地步。”

“恩……”南宫耀一面沉思一面点头道，“那就好。”

月华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道：“南宫兄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

南宫耀眉间显露悲色，声音沉重：“太子夭折，举国同悲。即使家住碧尧，眼下你我的生意主要还是在京城，这等时期若出了差错，日后难保。”他言罢，低头品了一口茶，称赞道，“好茶！”

月华自得地笑了笑，正对上南宫耀抬起的眼，那沉稳而精锐的目光里俨然有深意，待人揣测。

南宫耀话中有话，月华大概猜到七分，却不愿多琢磨，只道：“朝中大事，区区茶行不足以卷入其中。”

南宫耀大摆右手，嘴角勾了一弧笑道：“贤弟岂会不知，皇上本有旧疾，如今太子的夭折更教皇上染了心病，龙体每况愈下。眼看三位皇子大有争夺太子之位的意思，朝中大臣暗地里都开始分边站了，不知贤弟如何看？”

生在帝王家，表面风光富贵，暗中激流涌动，勾心斗角之事只当是家常便饭。南宫耀如今这么问起来，月华忽觉得事情不简单，沉思片刻后答：“二皇子禤锦常带兵出征，北域就是臣服于他的兵刃之下，立过大功不说，手中更握着十万精兵大权，胜算似乎最大；而四皇子禤宁前些时候与西域盟国的盟主之女订了亲，博得龙颜一悦，背后又有西域盟国做靠山，亦不可小觑……”

“我且问你，你以为三皇子如何？”南宫耀截断他的话，眸中光芒闪烁，颇有些迫切的意思。

被这样一问，月华忽而觉察到个中玄机，然而尚未理出头绪，便一条一缕细细说来：“三皇子禤涯……似是个局外人。想当初三皇子生于皇上建国之日，可谓双喜临门，是吉祥之兆。皇上欣喜万分，当即将国号定为‘嘉胤’以表喜爱之意，想来要是立为太子，既合情理又合民心。且况三皇子之母瑶妃一度是当今皇帝的宠妃，若非碍于段皇后先产下当今太子，或许三皇子早已被立为太子。

可惜早五年瑶妃逝世，三皇子在宫中的地位难保。而今身后没有母妃做靠山，更显得实力悬殊了。现下三皇子还主动请离京城独往幽云州，不知是否是打算在地方称王。”

南宫耀一面听着，一面点头道：“贤弟说得在理，可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意味深长地投来一瞥，将声音又压低了两分，“贤弟可知，三皇子自小精于匠器，最擅长的，乃是天工机甲之术。”

天工机甲，几乎是毁灭性的利器，以一敌百绝不在话下。无需众多兵力，单是构造一个天工兵团，即能所向披靡！

月华恍然，低声惊叹出口：“原来三皇子在此时主动请离京城，大有闭门造车之势！南宫兄果然好眼力！”

南宫耀摇了摇食指，示意他点到为止：“我打算助三皇子一臂之力，而大张旗鼓地运兵器进幽云城未免太招摇。”

月华听懂了他的意思，道：“幽云城的百姓喜爱阳羡茶，可幽云城并不盛产此茶。饮月阁有不小一笔生意就靠向幽云城转卖阳羡茶，若有三皇子开道，想来在运茶车里藏两把兵器不是难事。”

南宫耀豪爽地笑了三声，拍了拍月华的肩膀道：“还是贤弟深得我心！待日后三皇子登基，饮月阁定要名满天下！”

“此事并非儿戏，还需我们从长计议，”月华举了举茶杯，笑道，“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