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七爷很喜欢听柳柳弹琴，他想，如果言语真是用来掩盖思想的，那么她的琴声，就真实表达了她自己。张狂到令人发指，却是不能掩盖的美丽。他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冬天，经常被她喊来。她说，“天太冷了，我怕生冻疮。”于是，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迟迟不肯说，自己只是，有些，想念。

她说，现在我不能自己陶冶情操了，那么你弹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他就哀怨地看她一眼，似乎可以料想到自己往后的日子，该有多么难熬。可是，手上动作，却半点也没有缓下来，利落地脱掉自己的外套，然后端坐在钢琴前，浅笑着说，“柳柳啊，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别这么贴心地帮我开好空调。”

她羞红了脸，呵呵笑。

柳柳从没有告诉过七爷，他弹琴其实更好听。加上他很少愿意在人前展示，所以他几乎就成了她的个人专属。柳柳经常会大脑放空，然后随口报出几首曲子来，说下次我要听这个那个那个这个昂。

那个少年就会默默地记下来，然后第二天来的时候，一首不落地弹给她听。

终有一天，她坏笑着凑到他身边，然后说，这样吧，我来考验考验你，你边弹边唱吧，这样好像比较有难度。

她只是随口这么一提，说的是比较有难度，却是想看到他为难的表情。没想到他只转过头去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嘴角微微翘起，开始边弹边唱。

他说，这首歌叫《freeloop》。他唱thatwecanbaby，wecanchangeandfeelalright。就喜欢偏过头来看着她，然后有些油腔滑调地靠近她，逗得她满脸通红。

柳柳也不曾说，其实他唱歌也很好听，尤其当他念英语的时候，会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是英国本土的旧时代绅士，用流畅而轻柔的语调，只对着她一人，浅斟低唱。

在他还没有离开之前，她甚至觉得，自己和他的这种相处方式还不错。虽然不会天天见面，甚至忙起来的时候，可能一个月也就见到对方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但只要她一声招呼，他马上就会飞到她的身边。

可是他离开之后，她这才发现，原来生命力那么多那么多的痕迹，都是他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的烙印，她舍不得磨灭那些印记，因而，饱受痛苦。

上大学不久时，李导曾对所有学生们说过，成功始于模仿，而终于原创。他六十岁时，仍屹立在课堂之上，对所有人骄傲地宣布他的偶像是密斯。那个说出“细节就是上帝”这句话的伟大建筑师。

可是柳柳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偶像，自然也没有模仿的对象。

她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告诉七爷，他看着她，却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整整两年后，却送给她了一座模型，圣家堂。

不曾亲眼见到之前，很难想象其精细程度。十八座高塔，毗邻而居。她端详着浅金色外壳，比对着层叠间的镂空，还不及她小指的十分之一。正面的三道门则是还原了本体，以彩色的陶瓷装点而成。

七爷说，“送给你玩的。”

柳柳笑了笑，说，“破费了。”

他不甚在意地端起书，放任她兀自高兴地看来看去，像个好奇宝宝。不曾告诉她，这是他叫人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做出的成品。

他不曾妄自揣测柳柳究竟该是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也始终想不明白究竟该如何找到一个好的契机告诉他的柳柳，只要是你的模样，都会是极好的。最终在目睹了高迪的作品之后，浅浅笑了，他想，该是同他一般自由的。

如果他的柳柳可以向往着高迪的天分，那么他也可以学习古埃尔，做她全心全意的支持者。

如他所想，柳柳不再刻意寻找一个确切的方向行进，而是顺应着自己的心意去绘图。她说自己做不到如同高迪一样，可以完全抛却直线与平面，但他依旧是她心中十分伟大的存在。

于是，思念来袭。装作已经快要记不起他离去了多少时间的那个女孩，爬上阁楼，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然后抱着那个棱角尖锐，却无法刺痛皮肤的模型，大声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