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痴爱成殇(七)

第九章:痴爱成殇(七)

叶甄与苏敕的亲事定在上元节那日,这一场亲事是叶甄自己开口提出的。自叶轩死后,平阳侯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时常陷进昏睡之中,已是无力再治理国家。朝纲荒废多日,大臣们心生不满,纷纷上书请求另立新君,其中,立苏敕为储君的呼声最高。

时至今日,叶甄对苏敕的心意已不再重要,于她而言,嫁给苏敕,是为叶家争取更多利益的唯一法子。

冗长的回廊上,十里宫灯繁华。孟茔坐在叶甄身边,瞧她半倚在床头,纤纤十指把玩腰侧的鸳鸯玉佩。门被人推开,叶甄手中把玩动作应声而止,只听她淡淡吩咐道:“今夜不用你们在这儿伺候,下去罢。”

“诺。”

孟茔看到两旁宫人鱼贯而出,自己也从床上跳起来,不是她良心发现偷窥他人洞房是件不大道德的事情,而是,苏敕选择坐下的地方恰好是她坐的地儿,那种被人贯穿身子的模样,实在奇怪得紧。孟茔跳坐到窗台上,歪着脑袋打量起床上并肩而坐的两人。

苏敕已用喜称挑开叶甄头上的喜帕,叶甄微微抬首,恰好迎上他微垂的眸光。平日里素净的一张脸,今日化上了精致的妆容,眉心绘一朵火色蔷薇,墨绿的藤蔓描临着左眉轮廓的走向藏进鬓发里,她展颜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苏敕愣了愣,抬手拂过她的柳叶细眉,柔柔地搭在她的耳鬓间。

叶甄脸色微醺,如同饮了酒一般,两颊飞上红霞,是寻常女子的娇羞模样,心里想着眼前的男子是她痴慕了三年的人,今夜应该高兴的。她拉下他的手,走到桌边,拿起酒壶斟满两杯酒,清脆水声中是她平静的声音:“喝下合卺酒,行完这最后一礼,从此往后,你我二人便是夫妻了。”她放下酒壶,转身瞧他,浅浅地笑着,笑容荡在红纱灯笼里,分不清真心假意。

寒风过窗,灭了灯烛,轻烟袅袅升起。绚丽烟火绽放于夜空下,像是下了一场繁华雨。苏敕拿起桌上的酒杯,眸光一点点冷下来,愈渐转深:“钩吻。”他灼灼看她,“阿甄,仅凭这种程度的毒远不能杀我。”

“杀你?”叶甄拿起手边的酒杯,怔怔地看着杯中清泠的水面,“你识得各类毒物,无论我今日在这酒里放了如何厉害的毒药,你都不会喝下去。”她松手,酒杯扣在地上,支离破碎,“苏敕,你不信我,就跟我不信你一样。”她蹲在地上,轻轻拨弄着那些尖锐的碎片,呢喃出声,“君心似我心,这样一句话用在我们身上也算合适。”

她的手一颤,指尖被碎片划出一道细痕,她浑然不在意地捻去血珠,微微侧目:“王兄碍着你的路,所以,你设计杀了他。”

苏敕从身上扯下一角衣袂,蹲在她跟前,抓过她受伤的那只手,替她细心包扎。

“二十二年前,谭国晟景侯新纳进的萱夫人产下一子,名唤漠徇。五年之后,你靖国十万铁骑一路南下,几乎屠尽漠氏一族。”包扎结尾处,苏敕为她扣上一道死结。

泪从眼角滑了下来,她扬手,红黄交错的纸球砸到他的脸上,苏敕没有躲闪,纸球擦破他的眼角弹了出去。“为什么要编造一个假的平安符来骗我!?我真傻,怎么就信了你的真心?害了自己不说,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苏敕一把抓住她甩过来的手腕,力道大到足以将她的骨头捏碎。凛冽寒风撞得窗扇箜箜作响,叶甄跌进苏敕怀里,被他扣住后脑勺,他的唇贴在她的耳际:“阿甄,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记住,我根本就不欠你什么。”

“不欠我?”她冷笑一声,“可是,你杀了王兄啊。”叶甄心灰意冷,眸中神采一点点灰败下去,彻底寒了心。

叶甄的手毁在这一夜。当她袖中匕首刺向苏敕的时候,苏敕一把推开了她,叶甄借力向后退去,刀锋却只擦过他宽大的袖摆反转向她,苏敕惊觉之时,薄利的刀刃已割破她右腕间的肌肤,叶甄的左手疯狂地扣在刀背上,拼了命地把它往下压,刀刃一寸寸嵌进她的血肉里。疼痛扭曲了她的面容,她恶狠狠地看着他,嘴角扯出残忍的笑:“你是来报仇的,我这样…做,你的心里好受了些吗?还是…”叶甄脱力地跌坐在血泊里,眼里划出一丝嘲讽,“还是,更加难受了?”

苏敕扑过去,将她从血泊里拽起来困进怀里,刀刃还卡在她的伤口里,用了那样大的力,刃口怕是已经嵌进骨子里了。他的手颤抖着不敢去碰她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双眼猩红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叶甄,你若敢死,我便杀了平阳侯为你陪葬!”

身体里的气力随着血液的流出,一点点消逝,她眼前的一张脸渐渐变得模糊,她就快看不见他了:“既然,我们之间注定要有一人毁了这场洞房花烛夜,由我动手,岂不是更好?那样,伤得彻底。”眼泪混着血水滑落,“啪嗒”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苍白的唇角浅浅勾起,瞳孔中闪着淡淡的幽光,仿佛看到了当年城门外初见的那位年轻将军,“你知不知道,三年前,我…我第一眼就看中了你。”她艰难地伸出左手,想要再碰一碰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却重重地砸进血泊里,眼里的微光陡然熄灭。

苏敕看到她的手滑下去的那一瞬,整个人像被雷霆击中了一般。他神色慌张地想要抱起她,却重重跌倒在地,一枚冷箭破窗而来擦过他的肩膀钉入桌腿中,金羽铿铿。

这夜,宫中大乱,赵国流沙组织派出杀手潜入宫廷,杀了不少靖国大臣。楚漠率领一众侍卫赶到浮香殿之时,恰好看到苏敕抱住叶甄,被人从背后贯穿右肩胛的一幕。看到这样的一幕,孟茔也是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的脑中闪过少叔御那日所说的话: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有人给对了价格,流沙首脑自然欣然接受,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当别人的影子。

是苏敕需要一场暗杀,需要借此挑起赵靖两国更深一步的仇恨,笼络更多的人心,一切都是规划好的。若是让叶甄亲眼目睹苏敕精心策谋的一切,她又会如何呢?大概再不会心软,那一剑会直取他的心脏吧。这些只是孟茔个人的猜测,世人往往只看得到事情的一面,却看不透事情的另一面。

人心是矛盾的结合体,就如苏敕,他狠得下心对叶甄做出那般残忍的事情,在世人看来,他该是恨惨了叶甄的,可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拿出这世上仅存四枚的还魂丹喂她吃下,不顾自身伤势日夜守在她的床榻前,亲手喂她米粥,帮她擦拭手脚。苏敕是真心喜欢叶甄的,只是,那样的喜欢隔着国仇家恨,就好像是无尽黑夜里开出的一朵花,再如何美丽,也是见不得光的。

第四日,天刚破晓,薄雾还未散尽。叶甄从噩梦中惊醒,扒住床沿呕吐不止。她昏睡的这几日没怎么进食,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守在门外的宫人探到屋内动静,正欲推门进去,却被房内人厉声喝住。

回廊拐角处,走来一个黑色身影,大步流星,宫人们看到他后皆纷纷驻足施礼,他未看一眼,快步走过。身后是宫人们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带着女孩家的娇羞。尾随其后的太监,挥着拂尘小声呵斥着散了她们。

苏敕推门,迎面飞来一物,他抬手一挡,白瓷玉枕落在他的脚边,苏敕瞧一眼榻上面如死灰的叶甄,不动声色地俯身拾起玉枕向她走去,坐到榻边,把玉枕搁置一旁,拉过她被纱布缠裹结实的手。

叶甄半坐在床头冷冷看他动作,她刚刚用了力,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渗出猩红。苏敕托住她的小臂,解开结扣,小心地替她一点点揭开纱布,最后几层被鲜血染透,像是从红染缸里新拿出来的染布,滴着血,粘在了血肉上,他替她撕开,鲜红的黏涎欲断未断,外翻的鲜肉像是被烫伤的鱼嘴。

叶甄看到腕间深可见骨的伤口,浅浅蹙了下眉心:“我该叫你漠徇,还是,苏敕?”

苏敕用过过冰水的帕子细细擦去她伤口周遭的血污,小指勾了些软-膏涂抹上,淡淡开口:“我早就该死了,死在十七年前的风雪夜里。”他拿过一卷新的纱布缠裹上她的手腕,“我是萱夫人同靖国丞相私通所生的孩子,是孽种。五岁那年,谭国太后查出我的身世,下令要将我溺死,是晟景侯极力护下了我。至于萱夫人,我亲眼看到她被人凌辱致死,曝尸荒野了。”

这些话像是被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皮肤上,连同着腐肉的焦味一起烂进她的骨子里。良久,她从怔忪中回过神:“你恨苏丞相,连同他的国一起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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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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