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

捉奸

御书房外庭院中,穆兰溪步子左右踱来踱去,始终无法迈向前一步。

只差一步啊,她只要再往前一步,进门禀告皇上,她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就会被铲除了。她甚至排练了无数遍,让自己的表情再无辜一点,再大义凛然一些,显示出她逼于无奈,大义灭亲的高尚品质。

可是,这临门的一脚,她为何就是迈不出去?

穆兰溪跺跺脚,这该死的良心!

她脑中一直萦绕着五年前的场景。当她无限憋屈地跪在穆亦歌娘亲坟前磕头道歉后,穆亦歌亲手将她扶了起来,那张她从来不屑于细看的俊美脸庞上,闪着那样单纯又充满善意的笑容。

她虽深受娘亲和大哥的宠爱,然而这两人总是太多算计,而其他人要不是怕她,就是对她逢迎拍马,她平生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对她如此纯粹地一笑。从那以后,她心底里便接受了这个二哥。

她这一步若是迈出,她与二哥的情分便也就此了断了吧?

她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劝自己,了断就了断,又不是同一个娘亲生的。大哥和娘为你精心布局,你怎么就为个外人如此胆怯呢?你管他会不会受拖累?他为此伤心与你何干?他是不是就此对你失望又有何所谓?

念及此,她使劲抬脚,然而双脚却犹如灌入泥浆,硬是不能拔动丝毫。

穆兰溪努力又努力,最后只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罢了,罢了,她向来任性妄为,这便再辜负一次大哥和娘亲吧。

她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世界的变化,永远不是她这颗单纯的脑袋能理解的。

她转身后,却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孔贵人。

这孔贵人是简瑶池的爪牙,前段时间没少在她面前冷嘲热讽。她见到她,马上就板起脸来:“你来做什么?”她看了御书房大门一眼,轻蔑地说道:“该不会想来此吸引皇上注意吧?本宫劝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以你的容貌,若非有个二品官员的父亲,哪里轮得到你做贵人。”

这孔贵人的样貌确实平庸了些,但也不失清秀。可惜放到这美人如云的宫里一比,便沦为末流了。她最恨别人说她外表,偏偏穆兰溪就最会挑着最痛的地方戳人脊梁骨,怎能让她不恨。

可是,她此刻却忍了下来,冷哼一声朝前走去。

穆兰溪倒也不走了,只想跟着看她搞什么鬼。

孔贵人走到御书房门口,只见大门紧闭着。她便对守在门口的刘公公盈盈一拜:“烦请公公禀报,臣妾有要事须立即面见皇上。”

刘公公一副公事公办地语气,推拒道:“贵人吩咐,小人岂敢不办。只是……”他为难地皱起眉头:“皇上正在里面与霍枢密使和狄统领商议要事,他吩咐了无论谁来也不可打扰。”

本以为十拿九稳,却没料到遇此变故,孔贵人脸上浮现焦急之色:“可是此事事关重大,请公公务必通报!”她说着就从袖口摸出一锭金子准备送到刘公公手上。

刘公公侧身避过,恭敬拜道:“还请贵人不要为难小人。”

孔贵人见刘公公不买账,急出一头汗来。想着简瑶池对付人的手段,她若没把此事办好,以后在宫里就真是暗无天日了。她只好银牙一咬,放声朝御书房内大喊道:“皇上,臣妾有要事求见!”

她喊了一声,门里却没有动静。刘公公已指使着几个侍卫上来拖她。

她一急之下,再无顾忌,便用最大的音量喊道:“皇上,安淑妃此时正在后宫与男子私会,臣妾冒死向您进谏啦!”

穆兰溪远远听见她这一声吼,惊得几乎魂都掉了一半。这件事孔贵人是如何知晓的?

而御书房前,在短暂而又诡异地寂静了五秒后,御书房的大门猛然从内打开,百里雷诺愤怒得仿佛能将一切摧毁的脸出现在门内。

……

皇宫一角,令人难过的对话仍在继续。

穆亦歌脸色苍白,喃喃重复道:“天意?”

安晓晓十分不忍,几乎想要脱口告诉他“三月之约”的事情。可是,她最终将话吞回喉咙里。她要怎么告诉他,她的计划里也算计了他最尊敬的父亲?而且即便她能出宫,也一定是背负着“皇帝弃妃”这样一个被人唾弃的名声,她又怎么可以让自己拖累他呢?

她前世总是被人放弃,那感觉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就停在这里吧,至少在这一刻,他没有放弃她,他们只是被命运愚弄了。

“亦歌,你回去吧!既然锦城侯是为了你,再留下去只怕他的一番心血就要白费了。”

他们所站之处是皇宫中稀有人烟的地方,禁卫军的巡视频率也比较较低,可是时间也快到了。更何况,安晓晓知道,自己身边一堆密探盯着,就算穆兰溪不去告密,皇帝也绝对已经知晓了。

穆亦歌点头,脚却不肯移动半分,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宫装少女。

他不是不明白这次见面将为两人带来多少风险,他也清楚,安晓晓是不可能跟他走的。他这趟进宫似乎毫无意义。

他都知道,却做不到。

不见这一面,叫他如何能够甘愿。

安晓晓心里涌起滔天的苦涩,苦得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与她从不缺乏默契,就像是她不追问穆承修做事的原因,而他也不必问她不愿跟他离开的理由。一句话,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对方。

所以,她此时才能无比清楚明白,穆亦歌这最后一眼中,包含了多少的深情和不舍。

她惭愧地低下头,她对他的感情远不及他对她的。

……

“二哥、安晓晓——”一道与静谧的夜色极不相符的喊叫声传来。

穆兰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道:“皇上——皇上——”

跑到近处,她不由愣住:“怎么只有你一个?”

安晓晓悠闲地靠在大树身上,调侃道:“不是我一个,还能有谁?”

穆兰溪美眸中露出茫然的神色。安晓晓有点欣慰,穆兰溪能来通知他们,证明她终究良心未泯。

穆兰溪还没回过神来,她身后已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眨眼间,一队禁卫军不知从何处冒出将她和安晓晓二人围住。

不远处,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走来。

百里雷诺站定,对于只有安晓晓和穆兰溪的这个场景也有些疑惑,但他面上却是震怒之色,朝身后的孔贵人厉声问道:“你不是说安淑妃正和男子私会?莫非穆妃就是你说的男子?”

孔贵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安晓晓颤声道:“这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她和一个白衣男子在此地……”

安晓晓站直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白衣男子?这位姐姐莫非是见鬼了?要不然你仔细说说,那男子年纪多大,生成什么模样?”

孔贵人哑住,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

穆兰溪这时才回过魂来,对百里雷诺行了一礼,才道:“皇上明鉴,这里只有臣妾和安妃,并没有别人!”

她说完又仿佛不甘般瞪了安晓晓一眼,心想自己真是亏啊,不但害不成她,还得帮她做伪证。

百里雷诺目光如炬扫向孔贵人,立刻将她吓得跪了下来。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确实没有亲眼见到安晓晓和白衣男子在一起,这些话都是简瑶池教她说的。简瑶池非常确定安晓晓正与男子私会,便假惺惺地说要将立功的机会给她,让她去向皇上告密。

这倒好,没告倒别人,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她不甘地作出最后的挣扎,向穆兰溪问道:“此刻夜深,穆妃为何与安妃约在如此偏僻的角落见面?”她转而叩向百里雷诺,又道:“皇上,她二人行事诡秘,难道不该问个清楚?”

穆兰溪也是个说不了谎话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安晓晓不慌不忙地接过问题:“聊天叙旧赏月,不可以吗?”

“聊天叙旧赏月……?”孔贵人冷哼一声,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宫里谁都知道你和穆妃不合,哪来的旧情可叙?”

安晓晓眯着笑眼,走到穆兰溪身旁踮着脚搂住她的肩膀。穆兰溪被她这亲密的举动吓得身体一僵,却听安晓晓说出句让她差点背过气的话来。

“穆姐姐约我处理,其实就是想跟我道歉来着,不过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开口,我们这才选择偏僻的角落说话。现在你明白了?”

孔贵人也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穆兰溪会道歉,母猪都能上树了。偏偏这种明摆着的谎言,她却拆穿不了。她心里又问候了简瑶池几十遍,要不是她情报错误,她怎么会搞个如此大的乌龙?

此事过后,她就立刻和简瑶池断绝了来往。当然,这是后话了。

且说此时此地,孔贵人终于低头,没法再说下去。安晓晓笑眯眯地继续搂着穆兰溪恶心她。

百里雷诺眼睛瞟过安晓晓,见她笑靥如花,再没有前几日那副或冷淡或愤怒的模样,不由从心底冒出一股怒火来。果然,她见过那个男人后,心情就好多了!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连个正眼也没给他一眼,更别说请安什么的,简直就是视他如无物。

难道她真不知道,若非他有心放过,她的这点小手段根本糊弄不住任何人。

他慢步走到安晓晓刚才靠着的那棵大树前,状似不经意地折下一根细枝,指着不远处宫殿的一角。

“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里确实是个赏月的好地方,今天月明星稀,明天定然是个好天气吧!”

安晓晓见他所指方向,顿时心跳漏了一拍,紧张得手心出汗。那里,正是穆亦歌藏身的地方。穆兰溪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时,穆亦歌正好跳上去,在宫殿屋顶的尖角处藏了起来。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百里雷诺,想要看穿他究竟是不是有意。百里雷诺也深深地望了过来,那眼神中的威胁之意,让安晓晓彻底明白,这家伙果然是发现了。

她不甘示弱,回报他一个同样威胁的眼神,告诉他,有本事你就抓人,大不了本姑娘一起入狱。到时看谁帮你牵制简穆两家,谁为你提供奸细的线索。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直瞪得所有人都发觉了气氛的不对劲。

百里雷诺忽地一笑,他本就生得风华绝代,这一笑之下,仿佛连月色都给掩盖下去。他带着魅惑的笑容走上前,一把牵起安晓晓的手,道:“让爱妃受惊了,朕今晚一定好好补偿你。”

他将僵直的安晓晓从穆兰溪身上硬拽回自己怀里。一边美人在抱,一边向众人吩咐道:“此事告一段落,朕若明日听到听到任何有关安妃的风言风语,朕就要了在场所有人的脑袋。”他顿了顿,又转向地上跪着的孔贵人说道:“孔贵人无端诬陷淑妃,心地歹毒,着令即日起闭门思过三月,降级一品。”

他说完,便搂着安晓晓大步向外走去。

孔贵人遭此重罚,不由啜泣起来。穆兰溪目送着二人身影消失,心底也是怅然所失。

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皇帝刚才所指的宫殿屋顶那个巨大的龙吻雕像后,有一道白色身影,此时又何尝不是湮灭在朦胧的月色中,若有似无,或明或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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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大任斯人先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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