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下场
盛暑天里的第一场雨一直下到了夜里，只是暑气未消，次日阳光一照，反倒更热了几分。
重华宫里这场闹剧亦如昨天风雨，随着旭日东升悄然得褪去了声息。
□□到底不动声色得允了皇后所请，命殿中省奉太皇太后前往西山静养。朝中上下闻听此事一片赞颂，连日来皇后精神振奋，亲自打点宫务，将太皇太后伺候得妥妥当当，自然也少不了被朝野内外美名几句。
如是，原本不过寥寥几许随驾的嫔妃，变成了十数人。
敬和夫人也如愿以偿，将秦贵人一并带去了行宫。
因太皇太后养着病，宫中停了歌舞欢宴，□□时时请安不说，更少召幸后妃，嫔妃们多往永安殿侍疾，日子反倒清闲。
堪堪月余，太皇太后病势渐愈，又有水师大捷班朝，宫中便热闹起来，恭贺的、讨赏的、求恩典的，也有不少在战事中犯了错、吃了败仗的哭天抢地来求情的，一时络绎不绝。
林云熙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子，也无意在这个时候出风头，除了极少不能推却，无论讨功也好，求情也罢，大都婉言拒绝了。反倒是皇后，数日间门庭若市，往来间不乏高官勋贵，不知得了多少人情。
□□与她谈笑间说起，神色自若，再无半分情绪，只轻嘲道：“她那未央殿里宾客盈门，一个赛一个的精明，反倒显得朕多余了。”
林云熙心头竟微微一寒，面上笑意盈盈，懒懒倚在□□肩上，道：“凭是谁的面子，最后还不是看圣人的。抱佛腿都不知道抱哪个，您还当她们聪明呢？”说着轻轻敲了一记□□腿，吃吃笑道：“不过最牢靠的归了我，其他的都不给抱。”
□□闻言哈哈大笑，点点她的鼻尖，眸中温柔，含笑道：“好。只留给宁昭，别的都不给。”
她心知皇后又犯了□□的忌讳，才站在太皇太后那里给皇帝添了堵，转头又大肆结交命妇、笼络群臣，任谁都要心生膈应。但眼见□□这般无声无息得恶了皇后，她又惊觉几分冷酷和害怕。若是哪一日她也起了糊涂的心思，是不是皇帝也会默不作声得给她定了罪？
林云熙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皇后有这一日，至少大半是自身的过失。她看着皇后，就绝不会让自己也落到这样的下场。
□□伸手搂住她，摸了摸她的掌心，道：“可是冷了？虽是夏日里，可日头落了山，你又住在水边上，千万莫要贪凉。”吩咐宫人道：“将风轮关了，去取件衣裳来。”
林云熙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哪儿就这么娇贵了？方才出了些汗，又吹了阵寒气，才觉得有些冷罢了。”她任由尊贵的君主亲手替她披上衣衫，低眉浅笑间，目光越过□□的面容，落在窗边白瓷柳叶瓶中那一支灼灼盛开的紫薇花上。
回忆起方才□□含笑而立，为她折下花枝，一同挑选供瓶，细心修剪时温柔的模样，心中汹涌起伏的暗潮渐渐按捺下去。
□□如今对她是真心的。
至少此时此刻。
到了七月里，水军班师，许是近百年来没有开疆拓土的功绩，短短三年间，两场浩大的胜利，朝野上下具是一片喜气。中书省雪花一般的诰封诏书发出去，竟未有一封被驳回的，□□难得数日不曾向林云熙抱怨朝中谁谁尸位素餐，独叶相一个上体君心、下慰黎民，徐相写错数封诏书，还能夸他庭无留事、雷厉风行，虽有小瑕不掩忠君爱国。又夸严相继晷焚膏、事必躬亲，往日嫌弃的那点小心翼翼都变成了谨慎妥帖、滴水不漏……
林云熙：……还等着你把那叶温清夸上天呢！
果然□□又把叶相从头捧到尾。盖因叶相不知从哪里筹措了一笔巨款，莫说犒赏倭国岛上十余万水师，都够再让北蒙打半年仗了。
后来才听说是叶相连夜抄了数位大盐商的家，搜罗出金银财富无数。盐商巨富身家干净的本就少数，手里不知沾了多少盐农的血泪，叶温清本就有意整顿盐政，趁此机会将那最为富不仁的一一铲除，连带着让不少贪官污吏落了水，顺带也一并抄了家。饶是背靠着有多少后台人物，也防不住他雷霆手段。
林云熙：抄虫蠹充国库，特么人才啊！皇帝不喜欢你才怪了！
□□自然觉得叶相是古今难得的忠臣，有人弹劾他手段阴狠、大肆揽财、陷害忠良、扰乱超纲，统统被□□挡回去了。死几个商贾、官吏，只要罪名不冤假，□□皆不在意，这等灵机挪腾的手段，非能臣不能为。再则，叶相是为谁揽的财？还不是为了他这个皇帝、为了大宋江山，就算过手的时候贪了一笔又能怎么？让人干活，还能不给点好处了？使唤个奴仆有时候还要给赏钱呢！
□□就是要让人看着，但凡忠君报国、鞠躬尽瘁的，他就能当忠臣护着、捧着、用着！如今叶温清可以，他日路有遗贤亦无不可。
一时间，在背后骂“奸相”“权贼”之声不绝如缕。
林云熙知道了盈盈而笑。
□□不是不爱用世家子弟，这等大族出身的官员，才高志远的有，但占着体面的位子整日清谈的也有，真正忠于皇帝、一心为公的少，多半还是为了家族和名声。而寒门士子无根无基，仕途前程皆系于皇帝一身，皇帝自然更喜欢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
处理了朝中诸事，□□便下旨起驾西山。
林云熙住的玉华殿是早就收拾好的，一应陈设如旧，伺候的也是从前熟悉的宫人。一路进了殿，她先去看儿子的住处。如今寿安长了年纪，平日里又活泼好动，在宫里还能稍微拘一拘，到了九成宫，看见满园的山水就坐不住了，扒着池边的窗子直往外张望。
看到林云熙进门就两眼放光，冲过来抱着她的腿撒娇，“阿娘！出去玩！”
林云熙笑眯眯的同意了，又提了两个内侍上来，叮嘱道：“不要带他去划船，就在玉华殿宫禁内走走就行，别太远，一会儿还要去圣人和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的。”
这两人是殿中省专门送来伺候皇子的那一波，足有三十个人。以往寿安年纪小，身边都是乳母嬷嬷，他们沾不上边，又是新来的，和秦路带着原先那帮昭阳殿内侍天然就是两派，几乎轮不到他们出头。
林云熙特意让董嬷嬷打听过人，这两个人一个名顾行，一个名王升，人品、忠心都不差，还能压服几个人，但又不是会随意欺负人的，打算放到儿子身边试试。
顾行、王升得了差事，还是皇子身边近身侍奉的，顿时欢喜得不行，忙不迭束手行礼表忠心道：“必忠心侍奉皇子！”又想着要出门，光他们两个人可抢不过秦路的徒子徒孙，也顾不上按着其他二十来个不出头，干脆叫了一半的人，还仔细吩咐了，“不准和乳母嬷嬷还有宫女姐姐们别苗头、挣先，她们伺候皇子的时间长，有什么话都听着，也别叫那头的给挤下去。但凡有一个惹事的，下回全都不要了。”
林云熙自然不会只让这几个还没摸清轻重的人跟着，其余的宫女嬷嬷也都要陪着出门。又怕儿子跑得太欢，想了想还是先叫人去清道了。自己的宫禁内，清道也不算跋扈。小孩子不小心撞到人就算了，但是放一个不满五岁的皇子出去，她怕有人主动撞上门来。
送走了一心蹦出去的儿子，林云熙空出手来收拾内务。她入宫才没几年，又生了孩子，身边的侍奉的多半还是自己带来的心腹，哪怕琥琳也算不上是宫里的人。这样安排其实并不好，她不能真的叫青菱碧芷侍奉一辈子不出去嫁人，何况其他宫人在她面前看不到出头的机会，少不得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故而这回她身边只跟着碧芷一个，青菱和琥琳都留在宫里，其余的都是昭阳殿的宫人。董嬷嬷年纪渐渐大了，日日在她身边跟着也辛苦，正好儿子那边还没个领事的人，就放到了寿安那里，并不叫她像其他嬷嬷们那样做活，只是盯着人，做个定海神针罢了。既顾及董嬷嬷不想往圣人面前站的心思，又不在林云熙身边占着正经位子，而且儿子跟着她住，平日里请董嬷嬷来说话也方便。
果然才到九成宫里，秦路就把玉华殿里的上上下下都管起来了。寿安这里本来也喊了一个小徒弟候着，不过听林云熙另提拔了人，他就知道昭仪是不想叫他插手皇子的事情，转眼就叫人改去做清道的活了。
秦路也知道他做的太急、太扎眼了，可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出头不冒尖，正经给昭仪办几件差事好收作心腹，难道回宫再去看琥琳的眼色做活吗？
他心里早就恨上了，这个昭阳殿的掌事宫女架子摆得够大！说她忠心吧，总要差那么几分，还不肯显出来叫昭仪用；说她有二心吧，又滑不留手。把着昭仪身边的事，又不肯给昭仪效忠心，偏偏昭仪还信她。
真是！！
青菱碧芷那是昭仪的陪嫁，自小长大的情分，和他们这些宫里人不一样。可她又算什么？要比其他人高贵几分？
这次琥琳没跟着出来，秦路心里那是痛快得不得了。
该！
昭仪何等的人物，那是圣人的嫔妃、世家出身、侯爷的女儿，还能叫一个宫女拿捏了？叫她昂着脖子，她不想侍奉昭仪，就收拾包袱走人，有的人是想！
秦路就想趁出来这回把林云熙身边的位子站住了，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时得意，就坏了事了。
不过昭仪没点出来，也没罚他，就是知道他的忠心，还想用他的。
秦路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沉下心来，对林云熙另外安排了白露伺候茶水、白薇伺候洗漱的事一句话也不敢提。虽然就是在行宫里这两个月，但都是近身侍奉的事，也够他眼热了。
林云熙也有心收服他，除了叫碧芷盯着几分膳房的事，别的都松了手归秦路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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