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习惯死亡 第十章(10)

10.习惯死亡 第十章(10)

她一声凄厉的嘶叫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穿窗而入。***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可是,很快地,她的声音又被一个什么柔软的东西闷住了。

我战栗地扒在破玻璃旁向外张望。月色如水,王富海那间菜窖的窗洞也反常地熄了灯光。我疑心刚刚是一种在紧张的心下产生的幻觉,但那后窗洞的灯光却又亮了。并且,菜窖里响起了人活动的声音,开门声音,一阵阵被捂住的哭声和压得很低的说话声。哭声是她的;说话声是男人的,而且不只一个。又过了一会儿,门砰地一声像被人使劲地摔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慌乱杂沓的脚步声越跑越远,最终消失在溶溶的月色里。我猜到了菜窖里生了什么事。我咬紧牙关,两手死死地抓着钢筋。菜窖后窗洞旁那条白纸浓墨的标语,在月下像挽幛一样出冷冷的惨白的光;玻璃上喷着红色的“忠”字、黄色的向日葵、光芒四射的太阳,它们的阴影组成一团奇形的花纹投在我脸上,我只觉得有一种能把人正义的冲动和反抗禁锢得凝冻起来的力量钳制着我,使我全身麻木,使我喊不出声来。我整个沉沦在一个愤怒和恐惧的深渊里。

以后几天我不记得是怎样过来的了,只记得从“十一”到十月三号,武装连执行国防部在国庆期间停止对台澎金马炮击的命令,没有斗我们。而且,她、王富海、刘俊都不见了,另派了个小伙子来看我们。

十月四号武装连开了一天大会,我们被押到离会场很远的马圈干活。深夜,正在我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被一根树枝捅醒了。

“哥,看!”

她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苍白的脸,在玻璃缺口处一晃就不见了。

我赶忙扒在缺口上。窗外,月光已经暗淡了。在沉沉的夜色里,我希望还能看见那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但只见一个一闪即逝的黑影和只闻几声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我的被子上有一封叠成三角形的信。

她的字像孩子的字一样,但写得很工整,一笔一画的。被泪水洇化的字迹,还用铅笔细心地描了出来,信是这样写的:我最亲爱的哥:

那天晚上我去偷要四,没想狗连长根在我后面,他在那菜叫里把我坏了,叫王看在外面,现在我身子张了,不佩你了,这两天狗连长叫了很多人看住我叫我家给王富海,哥,我以想好了,就是你救狗连长女人的大水坑,我假意答应了,今天他们才不看我我才给你写了这封信。

狗连长说是你告的我,我不信,就是你告的,我也不愿你,你太老实,是个好人,这几年,我看了,人月来月坏,我就看你是个好人,你救狗连长女人我就看出来了,为了他们相信我我是说你要休息,他们也许这么逼供信你来的,我忘了告诉你,你上了当,我不愿你,哥。我对不住你,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你要好好活下去,活着要主意,要根好人在一起,我要身子不张总等你,现在不行了,我在最后叫你一声哥,你还没叫过我,你叫我一声妹吧,以后不要忘记我。

妹妹

我干了什么事!我干了什么事!!我干了什么事呀!!!…我咬住枕角,屏住声息,任眼泪像泉水似地汩汩流淌。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使我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能记住那上面每一个字、每一个绝对正确的错别字,和每一个不讲语法的标点。然后,我默默地把它揉成一团,放进嘴里嚼烂。我把她滴在那上面的苦涩的泪水和喷在那上面的辛酸的鼻息,用牙齿紧紧压榨出来,和着我的泪水与叹息咽进肚里。

这时,我才觉我多么爱她!

她那天赋的朴实与天真,使她在那混乱的年代里还保持着闪光的灵魂;她像一片未经污染的土地,上面仍然灿烂地开放着鲜花。然而,她那在爱的推动下所采取的合理的行动,在反常的社会状态里反成了不能解释的行为;她那天真幼稚的设想,在无的现实面前反成了值得怀疑的用心。她凭着她充满着浓郁的泥土气的少女的心,凭着她单纯的直感对我倾心相许,但我那已经被扭曲了的心灵却大大地辜负了她,把她炽热的爱浸在我利己主义的冰水之中。陡然,她的自杀和母亲的去世一下子沟通了。一霎间,生与死、冷与热、希望与绝望、柔与恐惧,一齐汇聚在一起,我的血液突然横溢泛滥,长期被压抑的愤懑和青春的爱,像雪山突崩,像狂飙乍起,以至把我的心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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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死亡(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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