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桑那高地的太阳 28(3)

3.桑那高地的太阳 28(3)

“我们……一起到启龙镇去……”谢平终于找到可说的了。***

齐景芳叹口气笑笑。她轻轻地抚摸他那凑得恁近的脸盘,从近处看,他五官的轮廓越犷达,皮肤的质地也更显粗糙。毛孔的细粒高低不平,凸突在那些初初出现的鱼尾纹周围,粗黑的汗毛则似冬日地里留下的片片拉拉的高茬。她纤细冰凉的手指停留在他右半拉脸面上,曾经冻伤而痊愈后依然还留着的一大块暗斑。她没有回答他,她知道,他也会像她一样,到完全冷静下来时再一想,这个提议是多么“幼稚”、多么“孩子气”又多么不负责任……

“别傻气了……”她轻轻地叹道。

“那我就不走了,我做宏宏的父亲。”他说。

她别转身去。疲惫、虚弱和内心的绞疼,使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愿再听谢平说这样的话,太晚了,所有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周围所有的人几乎都不会允许他跟她这么过,她已经没有这个勇气再去反对这所有的反对。如果他俩任性,那些接踵而来的反对,会伤及谢平今后的道路,伤及她惟一的骨肉——宏宏今后的展(她多么希望宏宏能顺利地宽裕地度过自己的一生)。想到十四年来自己曾经遭遇的一切,将可能换个模样,再度出现在她、谢平和宏宏的生活里,她就简直不敢再深想下去……虽然以此为代价,她将得到谢平,她也不敢……不敢……真的,她再不敢了……

“哦,差点给忘了,秦嘉还让我捎封信给你。”谢平坐直了说道。

“是吗?”她忙接过信撕开封口。

谢平摁着打火机,给她照亮。一会儿工夫,信纸从她手里轻轻飘落下来。“啥事?”他问。“你自己看吧。”她别转身去。他看见她又在默默地流泪了。他重新摁着打火机.迟疑地拿起信纸。信上说了两件事:一、谢平的党籍,总场已答应交给骆驼圈子分场自行处理。处理结果,报总场备个案就行。这是一个很大的“让步”,也是总场给自己找的一个极巧妙的台阶。总场已将此意图通知老爷子。秦嘉让齐景芳督促谢平去找找老爷子,还要她监督谢平,不要卷进目前的风潮里,惹恼了老爷子,党籍问题就再难以解决了。二、她请齐景芳,在谢平最后离开羊马河前,认真再考虑一下,到底让她的宏宏以后姓谢还是姓淡。“你为什么不面对自己心灵的现实?为什么不把阴错阳差了这些年的生活端正过来?你为什么还要让它错下去?你要是个诚实的女子,就把我对你的这个责备,亲口告诉谢平。”

打火机里的气体燃尽了。修长的火舌迅速收缩,然后,便毫无声息地熄灭了。谢平攥着温热的机体,信纸飘落在腿根上。

“景芳……”谢平叫道。

“别说了……我以后,带着宏宏……上口里去看你。”

“你听着……”谢平一把搂过她,叫道。但齐景芳死力挣脱,喘息道:“你还不明白?我现在更不能跟你好了。你的党籍问题交到骆驼圈子分场,我们更不能得罪老爷子和淡见三……你干吗还要在我身上付第二次代价呢?我能给你的,今天晚上……都给你了……你走吧……你应该无牵无挂地出去走一走……‘中队长’……”

谢平松开了她的手,嗓门嘶哑起来:“今天晚上……这就是你……你就只想这么跟我……”

“谢平……你……”她一下急出了眼泪,捂住他的嘴,再不许他往下说。她不要听那样的气话、伤心话……

他推开她的手,起身走去,一脚把身边的镰刀踢飞。

拖拉机开过来,到高包那边的一块苜蓿地里拉草。月亮歪了西,拖拉机又远去。他听见齐景芳蹒跚着向这边走来,给他送大衣。他不想理她,但还是过去扶住了她。走这几步,她额上又出许多虚汗,便依在他怀里咻咻地喘……

庞大的山体在深蓝的天际越黝暗、凝重,月亮的沉落,使天穹上原本就不多的几颗星星也隐到漫天的黑暗里。山脚下,布满荒草、片石、沙砾、沟壑的宽广的缓坡,开始被一层渐渐灰白起来的薄雾所笼罩。现在,所有很远的都似乎变近了;而原先很近的,却又在飘忽中隐退到捉摸不定的地方去了。他用大衣裹起她,对她说:“睡吧。”她说:“你也睡会儿吧。”他说:“拖拉机在地里拉草,闹不好会碾着我们。我给你看着……”“那我们回去吧……”“你走得动吗?”她不做声。她不想走,她不想离开他,不想离开这静无一人的荒野,不想离开这所剩无几的夜晚。他总是要离开骆驼圈子的,至于到明天……到明天,她又得装着十分正经的样子,只能远远地看看他。还会有这样的夜晚吗?如果明天老爷子果真批给了他失去了十四年的党籍,说不定他明天就会走了……她蜷缩起身子,深深地钻进大衣里,深深地依在他怀里。而后,她就睡着了。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只守夜的头鸭,像一头游弋累了的公狼。他听着拖拉机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终于支撑不住,让她枕住自己的肩窝,自己也倒下来睡了。他对自己说:不睡。只合一会儿眼。一会会儿……一会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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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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