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从白天到夜晚(9)

9.从白天到夜晚(9)

忽然,我们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开始拖拖拉拉的,后来就急迫起来。这脚步声是我和妈妈同时听到的,在我们紧张地回头之际,一个黑影飞快地蹿了上来,离我们只有十几步的时候,妈妈又急又怕地踢了我一脚,“快走!”我的腿像插上了翅膀,几乎飞起来,我快走,急急地快走,我害怕那个跟踪我们的黑影,他一定是拦路抢劫的坏蛋。就在我急急地走着的时候,忽然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倒了,这块石头又大又硬,一下子磕在我的右臂上,我“妈呀!”一声跌倒在地,妈妈跟着喊起来:“蓉儿——蓉儿!”妈妈放下弟弟,扶起我,这时妈妈忽然转过身,对着那个继续前进的黑影喊:“来吧,畜牲!要钱没有,要命三条!你想把我们娘仨个怎么样?”妈妈的叫喊声嘶力竭,那是一种豁出去的吓破胆的喊叫。喊声和黑影使妈妈出了一身冷汗,我和弟弟偎在妈妈的怀里,抖得不成样子。

黑影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愣在原地,像一只黑蝙蝠,阴冷地看着我们。这样对视了几分钟,彼此都看不清面孔,但他的身影很高,如半截水泥线杆。突然,黑影转过身箭一样离去。大概,他被母亲无畏的呐喊震慑了,也许是他人性中善良的一面驱走了人性中邪恶的一面。人说,犯罪感常常在一瞬间产生,瞬间这个词真是太微妙了,生活中的许多事都是瞬间生的,意外、死亡、收获等等。妈妈深深舒了一口气,天神保佑!

我见到姥姥就哭了起来,妈妈告诉家里人说,“蓉儿是吓的。”这时我现妈妈的后背都湿了,衬衫像水洗过一样。

姥姥住在一个高门楼院子里,一排六间房,是气派的瓦房。姥姥的妈妈曾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地主婆,绫罗绸缎,房屋田倾,那时的城市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城市,称作省府,是最小的一个省,有繁华的牌楼四处,依次排开称作一排楼、二牌楼、三牌楼、四牌楼……姥姥家离二牌楼最近,那里有粮店、饭店、杂货店。姥姥说,她当姑娘时,这些店都是田宅,有长工收种庄稼。

姥姥是财主的女儿,理该有大小姐的架子,操琴弄画,描红刺绣。可姥姥偏偏喜欢干粗活,她的嗓门粗大,笑起来呱呱响,如同原野里的老鸹,那一排裸露无遗的牙齿和那张圆嘟嘟的大嘴,很快吸引了长工杜玉山,也就是我姥爷。当姥姥的妈妈知道了女儿的选择,便极力反对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他们将杜玉山吊起来毒打,那时的杜玉山梳一条粗重的大辫子,他们拽住杜玉山的辫子,杜玉山的身子在辫子下摇晃,那是头脱离皮肉的摇晃,但杜玉山始终不吐一字,当夜姥姥偷偷救下杜玉山,两人悄悄地跑了。后来,姥姥的妈妈想闺女托人找回姥姥和姥爷,给了他们这一排房子。

房子起脊,卧砖到顶,青灰色,院子里砌着石头,石头大小不均,光滑耀眼。姥爷喜欢在山上种地种菜,姥爷家的院里也就不时出现一堆一堆的秸秆,让人弄不清姥姥姥爷究竟是住在乡下还是住在城里。我喜欢姥姥院子里的这些秸杆,特别是玉米秸,吮起来一股滋滋的甜味,像甘蔗。我和弟弟第二天早晨就在院子里撒欢玩起来,妈妈的痛苦早已不在我的心里了。

妈妈和姥姥一夜未睡,一夜都在说话。殷女人的事使姥姥很愤慨,她不停地唾骂不要脸的东西,不停地骂着我爸爸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妈妈只是流泪,枕头都哭湿了。姥姥骂完了,就叹气,不住地抱怨女儿命不好。其实,在妈妈的眼里,姥姥已是命运很不佳的女人了。

姥姥跟姥爷私奔后,姥爷就在城市拉洋车,像《骆驼祥子》一样。姥爷是个本份人,年轻有力气,有身份的人都愿意坐他的车,这就使姥爷有了充实的收入。姥爷将钱拿回来,往姥姥的怀里一掼,很自然就满足了姥姥花钱的**,姥姥是财主家的大小姐,嘴上身上都不能亏,花钱如流水已成了习惯。姥姥年轻的时候,喜欢和左邻右舍的女人打麻将,大把的钱塞在衣服口袋里,一会儿就输个精光。输光了钱,她就跟姥爷脾气,骂天骂地骂孩子。我妈妈说她小时候最恨的就是姥姥打麻将,姥姥在麻将桌上神采飞扬忘乎所以不顾一切,有时一整天都不回家做饭,舅舅和妈妈饿得肚子痛,但舅舅怕姥姥,不敢去闹,妈妈就壮着胆子找到姥姥,边哭边喊边叫。姥姥一时玩得高兴,掏了几毛钱给妈妈,妈妈跑到大街买了烧饼大口小口吃完,又跑回来喊饿。这时候很可能碰上姥姥手气背了,姥姥就又吵又骂妈妈一顿,弄得一桌子人都不愉快,只好散伙回家。妈妈用这种办法搅扰姥姥,她想彻底改了姥姥打麻将的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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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天到夜晚(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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