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下篇(16)

37.下篇(16)

“哎!你说这天下的事也怪,”石娃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刘三说,“人说钱是个贱物,谁越有它越朝谁跟前跑。就像修身,才二十出头,就百十亩地,四五头大牲口(指骡马),你看人家吃的啥?穿的啥?这还不说,开禄叔从西岸子又是捎钱又是运木料。哪像咱,眼看三十了连个婆娘都没的!别说谁给钱,死咧恐怕连个送纸的都没有!”

刘三应声说道:“那你怨谁?庄子房你卖了,门口的几亩地你也卖了!钱没落住是真的,谁都别怪,都是命……”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咋说哩?修身好是好,可他操的心多!年轻轻的就有了白头。咱见天吃饱喝足朝上,一觉睡到大天亮,心不操!修身和大姐娃操心收种不说,天不下雨怕旱,雨多了怕涝。这几天正一心想着盖房备料,光场收麦,哎——老三叫绑了票!你说烦不烦?‘穷欢乐、富忧愁,讨饭吃的翻跟头’,这可是真的……”

石娃子苦笑着说:“也是也是,你和我就是睡到大路上,土匪也不绑咱的票!人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穷人还是穷着点好,就是来个猛财也还是不受。”

“不受?此话怎讲?”

石娃装了一袋烟,回身在油灯上咂着火说:“‘不受’就是人来到这世间,天生享受多少禄银,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老天就给你安排好了,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就是了个横财,也是不能享用的。就说杨庄我姑父吧,本在河北给人家熬活(扛长工)好好的,看他村里有人开砖瓦窑了,眼红了也想弄。箍窑挖土时又挖出了一罐银子,足有二百两,我姑父高兴死了。心想,老天爷终于睁眼了,咱也置地买牲口,雇人熬活,尝尝当掌柜的滋味!我姑父先买了三间房的木料,正说准备置几十亩地滋滋润润过几天好日子,不晓得咋走漏了风声。同治三年三月十八晚上,一帮土匪破门而入,把我姑父吊起来要银子。也怪我姑父性硬,打到底都说没有,驴日的土匪将扫帚在清油里一蘸点燃了,硬是在他身上捣,我姑父被烧得‘大呀妈呀’地叫,直到昏死过去。我姑一看,人都活不成了要钱干啥?就把剩下的银子给了土匪,才换下我姑父的命。临了,我姑为我姑父治伤又把那三间房的木料卖了,银钱没落下不说,还落了一身的伤……啥叫‘不受’,这就叫‘不受’!我大说了,你姑父天生受苦的命,若还好好地给人熬活,不挖那些银子哪有这等子事!”

刘三接过话茬说:“对着哩对着哩!‘人的命天注定’,灾灾难难都是前世的孽。就说老三治国这事也是娃的命,‘在劫难逃’嘛!”石娃把烟锅一磕点点头说:“你看这,好好的,谁没惹谁叫绑着走了……”他俩正你一我一语地说着,槽上的黑叫驴仰起脖子叫了起来,刘三说:“到时候了,睡!”二人这才脱衣睡了。这时,窗外的雨越下越密,也起风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声敲击窗户的声音把石娃从睡梦中惊醒,他侧身一听,没有动静,只听窗外惊风密雨急促地响成一片。因大黄狗被拉到码头看木头去了,也无其他动静,石娃以为耳误正要再睡,敲窗声又响了起来。

“谁?”没有应声,但窗户又响了两下,石娃有些害怕,忙摇醒了正在熟睡的刘三,披衣走到窗户跟前,隔窗又问:“谁?”只听窗外一个很低的声音应道:“哥,是我,铁娃!”听说是铁娃,石娃的心里不由一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铁娃一走几年,音信全无,他还以为死了呢,赶忙又问:“胡说!哪个铁娃?”

“哥!你咋还听不出,就是你兄弟铁娃嘛!哥,快开门!”石娃这才听准了,连蓑衣也顾不上披,就一直跑到场院的门口,他刚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头顶草帽,身披一件**蓑衣的人随着一股风雨闪了进来,回身又掩住了门。一到屋里,来人说:“哥,你和谁在这儿,我还怕不是你。”

进了场屋,借着幽幽的灯光,这才看见一个又高又壮、满脸络腮胡子的人站在了他们面前。石娃接过刘三手中的灯在那人的脸上照了又照,果然是铁娃,只是高壮了许多,也多了一脸胡子。此时的石娃不知是喜是怒,百感交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和过世的母亲,也不说话,呆呆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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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怀仁(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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