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最完美的身体(3)

3.最完美的身体(3)

再次面对那一堆陶泥的时候,他已经变得从容且安静了。那令他激动不已的爱与美之女神,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的态,因为异常地熟悉,已经在他的心里安顿了下来。他把陶泥打饼、盘条,一点一点做着,似乎是在和心中的女神交谈。他一点也不显得着急,就像划船的人到了江阔水深处,收起桨来静静地听水,他在享受荡漾其中的宁静的快乐。

陶纯塑过很多作品,碗,罐,瓶,俑,动物和人体,他也塑造过和人体大小相当的身体的不同部位,耳朵,鼻子,嘴巴,眼睛,**,腿脚,阴部和**。现在,他要塑造一个完美的人体了,在兴奋和激动之后,他异常沉着地搬弄着手里的陶泥,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进行陶艺制作,而是像女娲一样的抟土造人,内心里有一种神圣感在升腾。他非常小心地塑造着,修改着,他觉得陶泥在他的手中已经不是泥了,而是生长着的身体。这身体一点点地生长着,完整着,渐渐地生动起来,有了表,有了神态,有了温度……最后,灵魂附体般地活了起来,美了起来,他看着她,期待她脱胎换骨活动起来。但是他知道,她现在还不能,她还只是个泥胎,还需要上釉,需要经过窑变,然后浴火而生。

很早以前,陶纯就有一个朦胧的想法,要用东方的陶艺塑出西方艺术中大理石雕塑般的人体作品。从四川奔赴延安途中,经过陈炉古瓷镇时看到的白瓷,让他想到了黄种人的皮肤。那瓷质并不是纯粹的白,而是白中透着些不易觉察的黄色,而那样的瓷质恰与黄种人的皮肤相近,略显粗糙的质感,也恰是黄种人皮肤的感觉。途中的这个现,让他惊喜不已,他觉得用陶瓷艺术来完成大型人体是有可能的。为了寻找合适的陶土与配比,十多年里他走了几乎半个中国,访名家,寻技艺,试配方,他甚至在陈炉古镇住下来,悉心地研究耀州白瓷,不遗余力地试验。现在,他调出的釉汁,是独家秘制的陶氏白瓷釉了。上釉的时候是在夜里,两百支光的灯泡下,他赤身**地工作着,头脑中是那个神启之夜出现的那个他心中女神的幻影,他照着那天夜里看到的样子描绘着她,每一笔每一刷都不得有丝毫的失误。她的肌肤的细小变化,她的态的微妙之处,甚至她皮肤下的隐约的血管和筋络,都要在他的笔下完成,并且要把窑变中的可能性都控制在每一笔中,这时候的他,比整形科的大夫还要稳妥精准。新一天的太阳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这个工作,而一夜的劳作之后,他的身形明显地消瘦了很多,他感到前从未有过的疲倦。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来,他得把窑炉里清理干净,他得准备好一切,然后让她浴火而生。

炉前的等待是令人揪心的,窑变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虽然炉温的控制是在陶纯手里,但整个的窑变结果如何,却要仰赖神助。每一次作品在炉中的时候,陶纯都要暗暗地祈祷,浴火,涅槃,而后重获生命。而他守在炉前,就像守护婴儿的出生。停火之后,当温度渐渐地降下来,从炉门中看到那通体红亮的作品的时候,他不仅要全神贯注地圆睁着眼睛观察,还要竖起耳朵来聆听,当似有似无的铮琮之声渐渐传来,那是陶瓷在冷却时出的美妙乐音,就像是婴儿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只有这乐音才能让揪着的心渐渐地放下。但这还不能让他完全放心,他得看到那个浴火新生的女神完美无瑕地呈现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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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写出陶纯塑造他心中美神的过程,是为了让读到这些文字的人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然而,稍具常识的人都会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出自我的想像,我并不是陶纯工作现场的一个旁观者。但是小说作者凭什么获得这种全知全能的视角并且让人们相信他所说的都是事实他的人物确实存在呢?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人们有阅读需要、并且愿意相信。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在于小说作者与他的人物能否达成一种共谋,也就是说它们之间应该具有一种看上去不是那么愚蠢的逻辑性,只要魔术师的把戏不能被轻易的拆穿,魔术就可以不断地上演。当这逻辑性与生活暗合,那就会创造出真实,而当这逻辑性与生活背离,其结果就是传奇。但无论是真实还是传奇,都是写作者与他的人物以及阅读者生活经验和心灵愿望共谋的结果。陶纯不遗余力地塑造他心中完美的女神形象的时候,也是基于这样的一种共谋。完美女神并不是一个既有的客观的实体,而是来自于人们的想像与约定,艺术的使命就是使这种想像与约定定格,并假艺术家之手,将其变成一个可观可感可触可摸的实体。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一开始就和他的完美女神共生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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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课(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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