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烧饼情（1）

在街道拐弯处的楼檐上，他一站十几年。他的身材极不协调：双腿奇短，勉

强支撑着庞大的上身，以致走起路来像个摇晃的鸭子。他不引人注目，但一天不

来，便让许多人失望：今天吃不上可口的烧饼了。

他叫好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姓什么。因为他是被许许多多好人

周济到终于有了一辆破旧的架子车和一个泥炉子、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年龄。因

此，他自称好人。好人的记忆中最好吃的是烧饼。尽管有时到他手中的烧饼并不

246新鲜，他就烧一堆火，把烧饼烤得黄黄的。他至少吃过上百种不同风味的烧饼。所以，他烤起烧饼很投入，酵、揉面、烘烤都做得一丝不苟。终于，他烤出了一种口感很特别的烧饼。他说不来，但吃的人总是啧啧称赞，直竖拇指。于是，好人便不觉得孤单和沮丧。这世界上，他是个有用的人。好人的顾客主要是商贩、过往旅客以及生活没有规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买烧饼的人中多了一位漂亮女子。那双纤细、白嫩的手第一次伸过来，好人呆住了。这么好看的手哇。“买烧饼，”女子说，一甩头扬起满头乌，水汪汪的大眼直率地盯着他。“听说你烤的烧饼特香。”“噢。”好人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句，接过带着一种特殊香味的两角钱装进另一个口袋。这一天，好人好兴奋，从没有这么漂亮的女子买他的烧饼。两角钱

出的淡淡的香味让他心旌摇动，激动不已。可不知为什么，回去后，他大哭一场，突然想起了父母亲，羡慕有家的人，然后，又恨自己。女子常来。她对好人说她叫亮亮，跟父母很小的时候逃荒到这个城市；还说她有胃病爱挑食，最喜欢吃好人烤的烧饼。一定还说过什么，好人没记着。只是一抬头，见亮亮仍站在面前，光亮得像一颗刚升上天空的太阳，手中的烧饼已经凉了。好人不由分说地拿过来，放到炉里烘热。好人怕亮亮误解，便说：“谁的烧饼凉了，我都会给烤热的。”随后，又说，“吃热烧饼不能太急，不然，嘴会烫出泡来的。”

“你的心真好。”

这是他长这么大，听到最感人的一句话。泪水扑啦啦掉到炭水里，升起丝丝缕缕的白雾。亮亮和好人成了一对特殊的朋友。刮风下雨，甚至生病，好人也不歇，拉着沉重的架子车，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楼檐下，然后，开始紧张地烤烧饼。在上班之前，他至少要烤上近百个，要是亮亮哪一天不来，好人就很惆怅。

亮亮是个大学生，这话不是亮亮说的。“你是大学生？”好人问亮亮。“嗯。”“你还瞒着我什么，都说出来。”好人像在开玩笑，手里的活没停。亮亮细嚼着烧饼，一点一点地往下咽，小

小的喉结慢慢滑动。亮亮半晌无语。好人双手不停地拣出烧饼甩向空中，翻转身

后又接住放进烤炉内。烧饼在红彤彤的炭火烘烤下，立刻鼓胀起来。“我有了对象。”亮亮说。饼子掉在地上。亮亮捡起来递给好人。好人一口咬下去，蒸汽冲出来，在好

人唇边留下两个鲜亮的泡。“好人……”“带他来。”好人打断亮亮，“刮风下雨的时候，叫他来拿烧饼。”玩笑的语

调变得生硬了。亮亮的男朋友来了，个子高挑，很有气派。好人顿觉自己矮下去，像刚锯过的树茬。“你什么时候不烤烧饼？”高个儿问，眼睛闪闪光。好人不知怎么回答，不知道不烤烧饼后干什么。这么好看的人说的话却不好听。“告诉你，亮亮从今后不吃你烤的烧饼了，你离她远一点！癞蛤蟆还想吃天

烧饼

鹅肉！”

“我没有……”好人真想大声喊，却没有出口。好人望着大个儿远去的背影，泪水狂泻而出。和过去相比，这次委屈不算大，却最伤心。好人一个劲拼命摇头，他不是那种人，把亮亮看成妹妹。

亮亮来了，哭得两眼红肿，鲜亮得像刚摘下的桃子。她说她还要吃烧饼，叫好人别往心里去。一连几日，好人给对面新来的年轻人教烤烧饼。从和面、下料、面到揉擀、烘烤，教得特细，烤出的烧饼经好人检验，直到点头为止。一天，好人从对面买了一个烧饼，递给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