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中国建筑常识》(5)

第三十五章《中国建筑常识》(5)

十一云冈石窟中所表现的北魏建筑

廿二年九月间,营造学社同人,趁着到大同测绘辽金遗建华严寺,善化寺等之便,决定附带到云冈去游览,考察数日。

云冈灵岩石窟寺,为中国早期佛教史迹壮观。因天然的形势,在绵亘峭立的岩壁上,凿造龛像建立寺宇,动伟大的工程,如《水经注》水条所述“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木殿,烟寺相望,”又如《续高僧传》中所描写的“面别镌像,穷诸巧丽,龛别异状,骇动人神……”则这灵岩石窟更是后魏艺术之精华——中国美术史上一个极重要时期中难得的大宗实物遗证。

但是或因两个极简单的原因,这云冈石窟的雕刻,除掉其在宗教意义上,频受人民香火,偶遭帝王巡幸礼拜外,十数世纪来直到近三十余年前,在这讲究金石考古学术的中国里,却并未有人注意及之。

注:原载于1933年12月《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3卷3~4期,署名:梁思成、林徽因、刘敦桢。

我们所疑心的几个简单的原因,第一个浅而易见的,自是地处边僻,交通不便。第二个原因,或是因为云冈石窟诸刻中,没有文字。窟外或崖壁上即使有,如《续高僧传》中所称之碑碣,却早已漫没不存痕迹,所以在这偏重碑拓文字的中国金石学界里,便引不起什么注意。第三个原因,是士大夫阶级好排斥异端,如朱彝尊的《云冈石佛记》,即其一例,宜其湮没千余年,不为通儒硕学所称道。

近人中,最早得见石窟,并且认识其在艺术史方面的价值和地位:发表文章;记载其雕饰形状;考据其兴造年代的,当推日人伊东,和新会陈援庵先生,此后专家作有统系的调查和详细摄影的,有法人沙畹(Chavannes),日人关野贞,小野诸人,各人的论著均以这时期因佛教的传布,中国艺术固有的血脉中,忽然掺杂旺而有力的外来影响,为可重视。且西域所传入的影响,其根苗可远推至希腊古典的渊源,中间经过复杂的途径,迤逦波斯,蔓延印度,更推迁至西域诸族,又由南北两路健驮罗及西藏以达中国。这种不同文化的交流濡染,为历史上最有趣的现象,而云冈石刻便是这种现象,极明晰的实证之一种,自然也就是近代治史者所最珍视的材料了。

根据着云冈诸窟的雕饰花纹的母题(motif)及刻法,佛像的衣褶容貌及姿势,断定中国艺术约莫由这时期起,走入一个新的转变,是毫无问题的。以汉代遗刻中所表现的一切戆直古劲的人物车马花纹,与六朝以还的佛像饰纹和浮雕的草叶、璎珞、飞仙等相比较,则前后判然不同的倾向,一望而知。仅以刻法而论,前者单简冥顽,后者在质朴中,忽而柔和生动,更是相去悬殊。

但云冈雕刻中,“非中国”的表现甚多;或显明承袭希腊古典宗脉;或繁富的掺杂印度佛教艺术影响;其主要各派原素多是囫囵包并,不难历历辨认出来的。因此又与后魏迁洛以后所建伊阙石窟——即龙门——诸刻稍不相同。以地点论,洛阳伊阙已是中原文化中心所在;以时间论,魏帝迁洛时,距武州凿窟已经半世纪之久;此期中国本有艺术的风格,得到西域袭入的增益后,更是根深蒂固,一日千里,反将外来势力积渐融化,与本有的精神冶于一炉。

云冈雕刻既然上与汉刻迥异,下与龙门较,又有很大差别,其在中国艺术史中,固自成一特种时期。近来中西人士对于云冈石刻更感兴趣,专程到那里谒拜鉴赏的,便成为常事,摄影翻印,到处可以看到。同人等初意不过是来大同机会不易,顺便去灵岩开开眼界,瞻仰后魏艺术的重要表现;如果获得一些新的材料,则不妨图录笔记下来,作一种云冈研究补遗。以前从搜集建筑实物史料方面,我们早就注意到云冈,龙门,及天龙山等处石刻上“建筑的”(architectural)价值,所以造像之外,影片中所呈示的各种浮雕花纹及建筑部分(若门楣,栏杆,柱塔等等)均早已列入我们建筑实物史料的档库。这次来到云冈,我们得以亲自抚摩这些珍罕的建筑实物遗证,同行诸人,不约而同的第一转念,便是作一种关于云刀石窟“建筑的”方面比较详尽的分类报告。

这“建筑的”方面有两种:一是洞本身的布置,构造,及年代,与敦煌印度之差别等等,这个倒是比较简单的;一是洞中石刻上所表现的北魏建筑物及建筑部分,这后者却是个大大有意思的研究,也就是本篇所最注重处,亦所以命题者。然后我们当更讨论到云冈飞仙的雕刻,及石刻中所有的雕饰花纹的题材,式样等等,最后当在可能范围内,研究到窟前当时,历来,及现在的附属木构部分,以结束本篇。

一洞名

云冈诸窟,自来调查者各以主观命名,所根据的,多倚赖于传闻,以讹传讹,极不一致。如沙畹书中未将东部四洞列入,仅由东部算起;关野虽然将东部补入,却又遗漏中部西端三洞。致于伊东最早的调查,只限于中部诸洞,把东西二部全体遗漏,虽说时间短促,也未免遗漏太厉害了。

本文所以要先厘定各洞名称,俾下文说明,有所根据。兹依云冈地势分云冈为东、中、西三大部。每部自东迄西,依次排号;小洞无关重要者从略。再将沙畹,关野,小野三人对于同一洞的编号及名称,分行列于底下,以作参考。

东部

沙畹命名关野命名(附中国名称)小野调查之名称

第一洞No.1(东塔洞)石鼓洞

第二洞No.2(西塔洞)寒泉洞

第三四No.3(隋大佛洞)灵岩寺洞

第四洞No.4

中部

第一洞No.1No.5(大佛洞)阿弥陀佛洞

第二洞No.2No.6(大四面佛洞)释迦佛洞

第三四No.3No.7(西来第一佛洞)准提阁菩萨洞

第四洞No.4No.8(佛籁洞)佛籁洞

第五洞No.5No.9(释迦洞)阿佛闪洞

第六洞No.6No.10(持钵佛洞)毗庐佛洞

第七洞No.7No.11(四面佛洞)接引佛洞

第八洞No.8No.12(椅像洞)离垢地菩萨洞

第九洞No.9No.13(弥勒洞)文殊菩萨洞

西部

第一洞No.16No.16(立佛洞)接引佛洞

第二洞No.17No.17(弥勒三尊洞)阿闪佛洞

第三洞No.18No.18(立三佛洞)阿闪佛洞

第四洞No.19No.19(大佛三洞)宝生佛洞

第五洞No.20No.20(大露佛)白佛耶洞

第六洞No.21(塔洞)千佛洞

本文仅就建筑与装饰花纹方面研究,凡无重要价值的小洞,如中部西端三洞与西部东端二洞,均不列入,故篇中名称,与沙畹、关野两人的号数不合。此外云冈对岸西小山上,有相传造像工人所凿,自为功德的鲁班窑二小洞;和云冈西七里姑子庙地方,被川水冲毁,仅余石壁残像的尼寺石祗洹舍,均无关重要,不在本文范围以内。

二洞的平面及其建造年代

云冈诸窟中,只是西部第一到第五洞,平面作椭圆形,或杏仁形,与其他各洞不同。关野常盘合著的《支那佛教史迹》第二集评解,引魏书兴光元年,于五缎大寺为太祖以下五帝铸铜像之例,疑此五洞亦为纪念太祖以下五帝而设,并疑《魏书释老志》所言昙矅开窟五所,即此五洞,其时代在云冈诸洞中为最早。

考《魏书释老志》卷百十四原文:“兴光元年秋,敕有司于五缎大寺内,为太祖以下五帝,铸释迦立像五,各长一丈六尺。……太安初,有师子国胡沙门邪奢遗多浮随难提等五人,奉佛像三到京都,皆云备历西域诸国,见佛影迹及肉髻,外国诸王相承,咸遣工匠摹写其容,莫能及难提所造者。去十余步视之炳然,转近转微。又沙勒胡沙门赴京致佛体,并画像迹。和平初,师贤卒,昙曜代之,更名沙门统。初,昙曜以复法之明年,自中山被命赴京,值帝出,见于路,……帝后奉以师礼。昙曜白帝,于京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足。雕饰奇伟,冠于一世。”

所谓“复法之明年”,自是兴安二年(公元四五三),魏文成帝即位的第二年,也就是太武帝崩后第二年。关于此书,有《续高僧传》昙曜传中一段记载,年月非常清楚:“先是太武皇帝太平真君七年,司徒崔皓令帝崇重道士寇谦之,拜为天师,珍敬老氏。虔刘释种,焚毁寺塔。至庚寅年(太平真君十一年),太武感疠疚,方始开悟。帝心既悔,咏夷崔氏。至壬辰年(太平真君十三年亦即,安兴元年)太武云崩,子文成立,即起塔寺,搜访经典。毁法七载,三宝还兴;曜慨前陵废,欣今重复……”由太平真君七年毁法,到兴安元年“起塔寺”“访经典”的时候,正是前后七年,故有所谓“毁法七载,三宝还兴”的话;那么无疑的“复法之明年”,即是兴安二年了。

所可疑的只是:(一)到底昙曜是否在“复法之明年”见了文成帝便去开窟;还是到了“和平初,师贤卒”他像了沙门统之后,才“白帝于京城西……开窟五所”?这里前后就有八年的差别,因魏文成帝于兴安二年后改号兴光,一年后又改太安,太安共五年,才改号和平的。(二)《释老志》文中“后帝奉以师礼,曜白帝于京城西……”这里“后”字,亦颇蹊跷。到底这时候,距昙曜初见文成帝时候有多久?见文成帝之年固为兴安二年,他禀明要开窟之年(即使不待他做了沙门统),也可在此后两三年,三四年之中,帝奉以师礼之后!

总而言之,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昙曜于兴安二年(公元四五三)入京见文成帝,到和平初年(公元四六〇)做了沙门统。至于武州塞五窟,到底是在这八年中的哪一年兴造的,则不能断定了。

《释老志》关于开窟事,和兴光元年铸像事的中间,又记载那一节大安初师子国(锡兰)胡沙门难提等奉像到京都事。并且有很恭维难提摹写佛容技术的话。这个令人颇疑心与石窟镌像,有相当瓜葛。即不武断的说,难提与石窟巨像,有直接关系,因难提造像之佳,“视之炳然”,而猜测他所摹写的一派佛容,必然大大的影响当时佛像的容貌,或是极合理的。云冈诸刻虽多健陀罗影响,而西部五洞巨像的容貌衣褶,却带极浓厚的中印度气味的。

至于《释老志》,“昙曜开窟五所”的窟,或即是云冈西部的五洞,此说由云冈石窟的平面方面看起来,我们觉得更可以置信。(一)因为它们的平面配置,自成一统系,又自左至右五洞,适相联贯。(二)此五洞皆有本尊像及胁侍,面貌最富异国情调,与他洞佛像大异。(三)洞内壁面列无数小龛小佛,雕刻甚浅,没有释迦事迹图。塔与装饰花纹亦甚少,和中部诸洞不同。(四)洞的平面由不规则的形体,进为有规则之方形或长方形,乃工作自然之进展与要求。因这五洞平面的不规则,故断定其开凿年代必最早。

《支那佛教史迹》第二集评解中,又谓中部第一洞为孝文帝纪念其父献文帝所造,其时代仅次干西部五大洞。因为此洞平面前部,虽有长方形之外室,后部仍为不规则之形体,乃过渡时代最佳之例。这种说法,固甚动听,但文献上无佐证,实不能定谳。

中部第三洞,有太和十三年铭刻;第七洞窗东侧,有太和十九年铭刻,及洞内东壁曾由叶恭绰先生发现之太和七年铭刻。文中有“邑义信士女等五十四人……共相劝合为国兴福,敬造石庙形象九十五区及诸菩萨,愿以此福……”等等。其他中部各洞全无考。但就佛容及零星雕刻作风而论,中部偏东诸洞,仍富于异国情调。偏西诸洞,虽洞内因石质风化过甚,形象多经后世修葺,原有精神完全失掉,而洞外崖壁上的刻像,石质较坚硬,刀法伶俐可观,佛貌又每每微长,口角含笑,衣褶流畅精美,渐类龙门诸像。已是较晚期的作风无疑。和平初年到太和七年,已是二十三年,实在不能不算是一个相当的距离。且由第七洞更偏西去的诸洞,由形势论,当是更晚的增辟,年代当又在太和七年后若干年了。

西部五大洞之外,西边无数龛洞(多已在崖面成浅龛),以作风论,大体较后于中部偏东四洞,而又较古于中部偏西诸洞。但亦偶有例外,如西部第六洞的洞口东侧,有太和十九年铭刻,与其东侧小洞,有延昌年间的铭刻。

我们认为最希奇的是东部未竣工的第三洞。此洞又名灵岩,传为昙曜的译经楼,规模之大,为云冈各洞之最。虽未竣工,但可看出内部佛像之后,原计划似预备凿通,俾可绕行佛后的。外部更在洞顶崖上,凿出独立的塔一对,塔后石壁上,又有小洞一排,为他洞所无。以事实论,颇疑此洞因孝文帝南迁洛阳,在龙门另营石窟,平城(即大同)日就衰落,故此洞工作,半途中辍,但确否尚需考证。以作风论,关野常盘谓第三洞佛像在北魏与唐之间,疑为隋炀帝纪念其父文帝所建。新海中川合著之《云冈石窟》竟直称为初唐遗物。这两说未免过于武断。事实上,隋唐皆都长安洛阳,决无于云冈造大窟之理,史上亦无此先例。且即根据作风来察这东部大洞的三尊巨像的时代,也颇有疑难之处。

我们前边所称,早期异国情调的佛像,面容为肥圆的;其衣纹细薄,贴附于像身(所谓湿褶纹者);佛体呆板,僵硬,且权衡短促;与他像修长微笑的容貌,斜肩而长身,质实垂重的衣裾褶纹,相较起来,显然有大区别。现在这里的三像,事实上虽可信其为云冈最晚的工程,但像貌,衣褶,权衡,反与前者,所谓异国神情者,同出一辙,骤反后期风格。

不过在刀法方面观察起来,这三像的各样刻工,又与前面两派不同,独成一格。这点在背光和头饰的上面,尤其显著。

这三像的背光上火焰,极其回绕柔和之能事,与西部古劲挺强者大有差别;胁侍菩萨的头饰则繁富精致(ornate),花纹更柔圆近于唐代气味(论者定其为初唐遗物,或即为此)。佛容上,耳,鼻,手的外廓刻法,亦肥圆避免锐角,项颈上三纹堆叠,更类他处隋代雕像特征。

这样看来,这三像岂为早期所具规模,至后(迁洛前)才去雕饰的,一种特殊情况下遗留的作品?不然,岂太和以后某时期中云冈造像之风暂敛,至孝文帝迁都以前,镌建东部这大洞时,刻像的手法乃大变,一反中部风格,倒去模仿西部五大洞巨像的神气?再不然,即是兴造此洞时,在佛像方面,有指定的印度佛像作模型镌刻。关于这点,文献上既苦无材料帮同消解这种种哑谜。东部未竣工的大洞兴造年代,与佛像雕刻时期,到底若何,怕仍成为疑问,不是从前论断者所见得的那么简单“洞未完竣而辍工”。近年偏西次洞又遭凿毁一角,东部这三洞,灾故又何多?

现在就平面及雕刻诸点论,我们可约略的说:西部五大洞建筑年代最早,中部偏东诸大洞次之,西部偏西诸洞又次之。中部偏西各洞及崖壁外大龛再次之。东部在雕刻细工上,则无疑的在最后。

离云冈全部稍远,有最偏东的两塔洞,塔居洞中心,注重于建筑形式方面,瓦檐,斗栱及支柱,均极清晰显明,佛像反模糊无甚特长,年代当与中部诸大洞前后相若;尤其是释迦事迹图,宛似中部第二洞中所有。

就塔祠论,洞中央之塔柱雕大尊像者较早之,雕楼阁者次之。详下文解释。

三石窟的源流问题

石窟的制作受佛教之启迪,毫无疑问,但印度Ajanta诸窟之平面,比较复杂,且纵穴甚深,内有支提塔,有柱廊,非我国所有。据VonLeCoq在新疆所调查者,其平面以一室为最普通,亦有二室者。室为方形,较印度之窟简单,但是诸窟的前面用走廊连贯,骤然看去,多数的独立的小窟团结一气,颇觉复杂,这种布置,似乎在中国窟与印度窟之间。

敦煌诸窟,伯希和书中没有平面图,不得知其详。就像片推测,有二室联结的。有塔柱,四面雕佛像的。室的平面,也是以方形和长方形居多。疑与新疆石窟是属于一个系统,只因没有走廊联络,故更为简单。

云冈中部诸洞,大半都是前后两间。室内以方形和长方形为最普通。当然受敦煌及西域的影响较多,受印度的影响较少。所不可解者,昙曜最初所造的西部五大窟,何以独作椭圆形,杏仁形,其后中部诸洞,始与敦煌等处一致?岂此五洞出自昙曜及其工师独创的意匠?抑或受了敦煌西域以外的影响?在全国石窟尚未经精密调查的今日,这个问题又只得悬起待考了。

四石刻中所表现的建筑形式

(一)塔

云冈石窟所表现的塔分两种:一种是塔柱,另一种便是壁面上浮雕的塔。

甲塔柱是个立体实质的石柱,四面镂着佛像,最初塔柱是模仿印度石窟中的支提塔,纯然为信仰之对象。这种塔柱立在中央,为的是僧众可以绕行柱的周围,礼赞供养。伯希和《敦煌图录》中认为北凉建造的第一百十一洞,就有塔柱,每面皆琢佛像。云冈东部第四洞,及中部第二洞,第七洞,也都是如此琢像在四面的,其受敦煌影响,当没有疑问。所宜注意之点,则是由支提塔变成四面雕像的塔柱,中间或尚有其过渡形式,未经认识,恐怕仍有待于专家的追求。

稍晚的塔柱,中间佛像缩小,柱全体成小楼阁式的塔,每面镂刻着檐柱,斗栱,当中刻门栱形(有时每面三间或五间),浮雕佛像,即坐在门栱里面。虽然因为连着洞顶,塔本身没有顶部,但底下各层,实可做当时木塔极好的模型。

与云冈石窟同时或更前的木构建筑,我们固未得见,但《魏书》中有许多建立多层浮图的记载,且《洛阳伽蓝记》中所描写的木塔,如熙平元年(公元五一六)胡太后所建之永宁寺九层浮图,距云冈开始造窟仅五十余年,木塔营建之术,则已臻极高程度,可见半世纪前,三五层木塔,必已甚普通。至于木造楼阁的历史,根据史料,更无疑的已有相当年代,如《后汉书》陶谦传,说“笮融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而汉刻中,重楼之外,陶质冥器中,且有极类塔形的三层小阁,每上一层面阔且递减。故我们可以相信云冈塔柱,或浮雕上的层塔,必定是本着当时的木塔而镌刻的,绝非臆造的形式。因此云冈石刻塔,也就可以说是当时木塔的石仿模型了。

属于这种的云冈独立塔拄,共有五处,平面皆方形(《伽蓝记》中木塔亦谓“有四面”)列表如下:

东部第一洞二层每层一间

东部第二洞三层每层三间

中部东部谷中塔洞五层?每层?间

西部第六洞五层每层五间

中部第二洞中间四大佛像四角四塔柱九层每层三间

上列五例,以西部第六洞的塔柱为最大,保存最好。塔下原有台基。惜大部残毁不能辨认,上边五层重叠的阁,面阔与高度成递减式,即上层面阔同高度,比下层每次减少,使外观安稳隽秀。这个是中国木塔重要特征之一,不意频频见于北魏石窟雕刻上,可见当时木塔主要形式已是如此,只是平面,似尚限于方形。

日本奈良法隆寺,借高丽东渡僧人监造,建于隋炀帝大业三年(公元六〇七),间接传中国六朝建筑形制。虽较熙平元年永宁寺塔,晚几一世纪,但因远在外境,形制上亦必守旧,不能如文化中区的迅速精进。法隆寺塔共五层,平面亦是方形;建筑方面已精美成熟,外表玲珑开展。推想在中国本土,先此百余年时,当已有相当可观的木塔建筑无疑。

至于建筑主要各部,在塔柱上亦皆镌刻完备,每层的阁所分各间,用八角柱区隔,中雕龛栱及像(龛有圆栱,五边栱两种间杂而用)柱上部放坐斗,载额枋,额枋上不见平板枋。斗栱仅柱上用一斗三升;补间用“人字栱”;檐椽只一层,断面作圆形,椽到阁的四隅作斜列状,有时檐角亦微微翘起。椽与上部的瓦陇间隔,则上下一致。最上层因须支撑洞的天顶,所以并无似浮雕上所刻的刹柱相轮等等。除此之外,所表现各部,都是北魏木塔难得的参考物。

又东部第一洞第二洞的塔柱,每层四隅皆有柱,现仅第二洞的尚存一部分。柱断面为方形,微去四角。旧时还有栏杆围绕,可惜全已毁坏。第一洞廊上的天花作方格式,还可以辨识。

中部第二洞的四小塔柱,位于刻大像的塔柱上层四隅。平面亦方形。阁共九层,向上递减至第六层。下六层四隅,有凌空支立的方柱。这四个塔柱因平面小,故檐下比较简单,无一斗三升的斗栱,人字栱及额枋。柱是直接支于檐下,上有大坐斗,如同多立克式柱头(Doricorder),更有意思的,就是檐下每龛门栱上,左右两旁有伸出两卷瓣的栱头,与奈良法隆寺金堂上“云肘木”(即云形栱)或玉虫厨子柱上的“受肘木”极其相似,惟底下为墙,且无柱故亦无坐斗。

这几个多层的北魏塔型,又有个共有的现象,值得注意的,便是底下一层檐部,直接托住上层的阁,中间没有平坐。此点即奈良法隆寺五层塔亦如是。阁前虽有勾阑,却非后来的平坐,因其并不伸出阁外,另用斗栱承托着。

乙浮雕的塔,遍见各洞,种类亦最多。除上层无相轮,仅刻忍冬草纹的,疑为浮雕柱的一种外(伊东因其上有忍冬草,称此种作哥林特式柱Corinthianorder)其余列表如下:

一层塔——①上方下圆,有相轮五重。见中部第二洞上层,及中部第九洞。

②方形。见中部第九洞。

三层塔——平面方形,每层间数不同。

①见中部第七洞,第一层一间,第二层二间,第三层一间,塔下有方座,脊有合角鸱尾,刹上具相轮五重,及珠宝。

②见中部第八第九洞,每层均一间。

③见西部第六洞,第一层二间,第二、三层各一间,每层脊有合角鸱尾。

④见西部第二洞,第一、二层各一间,第三层二间。

五层塔——平面方形。

①见东部第二洞,此塔有侧脚。

②见中部第二洞有台基,各层面阔,高度,均向上递减。

③见中部第七洞。

七层塔——平面方形。

见中部第七洞塔下有台座,无枭混及莲瓣。每层之角悬幡,刹上具相轮五层,及宝珠。

以上甲乙两种的塔,虽表现方法稍不同,但所表示的建筑式样,除圆顶塔一种外,全是中国“楼阁式塔”建筑的实例。现在可以综合它们的特征,列成以下各条。

(一)平面全限于方形一种,多边形尚不见。

(二)塔的层数,只有东部第一洞有个偶数的,余全是奇数,与后代同。

(三)各层面阔和高度向上递减,亦与后代一致。

(四)塔下台基没有曲线枭混和莲瓣,颇像敦煌石窟的佛座,疑当时还没有像宋代须弥座的繁缛雕饰。但是后代的枭混曲线,似乎由这种直线枭混演变出来的。

(五)塔的屋檐皆直檐(但浮雕中殿宇的前檐,有数处已明显的上翘),无裹角法,故亦无仔角梁老角梁之结构。

(六)椽子仅一层,但已有斜列的翼角椽子。

(七)东部第二窟之五层塔浮雕,柱上端向内倾斜,大概是后世侧脚之开始。

(八)塔顶之形状:东部第二洞浮雕五层塔,下有方座。其露盘极像日本奈良法隆寺五重塔,其上忍冬草雕饰,如日本的受花,再上有覆钵,覆钵上刹柱饰,相轮五重顶,冠宝珠。可见法隆寺刹上诸物,俱传自我国,分别只在法隆寺塔刹的覆钵,在受花下,云冈的却居受花上。云冈刹上没有水烟,与日本的亦稍不同。相轮之外廓,上小下大(东部第二洞浮雕),中段稍向外膨出。东部第一洞与中部第二洞之浮雕塔,二塔三刹,关野谓为“三宝”之表征,其制为近世所没有。总之根本全个刹,即是一个窣堵坡(stupa)。

(九)中国楼阁向上递减,顶上加一个窣堵坡,便为中国式的木塔。所以塔虽是佛教象征意义最重的建筑物,传到中土,却中国化了,变成这中印合壁的规模,而在全个结构及外观上中国成分,实又占得多。如果《后汉书》陶谦传所记载的,不是虚伪,此种本塔,在东汉末期,恐怕已经布下种子了?

(二)殿宇

壁上浮雕殿宇共有两种,一种是刻成殿宇正面模型;用每两柱间的空隙,镌刻较深佛龛而居像,另一种则是浅刻释迦事迹图中所表现的建筑物。这两种殿宇的规模,虽甚简单,但建筑部分,固颇清晰可观,和浮雕诸塔同样,有许多可供参考的价值,如同檐柱、额枋、斗栱、房基、栏杆、阶基等等。不过前一种既为佛龛的外饰,有时竟不是十分忠实的建筑模型;檐下瓦上,多增加非结构的花鸟,后者因在事迹图中,故只是单间的极简单的建筑物,所以两种均不足代表当时的宫室全部的规矩。它们所供给的有价值的实证,故仍在几个建筑部分上(详下文)。

(三)洞口柱廊

洞口因石质风化太甚,残破不堪,石刻建筑结构,多已不能辨认。但中部诸洞有前后两室者,前室多作柱廊,形式类希腊神庙前之茵安提斯(Inantis)柱廊之布置。廊作长方形,面阔约倍于进深,前面门口加两根独立大支柱,分全面阔为三间。这种布置,亦见于山西天龙山石窟,惟在比例上,天龙山的廊较为低小,形状极近于木构的支柱及阑额。云冈柱廊(最完整的见于中部第八洞),柱身则高大无伦。廊内开敞,刻几层主要佛龛。惜外面其余建筑部分,均风化不稍留痕迹,无法考其原状。

五石刻中所见建筑部分

(一)柱

柱的平面虽说有八角形,方形两种,但方形的,亦皆微去四角,而八角形的,亦非正八角形,只是所去四角稍多,“斜边”几乎等于“正边”而已。

柱础见于中部第八洞的,也作八角形,颇像宋式所谓。柱身下大上小,但未有entasis及卷杀。柱面常有浅刻的花纹,或满琢小佛龛。柱上皆有坐斗,斗下有皿板,与法隆寺同。

柱部分显然得外国影响的,散见各处:如一,中部第八洞入口的两侧有二大柱,柱下承以台座,略如希腊古典的pedestal疑是受健陀罗的影响。二,中部第八洞柱廊内墙东南转角处,有一八角短柱立于勾栏上面;柱头略像方形小须弥座,柱中段绕以莲瓣雕饰,柱脚下又有忍冬草叶,由四角承托上来。这个柱的外形,极似印度式样,虽然柱头柱身及柱脚的雕饰,严格的全不本着印度花纹。三,各种希腊柱头,中部第八洞有“爱奥尼亚”式(Lonicorder)柱头极似TempleofNeandria柱头。散见于东部第一洞,中部三、四等洞的,有哥林特式柱头,但全极简单,不能与希腊正规的order相比;且云冈的柱头乃忍冬草大叶,远不如希腊acanthus叶的复杂。四,东部第四洞有人形柱,但极粗糙,且大部已毁。五,中部第二洞龛栱下,有小短柱支托,则又完全作波斯形式,且中部第八洞壁画上,亦有兽形栱与波斯兽形柱头相同。六,中部某部浮雕柱头,见于印度古石刻。

(二)阑额

阑额载于坐斗内,没有平板枋,额亦仅有一层。坐斗与阑额中间有细长替木,见中部第五,第八洞内壁上浮雕的正面殿宇。阑额之上又有坐斗,但较阑额下,柱头坐斗小很多,而与其所承托的斗栱上三个升子斗,大小略同。斗栱承柱头枋,枋则又直接承于椽子底下。

(三)斗栱

柱头铺作一斗三升放在柱头上之阑额上,栱身颇高,无栱瓣,与天龙山的例不同。升有皿板。补间,铺作有人字形栱,有皿板,人字之斜边作直线,或尚存古法。

中部第八洞壁面佛龛上的殿宇正面,其柱头铺作的斗栱,外形略似一斗三升,而实际乃刻两兽背面屈膝状,如波斯柱头。

(四)屋顶

一切屋顶全表现四柱式,无歇山,硬山,挑山等。屋角或上翘,或不翘,无子角梁老角梁之表现。

椽子皆一层,间隔较瓦轮稍密,瓦皆筒瓦。屋脊的装饰,正脊两端用鸱尾,中央及角脊用凤凰形装饰,尚保留汉石刻中所示的式样。正脊偶以三角形之火焰与凤凰,间杂用之,其数不一,非如近代,仅于正脊中央放置宝瓶。如中部第五、第六、第八等洞。

(五)门与栱

门皆方首。中部第五洞门上有斗栱檐椽,似模仿木造门罩的结构。

栱门多见于壁龛。计可分两种:圆栱及五边栱。圆栱的内周(introdus)多刻作龙形,两龙头在栱开始处。外周(extrodus)作宝珠形。栱面多雕趺坐的佛像。这种栱见于敦煌石窟,及印度古石刻,其印度的来源,甚为明显。所谓五边栱者,即方门抹去上两角;这种栱也许是中国固有。我国古代未有发券方法以前,有圭门圭窦之称;依字义解释,圭者尖首之谓,室如

形,进一步在上面加一边而成

,也是演绎程序中可能的事。在敦煌无这种栱龛,但壁画中所画中国式城门,却是这种形式,至少可以证明云冈的五边栱,不是从西域传来的。后世宋代之城门,元之居庸关,都是用这种栱。云冈的五边栱,栱面都分为若干方格,格内多雕飞天;栱下或垂幔帐,或悬璎珞,做佛像的边框。间有少数佛龛,不用栱门,而用垂幛的。

(六)栏杆及踏步

踏步只见于中部第二洞佛迹图内殿宇之前。大都一组置于阶基正中,未见两组三组之列。阶基上的栏杆,刻作直棂,到踏步处并沿踏步两侧斜下。踏步栏杆下端,没有抱鼓石,与南京栖霞山舍利塔雕刻符合。

中部第五洞有万字栏杆,与日本法隆寺勾栏一致。这种栏杆是六朝唐宋间最普通的做法,图画见于敦煌壁画中;在蓟县独乐寺,应县佛宫寺塔上则都有实物留存至今。

(七)藻井

石窟顶部,多刻作藻井,这无疑的也是按照当时木构在石上模仿的。藻井多用“支条”分格,但也有不分格的。藻井装饰的母题,以飞仙及莲花为主,或单用一种,或两者掺杂并用。龙也有用在藻井上的,但不多见。

藻井之分划,依室的形状,颇不一律,较之后世齐整的方格,趣味丰富得多。斗八之制,亦见于此。

窟顶都是平的,敦煌与天龙山之

形天顶,不见于云冈,是值得注意的。

六石刻的飞仙

洞内外壁面与藻井及佛后背光上,多刻有飞仙,作盘翔飞舞的姿势,窈窕活泼,手中或承日月宝珠,或持乐器,有如基督教艺术中的安琪儿。飞仙的式样虽然甚多,大约可分两种,一种是着印度湿褶的衣裳而露脚的;一种是着短裳曳长裙而不露脚,裙末在脚下缠绕后,复张开飘扬的。两者相较,前者多肥笨而不自然,后者轻灵飘逸,极能表出乘风羽化的韵致,尤其是那开展的裙裾及肩臂上所披的飘带,生动有力,迎风飞舞,给人以回翔浮荡的印象。

从要考研飞仙的来源方面来观察它们,则我们不能不先以汉代石刻中与飞仙相似的神话人物,和印度佛教艺术中的飞仙,两相较比着看。结果极明显的,看出云冈的露脚,肥笨作跳跃状的飞仙,是本着印度的飞仙摹仿出来的无疑,完全与印度飞仙同一趣味。而那后者,长裙飘逸的,有一些并着两腿,望一边曳着腰身,裙末翘起,颇似人鱼,与汉刻中鱼尾托云的神话人物,则又显然同一根源。后者这种屈一膝作猛进姿势的,加以更飘散的裙裾,多脱去人鱼形状,更进一步,成为最生动灵敏的飞仙,我们疑心它们在云冈飞仙雕刻程序中,必为最后最成熟的作品。

天龙山石窟飞仙中之佳丽者,则是本着云冈这种长裙飞舞的,但更增富其衣褶,如腰部的散褶及裤带。肩上飘带,在天龙山的,亦更加曲折回绕,而飞翔姿势,亦愈柔和浪浸。每个飞仙加上衣带彩云,在布置上,常有成一圆形图案者。

曳长裙而不露脚的飞仙,在印度西域佛教艺术中俱无其例,殆亦可注意之点。且此种飞仙的服装,与唐代陶俑美人甚似,疑是直接写真当代女人服装。

飞仙两臂的伸屈,颇多姿态;手中所持乐器亦颇多种类,计所见有如下条件:

鼓,

状,以带系于项上,

腰鼓、笛、笙、琵琶筝

(类外国harp)

但无钹。其他则常有持日、月、宝珠及散花者。

总之飞仙的容貌仪态亦如佛像,有带浓重的异国色彩者,有后期表现中国神情美感者。前者身躯肥胖,权衡短促,服装简单,上身几全袒露,下裳则作印度式短裙,缠结于两腿间,粗陋丑俗。后者体态修长,风致娴雅,短衣长裙,衣褶简而有韵,肩带长而回绕,飘忽自如,的确能达到超尘的理想。

七云冈石刻中装饰花纹及色彩

云冈石刻中的装饰花纹种类奇多,而十之八九,为外国传入的母题及表现。其中所示种种饰纹,全为希腊的来源,经波斯及健陀罗而输入者,尤其是回折的卷草,根本为西方花样之主干,而不见于中国周汉各饰纹中。但自此以后,竟成为中国花样之最普通者,虽经若干变化,其主要左右分枝回旋的原则,仍始终固定不改。

希腊所谓acanthus叶,本来颇复杂,云冈所见则比较简单:日人称为忍冬草,以后中国所有卷草,西番草,西番莲者,则全本源于回折的acanthus花纹。

“连环纹”,其原则是每一环自成一组,与它组交结处,中间空隙,再填入小花样;初望之颇似汉时中国固有的绳纹,但绳纹的原则,与此大不相同,因绳纹多为两根盘结不断;以绳纹复杂交结的本身,作图案母题,不多借力于其它花样。而此种以三叶花为主的连环纹,则多见于波斯希腊雕饰。

佛教艺术中所最常见的莲瓣,最初无疑根源于希腊本草叶,而又演变而成为莲瓣者。但云冈石刻中所呈示的水草叶,则仍为希腊的本来面目,当是由健陀罗直接输入的装饰。同时佛座上所见的莲瓣,则当是从中印度随佛教所来,重要的宗教饰纹,其来历却又起源于希腊水草叶者。中国佛教艺术积渐发达,莲瓣因为带着象征意义,亦更兴盛,种种变化及应用,叠出不穷,而水草叶则几绝无仅有,不再出现了。

其它饰纹如璎珞(heads),花绳(garlands),及束苇(reeds)等,均为由健陀罗传入的希腊装饰无疑。但尖齿形之幕沿装饰,则绝非希腊式样,而与波斯锯齿饰或有关系。真正万字纹未见于云冈石刻中,偶有万字勾栏,其回纹与希腊万字,却绝不相同。水波纹亦偶见,当为中国固有影响。

以兽形为母题之雕饰,共有龙、凤、金翅鸟(Garuda)、螭首、正面饕餮、狮子,这些除金翅鸟为中印度传入,狮子带着波斯色彩外,其余皆可说是中国本有的式样,而在刻法上略受西域影响的。

汉石刻砖纹及铜器上所表观的中国固有雕纹,种类不多,最主要的如雷纹,斜线纹,斜方格,斜方万字纹,直线或曲线的水波纹、绳纹、锯齿、乳箭头叶、半圆弧纹等,此外则多倚赖以鸟兽人物为母题的装饰,如青龙,白虎,饕餮,凤凰,朱雀及枝柯交纽的树,成列的人物车马,及打猎时奔窜的犬鹿兔豕等等。

对汉代或更早的遗物有相当认识者,见到云冈石刻的雕饰,实不能不惊诧北魏时期由外传入崭新花样的数量及势力!盖在花纹方面,西域所传入的式样,实可谓喧宾夺主,从此成为十数世纪以来,中国雕饰的主要渊源。继后唐宋及后代一切装饰花纹,均无疑义的,无例外的,由此展进演化而成。

色彩方面最难讨论,因石窟中所施彩画,全是经过后世的重修,伧俗得很。外壁悬崖小洞,因其残缺,大概停止修葺较早,所以现时所留色彩痕迹,当是较古的遗制,但恐怕绝不会是北魏原来面目。佛像多用朱,背光绿地;凸起花纹用红或青或绿。像身有无数小穴,或为后代施色时用以钉布布箔以涂丹青的。

八窟前的附属建筑

论到石窟寺附属殿宇部分,我们得先承认,无论今日的石窟寺木构部分所给与我们的印象为若何;其布置及结构的规模为若何,欲因此而推断一千四百余年前初建时的规制,及历后逐渐增辟建造的程序,是个不可能的事。不过距开窟仅四五十年的文献,如《水经注》里边的记载,应当算是我们考据的最可靠材料,不得不先依其文句,细释而检讨点事实,来作参考。

《水经注》水条里,虽无什么详细的描写,但原文简约清晰,亦非夸大之词。“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新眺。”关于云冈巨构,仅这四句简单的描述而已。这四句是个真实情形的简说。至今除却河流干涸,沙床已见外,这描写仍与事实相符,可见其中第三句“山堂水殿,烟寺相望”当也是即景说事。不过这句意义,亦可作两种解说。一个是:山和堂,水和殿,烟和寺,各各对望着,照此解释,则无疑的有“堂”“殿”和“寺”的建筑存在,且所给的印象,是这些建筑物与自然相照对峙,必有相当壮丽,在云冈全景中,占据重要的位置的。

第二种解说,则是疑心上段“山堂水殿”句,为含着诗意的比喻,称颂自然形势的描写。简单说便是:据山为堂(已是事实),因水为殿的比喻式,描写“山而堂,水而殿”的意思,因为就形势看山崖临水,前面地方颇近迫,如果重视自然方面,则此说倒也逼切写真,但如此则建筑部分已是全景毫末,仅剩烟寺相望的“寺”,而这寺到底有多少是木造工程,则又不可得而知了。

《水经注》里这几段文字所以给我们附属木构殿宇的印象,明显的当然是在第三句上,但严格说,第一句里的“因岩结构”,却亦负有用当责任的。观现今清制的木构,殿阁,尤其是由侧面看去,实令人感到“因岩结构”描写得恰当真切之至。这“结构”两字,实有不止限于山岩方面,而有注重于木造的意义蕴在里面。

现在在云冈的石佛寺木建殿宇,只限于中部第一,第二,第三大洞前面,山门及关帝庙右第二洞中线上。第一洞,第三洞,遂成全寺东西偏院的两阁,而各有其两厢配殿。因岩之天然形势,东西两阁的结构,高度,布置均不同。第二洞洞前正殿高阁共四层,内中留井,周围如廊,沿梯上达于项层,可平视佛颜。第一洞同之。第三洞则仅三层(洞中佛像亦较小许多),每层有楼廊通第二洞。但因二洞、三洞南北位置之不相同,使楼廊微作曲折,颇增加趣味。此外则第一洞西,有洞门通崖后,洞上有小廊阁。第二洞后崖上,有斗尖亭阁,在全寺的最高处。这些木建殿阁厢庑,依附岩前,左右关连,前后引申,成为一组;绿瓦巍峨,点缀于断崖林木间,遥望颇壮丽,但此寺已是云冈石崖一带现在惟一的木构部分,且完全为清代结构,不见前朝痕迹。近来即此清制楼阁,亦已开始残破,盖断崖前风雨侵凌,固剧于平原各地,木建损毁当亦较速。

关于清以前各时期中云冈木建部分到底若何,在雍正《朔平府志》中记载左云县云冈堡石佛寺古迹一段中,有若干可注意的之点。

《府志》里讲:“规划甚宏,寺原十所:一曰同升,二曰灵光,三曰镇国,四曰护国,五曰祟福,六曰童子,七曰能仁,八曰华严,九曰天宫,十曰兜率。其中有元载所造石佛二十龛;石窑千孔,佛像万尊。由隋唐历宋元,楼阁层凌,树木蓊郁,俨然为一方胜概。”这里的“寺原十所”的寺,因为明言数目,当然不是指洞而讲。“石佛二十龛”亦与现存诸洞数目相符。惟“元载所造”的“元”,令人颇不解。雍正《通志》同样句,却又稍稍不同,而曰“内有元时石佛二十龛”。这两处恐皆为“元魏时”所误。这十寺既不是以洞为单位计算的,则疑是以其他木构殿宇为单位而命名者。且“楼阁层凌,树木蓊郁”,当时木构不止现今所余三座,亦恰如当日树木蓊郁,与今之秃树枯干,荒凉景象,相形之下,不能同日而语了。

所谓“由隋唐历宋元”之说,当然只是极普通的述其历代相沿下来的意思。以地理论,大同朔平不属于宋,而是辽金地盘;但在时间上固无分别。且在雍正修《府志》时,辽金建筑本可仍然存在的。大同一城之内,辽金木建,至今尚存七八座之多。佛教盛时,如云冈这样重要的宗教中心,亦必有多少建设。所以府志中所写的“楼阁层凌”,或许还是辽金前后的遗建,至少我们由这府志里,只知道“其山最高处曰云冈,冈上建飞阁三重,阁前有世祖章皇帝(顺治)御书‘西来第一山’五字及‘康熙三十五年西征回銮幸寺赐’匾额,而未知其他建造工程。”而现今所存之殿阁,则又为乾嘉以后的建筑。

在实物方面,可作参考的材料的,有如下各点:

一,龙门石窟崖前,并无木建庙宇。

二,天龙山有一部分有清代木建,另有一部则有石刻门洞;楣、额、支柱,极为整齐。

三,敦煌石窟前面多有木廊,见于伯希和《敦煌图录》中。前年关于第一百三十洞前廊的年代问题有伯希和先生与思成通信讨论,登载本刊三卷四期,证明其建造年代为宋太平兴国五年的实物。第一百二十窟A的年代是宋开宝九年,较第一百三十洞又早四年。

四,云冈西部诸大洞,石质部分已天然剥削过半,地下沙石填高至佛膝或佛腰,洞前布置,石刻或木建,盖早已湮没不可考。

五,云冈中部第五至第九洞,尚留石刻门洞及支柱的遗痕,约略可辨当时整齐的布置。这几洞岂是与天龙山石刻门洞同一方法,不借力于木造的规制的。

六,云冈东部第三洞及中部第四洞崖面石上,均见排列的若干栓眼,即凿刻的小方孔,殆为安置木建上的椽子的位置。察其均整排列及每层距离,当推断其为与木构有关系的证据之一。

七,因云冈悬崖的形势,崖上高原与崖下河流的关系,原上的雨水沿崖而下,佛龛壁面不免频频被水冲毁。崖石崩坏堆积崖下,日久填高,底下原积的残碑断片,反倒受上面沙积的保护,或许有若干仍完整的安眠在地下,甘心作埋没英雄,这理至显,不料我们竟意外地得到一点对于这信心的实证。在我们游览云冈时,正遇中部石佛寺旁边,兴建云冈别墅之盛举,大动土木之后,建筑地上,放着初出土的一对石质柱础,式样奇古,刻法质朴,绝非近代物。不过孤证难成立,云冈岩前建筑问题,惟有等候于将来有程序的科学发掘了。

九结论

总观以上各项的观察所及,云冈石刻上所表现的建筑、佛像、飞仙及装饰花纹,给我们以下的结论。

云冈石窟所表现的建筑式样,大部为中国固有的方式,并未受外来多少影响,不但如此,且使外来物同化于中国,塔即其例。印度窣堵坡方式,本大异于中国本来所有的建筑,及来到中国,当时仅在楼阁顶上,占一象征及装饰的部分,成为塔刹。至于希腊古典柱头如gonidorder等虽然偶见,其实只成装饰上偶然变化的点缀,并无影响可说。惟有印度的圆栱(外周作宝珠形的),还比较的重要,但亦止是建筑部分的形式而已。如中部第八洞门廊大柱底下的高pedestal,本亦是西欧古典建筑的特征之一,既已传入中土,本可发达传布,影响及于中国柱础。孰知事实并不如是,隋唐以及后代柱础,均保守石质覆盆等扁圆形式,虽然偶有稍高的筒形,亦未见多用于后世。后来中国的种种基座,则恐全是由台基及须弥座演化出来的,与此种pedestal并无多少关系。

在结构原则上,云冈石刻中的中国建筑,确是明显表示其应用构架原则的。构架上主要部分,如支柱、阑额、斗栱、椽瓦、檐脊等,一一均应用如后代;其形式且均为后代同样部分的初型无疑。所以可以证明,在结构根本原则及形式上,中国建筑二千年来保持其独立性,不曾被外来影响所动摇。所谓受印度希腊影响者,实仅限于装饰雕刻两方面的。

佛像雕刻,本不是本篇注意所在,故亦不曾详细作比较研究而讨论之。但可就其最浅见的趣味派别及刀法,略为提到。佛像的容貌衣褶,在云冈一区中,有三种最明显的派别。

第一种是带着浓重的中印度色彩的,比较呆板僵定,刻法呈示在模仿方面的努力。佳者虽勇毅有劲,但缺乏任何韵趣,弱者则颇多伧丑。引人兴趣者,单是其古远的年代,而不是美术的本身。

第二种佛容修长,衣褶质实而流畅。弱者质朴庄严;佳者含笑超尘,美有余韵,气魄纯厚,精神栩栩,感人以超人的定,超神的动;艺术之最高成绩,荟萃于一痕一纹之间,任何刀削雕琢,平畅流丽,全不带烟火气。这种创造,纯为汉族本其固有美感趣味,在宗教艺术方面的发展。其精神与汉刻密切关联,与中印度佛像,反疏隔不同旨趣。

飞仙雕刻亦如佛像,有上面所述两大派别;一为模仿,以印度像为模型;一为创造,综合模仿所得经验,与汉族固有趣味及审美倾向,作新的尝试。

这两种时期距离并不甚远,可见汉族艺术家并未奴隶于模仿,而印度健陀罗刻像雕纹的影响,只作了汉族艺术家发挥天才的引火线。

云冈佛像还有一种,只是东部第三洞三巨像一例。这种佛像雕刻艺术,在精神方面乃大大退步,在技艺方面则加增谙熟繁巧,讲求柔和的曲线、圆滑的表面。这倾向是时代的,还是主刻者个人的,却难断定了。

装饰花纹在云冈所见,中外杂陈,但是外来者,数量超过原有者甚多。观察后代中国所熟见的装饰花纹,则此种外来的影响势力范围极广。殷周秦汉金石上的花纹,始终不能与之抗衡。

云冈石窟乃西域印度佛教艺术大规模侵入中国的实证。但观其结果,在建筑上并未动摇中国基本结构。在雕刻上只强烈的触动了中国雕刻艺术的新创造——其精神、气魄、格调,根本保持着中国固有的。而最后却在装饰花纹上,输给中国以大量的新题材,新变化,新刻法,散布流传直至今日,的确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十二《中国建筑彩画图案》序

在高大的建筑物上施以鲜明的色彩,取得豪华富丽的效果,是中国古代建筑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建筑艺术加工方面特别卓越的成就之一。彩画图案在开始时是比较单纯的。最初是为了实用,为了适应木结构上防腐防蠹的实际需要,普遍地用矿物原料的丹或朱,以及黑漆桐油等涂料敷饰在木结构上;后来逐渐和美术上的要求统一起来,变得复杂丰富,成为中国建筑装饰艺术中特有的一种方法。例如在建筑物外部涂饰了丹、朱、赭、黑等色的楹柱的上部,横的结构如阑额枋檩上,以及斗栱椽头等主要位置在瓦檐下的部分,画上彩色的装饰图案,巧妙地使建筑物增加了色彩丰富的感觉,和黄、丹或白垩刷粉的墙面,白色的石基、台阶以及栏楯等物起着互相衬托的作用;又如彩画多以靛青翠绿的图案为主,用贴金的线纹,彩色互间的花朵点缀其间,使建筑物受光面最大的豪华的丹朱或严肃的深赭等,得到掩映在不直接受光的檐下的青、绿、金的调节和装饰;再如在大建筑物的整体以内,和它的附属建筑物之间,也利用色彩构成红绿相间或是金朱交错的效果(如朱栏碧柱、碧瓦丹楹或朱门金钉之类),使整个建筑纽群看起来辉煌闪烁,借此形成更优美的风格,唤起活泼明朗的韵律感。特别是这种多色的建筑体形和优美的自然景物相结合的时候,就更加显示了建筑物美丽如画的优点,而这种优点,是和彩画装饰的作用分不开的。

注:本文原载北京文物整理委员会编写的《中国建筑彩画图案》,人民美术出版社1955年出版。这篇序文在原书中题作序,署名:林徽因。本文1953年写成,全书出版时,林徽因已逝世。

在中国体系的建筑艺术中,对于建筑物细致地使用多样彩色加工的装饰技术,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琉璃瓦作”发明之后,应用各种琉璃构件和花饰的形制;另一种就是有更悠久历史的彩画制度。

中国建筑上应用彩画开始于什么年代呢?

在木结构外部刷上丹红的颜色,早在春秋时代就开始了;鲁庄公“丹桓宫之楹,而刻其桷”,是见于古书上关于鲁国的记载的。还有臧文仲“山节藻梲”之说,素来解释为讲究华美建筑在房屋构件上加上装饰彩画的意思。从楚墓出土文物上的精致纹饰看来,春秋时代建筑木构上已经有一些装饰图案,这是很可能的。至于秦汉在建筑内外都应用华丽的装饰点缀,在文献中就有很多的记述了。《西京杂记》中提到“华榱壁珰”之类,还说:“椽榱皆绘龙蛇萦绕其间”和“柱壁皆画云气花葩,山灵鬼怪”。从汉墓汉砖上所见到一些纹饰来推测,上述的龙纹和云纹都是可以得到证实的。此外记载上所提到的另一个方面应该特别注意的,就是绫锦织纹图案应用到建筑装饰上的历史。例如素始皇成阳宫“木衣绨绣,土被朱紫”之说,又如汉代宫殿中有“以椒涂壁,被以文绣”的例子。《汉书·贾谊传》里又说:“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在柱上壁上悬挂丝织品,和在墙壁梁柱上涂饰彩色图画,以满足建筑内部华美的要求,本来是很自然的。这两种方法在发展中合而为一时,彩画自然就会采用绞锦的花纹,作为图案的一部分。在汉砖上、敦煌石窟中唐代边饰上和宋《营造法式》书中,菱形锦纹图案都极常见,到了明清的粱枋彩画上,绫锦织纹更成为极重要的题材了。

南北朝佛教流行中国之时,各处开凿石窟寺,普遍受到西域佛教艺术的影响,当时的艺人匠师,不但大量地吸收外来艺术为宗教内容服务,同时还大胆地将中国原有艺术和外来的艺术相融合,加以应用。在雕刻绘塑的纹饰方面,这时产生了许多新的图案,如卷草花纹、莲瓣、宝珠和曲水万字等等,就都是其中最重要的。

综合秦、汉、南北朝、隋、唐的传统,直到后代,在彩画制度方面,云气、龙凤、绫锦织纹,卷草花卉和万字、宝珠等,就始终都是“彩画作”中最主要和最典型的图案。至于设色方法,南北朝以后也结合了外来艺术的优点。《建康实录》中曾说,南朝梁时一乘寺的门上有据说是名画家张僧繇手笔的“凹凸花”,并说:“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近视即平,世咸异之。”宋代所规定的彩画方法,每色分深浅,并且浅的一面加白粉,深的再压墨,所谓“退晕”的处理,可能就是这种画法的发展。

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实物,最早的有乐浪郡墓中彩饰;其次就是甘肃敦煌莫高窟和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中北魏、隋、唐的洞顶洞壁上的花纹边饰;再次就是四川成都两座五代陵墓中的建筑彩画。现存完整的建筑正面全部和内部梁枋的彩画实例,有敦煌莫高窟宋太平兴国五年(公元九八〇年)的窟廊。辽金元的彩画见于辽宁义县奉国寺,山西应县佛宫寺木塔,河北安平圣姑庙等处。

宋代《营造法式》中所总结的彩画方法,主要有六种:一、五彩遍装;二、碾玉装;三、青绿叠晕棱间装;四、解绿装;五、丹粉刷饰;六、杂间装。工作过程又分为四个程序:一、衬地;二、衬色;三、细色;四、贴金。此外还有“叠晕”和“剔填”的着色方法。应用于彩画中的纹饰有“华纹”“琐纹”“云纹”“飞仙”“飞禽”及“走兽”等几种。“华纹”又分为“九品”,包括“卷草”花纹在内,“琐纹”即“锦纹”,分有六品。

明代的彩画实物,有北京东城智化寺如来殿的彩画,据建筑家过去的调查报告,说是:“彩画之底甚薄,各材刨削平整,故无披麻捉灰的必要,梁枋以青绿为地,颇雅素,青色之次为绿色,两色反复间杂,一如宋、清常则;其间点缀朱金,鲜艳醒目,集中在一二处,占面积极小,不以金色作机械普遍之描画,且无一处利用白色为界线,乃其优美之主因。”调查中又谈到智化寺梁材彩画的特点,如枋心长为梁枋全长的四分之一,而不是清代的三分之一;旋花作狭长形而非整圆,虽然也是用一整二破的格式。又说枋心的两端尖头不用直线,“尚存古代萍藻波纹之习”。

明代彩画,其它如北京安定门内文丞相祠檐枋,故宫迎瑞门及永康左门琉璃门上的额枋等,过去都曾经有专家测绘过。虽然这些彩画构图规律和智化寺同属一类,但各梁上旋花本身和花心、花瓣的处理,都不相同,且旋花大小和线纹布局的疏密,每处也各不相同。花纹区划有细而紧的和叶瓣大而爽朗的两种,产生极不同的效果。全部构图创造性很强,极尽自由变化的能事。

清代的彩画,继承了过去的传统,在取材上和制作方法上有了新的变化,使传统的建筑彩画得到一定的提高和发展。从北京各处宫殿、庙宇、庭园遗留下来制作严谨的许多材料来看,它的特点是复杂绚烂,金碧辉煌,形成一种眩目的光彩,使建筑装饰艺术达到一个新的高峰。某些主要类型的彩画,如“和玺彩画”和“旋子彩画”等,都是规格化的彩画装饰构图,这样,在装饰任何梁枋时就便于保持一定的技术水平,也便于施工;并使徒工易于掌握技术。但是,由于这种规格化十分严格地制定了构图上的分划和组合,便不免限制了彩画艺人的创造能力。虽然细节花纹可以作若干变化,但这种过分标准化的构图规定是有它的缺点的。在研究清式的建筑彩画方面,对于“和玺彩画”“旋子彩画”以及庭园建筑上的“苏式彩画”,过去已经作了不少努力,进行过整理和研究,本书的材料,便是继续这种研究工作所作的较为系统的整理;但是,应该提出的是:清代的彩画图案是建筑装饰中很丰富的一项遗产,并不限于上面三类彩画的规制。现存清初实物中,还有不少材料有待于今后进一步的发掘和整理,特别是北京故宫保和殿的大梁,乾隆花园佛日楼的外檐,午门楼上的梁架等清代早期的彩画,都不属于上述的三大类,便值得注意。因此,这种整理工作仅是一个开始,一方面,为今后的整理工作提供了材料;一方面,许多工作还等待继续进行。

本书是由北京文物整理委员会聘请北京彩画界老艺人刘醒民同志等负责绘制的,他们以长期的实践经验,按照清代乾隆时期以后流行的三大类彩画规制所允许的自由变化,把熟练的花纹作不同的错综,组合成许多种的新样式。细部花纹包括了清代建筑彩画图案的各种典型主题,如夔龙、夔风、卷草、西番莲、升龙、坐龙,及各种云纹、草纹,保存了丰富的清代彩画图案中可宝贵的材料。有些花纹组织得十分繁密匀称,尤其难得。但在色彩上,因为受到近代常用颜料的限制,色度强烈,有一些和所预期的效果不相符,如刺激性过大或白粉量太多之处。也有些在同一处额枋上纹饰过于繁复,在总体上表现一致性不强的缺点。

总之,这一部彩画图案,给建筑界提出了学习资料,但在实际应用时,必须分析它的构图、布局、用色、设计和纹饰线路的特点,结合具体的用途,变化应用;并且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从现实生活的需要出发,逐渐创作出新的彩画图案。因此,务必避免抄袭或是把它生硬地搬用到新的建筑物上,不然便会局限了艺术的思想性和创造性。本集彩画中每种图案,可说都是来自历史上很早的时期,如云气、龙纹、卷草、番莲等,在长久的创作实践中都曾经过不断的变化、不断的发展;美术界和建筑界应当深刻地体会彩画艺术的传统,根据这种优良的传统,进一步地灵活应用,变化提高,这就是我们的创作任务。这本集子正是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了珍贵的与必要的参考。

十三敦煌边饰初步研究

中国佛教初期的艺术是划时代的产品,分了在此以前的,和在此以后的中国艺术作风,它显然是吸收了许多外来的所谓西域的种种艺术上新鲜因素,却又更显然地是承前启后一脉贯通,表现着中国素来所独有的,出类拔萃的艺术特质。所以研究中国艺术史里一个重要关键就在了解外来的佛教传入后的作品。(中国的无名英雄的匠师们为了这宗教的活动,所努力的各种艺术创造,在题材,技术,和风格的几个方面掌握着什么基本的民族的传统;融合了什么样崭新的因素;引起了什么样的变革和发展了什么样艺术程度的新创造。)

佛教既是经由西域许多繁杂民族的传播而输入的原发源于印度的宗教思想,它所带来的宗教艺术的题材大部都不是中国原有所曾有的。但是表现这宗教的艺术形式,风格,工具与手法,使在传达内容的任务中可达到激动情感的效果的,在来到中国以后必不可能同在印度或在西域时完全相同。佛教初入之时中国的佛教信徒在艺术表现上都倚赖什么呢?是完全靠异国许多不同民族的僧侣艺匠,依了他们的民族生活状况,工具条件和情调所创出的佛教的雕塑,绘画,建筑,文字经典和附属于这一切艺术的装饰图案,输入到中国来替中国人民表现传播宗教热诚和思想吗?一定不是的。那么是由中国人民匠工们接受各种民族传播进来的异国艺术的一切表现和作风,无条件的或盲目呆板的来模仿吗?还是由教义内容到表现方法,到艺术型类与作风,都是通过了自己民族的情感和理解,物质条件,习惯要求和传统的技术基础来吸收溶化许多种类的外来养料,逐步的创造出自己宗教热诚所要求的艺术呢?这问题的答案便是中国艺术史中重要的一页。

国内在敦煌之外在雕刻方面和在建筑方面,我们已能证实,为了佛教,中国创造出自己的佛教艺术。以雕刻为例,佛教初期的创造,见于各个著名的摩崖石窟和造像上,如云冈,龙门,天龙山,南北响堂山,济南千佛山,神通寺以及许多南北朝造像,都充分证明了,为了佛教热诚,我们在石刻方面的手艺匠工确实都经过最奇刻的考验,通过自己所能掌握的技巧手法,和作风来处理各种崭新的宗教题材,而创造出无比可爱、天真、纯朴、洒脱雄劲的摩崖大像,佛龛,窟寺,浮雕,各种大小的造像雕刻和许多杰出的边饰图案,无论是在主体风格,细部花纹,阳刻雕形和阴纹线条方面手法的掌握,变化与创造,都确确实实的保存了在汉石刻上已充分发达的旧有优良传统,配合了佛教题材的新情况,吸收到由西域进来的许多新鲜影响,而丰富了自己。南北朝与隋唐之初的作品每一件都有力地证明我们在适应新的要求和吸取新的养料的过程中最主要的是没有失掉主动立场而能迅速发展起来,且发展得非常璨烂,智慧地运用旧基础,从没有作不加变革的模仿;一方面创造性极强,另一方面丰富而更巩固了中国原有优良的传统。

但在有色彩的绘画艺术方面,一向总为了缺乏实物资料,不能确凿的研讨许多技术上问题。无论是关于处理写实人物或幻想神像,组织画面,背景或图案花纹,或是着色渲染,勾描轮廓的技术,我们都没有足够研究的资料可以分合较比进行详尽的讨论过。我们知道只有从敦煌丰富的画壁中才能有这条件。它们是那样的丰富,有那样多不同年代的作品,敦煌在地理上又是那样的接近输入佛教的西域,同许多不同民族有过长期密切的交流,所以只有分析理解敦煌画壁的手法作风,在画题,布局,配色和笔触诸方面的表现,观察它们不自觉的和自觉的变化和异同,才真能帮助我们认识中国绘画源流中一个大时代。确实明白当时中国画匠怎样运用民族传统的画像绘色描线等的技术,来处理新输入的佛教母题,尤其重要的是因为佛教艺术为中国艺术老树上所发出的新枝。因为相信宗教可以解救苦难,所以佛教艺术曾是无数被压迫的劳苦人民和辛勤的匠人们所热烈参加的群众活动,因此它曾发展得特别蓬勃而普遍,不是宫廷艺术而是深深在人民中间的,逐渐形成一支艺术的主干。了解当它在萌芽时期和发展成长阶段对于今天的我们更是重要知识。

中国画匠怎样融会贯通各种民族杰出的各自不同的题材手法加以种种变革来发展自己,而不是亦步亦趋,一味的模仿或被任何异国情调所兼并吞没,如过去四五十年里中国工艺美术所遭受的破坏与迫害,正是我们今天应该学习而作为我们的借鉴的。

在敦煌这批极丰富且罕贵的艺术资料里,以绘画技术为对象来研究时就牵涉很多方面。首先就有题材的处理,画面的整个布局,和每个画面在色彩上的主要格调。其次如关于佛像菩萨,和飞仙的体裁服饰和画法作风。再次还有各种画中的景物衬托,如云、山、水、石、树木、花草和各种动物,尤其是人的动作,马的驰骋等表现方法。再次还有画的背景里所附带的建筑,舟车,和器物。末后才是围绕着画幅或佛像背光,装饰在人物衣缘或沿着洞窟本身各部分的图案花纹的问题。但这新萌芽的图案花纹和老干的关系,同其它许多问题一样的有着重大价值。尤其是这新枝,由南北朝到隋唐,迅速的生长繁殖充满活力而流行全国,丰富了我国千余年来的工艺美术。并且它们还流传到朝鲜、日本、越南,变化发展得非常茂盛,一直影响到欧洲十八世纪早期和近代的工艺。

现在为了要认识在图案花纹方面本土的传统的根底和新进来的养料如何结合,当时匠师们如何以自己娴熟的优良的手法来处理新的方面而又将许多异国的新因素部分的吸收进来,我们就必须先能分别辨认各种单独特征的来龙去脉,发现各种系统与典型规律。有了把握分别辨认,我们才有把握发现各种不同因素综合交流的证例,找出新旧的关系。分别辨认是研究各种民族艺术作风与型式的必要步骤,别的任何架空的理论都不能解决这认识的问题。

因此我们要了解敦煌画壁中的图案花纹,我们除了需要殷周战国秦汉三国两晋一切金石漆陶器物上纹样和在中国其它地区中的南北朝隋唐遗物来同敦煌的作较比。而同时还必需探讨佛教艺术在印度时本身的特征和构成因素。如最初大月氏种族占领的贵霜朝所兴起的佛教艺术的特点,健陀罗地方艺术作风中的希腊因素与波斯影响,中印度和南方原有的表现,鞠多王朝全盛的早期和颓废繁琐的后期与末期等。更重要的是佛教传人中国沿途所经过的各地方混居复杂民族的艺术作风以及他们同西方的波斯,远方的希腊,南方的印度和我们之间的种族文化上的关系。在库车(龟兹)为中心与以哈拉和卓(高昌)吐鲁蕃为中心的许多洞窟壁画的题材色彩手法和情调的根源,和在和阗附近,及尼雅楼阑等遗址中所发现的古代艺术残迹资料,便都要是我们重要的观察对象。先做了一番所谓分别辨认的准备工作,然后观察敦煌资料中最典型的类型,寻出何者为中国原有的生命与性质,何者为西域僧侣艺匠所输入的波斯,印度,希腊殖民地东罗马,何者又是经过自己匠师将外族输入的因素加以变革来适合自己民族的情调和风格,便比较地有把握了。

在集中讨论图案之前对于敦煌绘画的其它方面,我们可以说最先引人注意的,就是有许多显著地是当时中国民族传统风格很奇异而大胆的同佛教题材结合在一起。如画的布局,北魏洞窟中横幅正类似汉石祠石刻画壁,画的处理亦很接近晋代石棺还是以二十四孝为题材的那种刻石。盛唐洞壁上净土经变的布局组织都以一座殿堂(所谓宝楼)为主要背景,佛像菩萨则列坐其间或其前,前阶台上和两旁对称的廊庑之间则安置各种舞蹈作乐或听法的菩萨,这种部署还依稀是汉石祠正中主题的布局。印度佛教画如阿姜他洞窟壁画的布局就同以上所举,敦煌的两种都不同,佛的坐处如小型建筑物的很多,也有菩萨很大的头肩由云中飘忽出现俯瞰底下尘世王子后妃作乐,所谓王子观舞等场面。佛经故事在画幅中的组织,敦煌的也同印度西域等不同。库车附近,洞中有一例将画面用不同的两三色,主要青和绿,画成许多棱形叶子,分几个排列,每个叶子中画一故事。敦煌北魏窟中的经变将不同时间的题材组织在一个横幅之中,如舍身饲虎图等。唐窟则皆以主要净土经变放在壁面当中,两旁和下段分成若干方格或长方形画框,每框一事一题。四川大足县摩崖石刻布局也是如此。又如在敦煌所画的北魏隋唐飞仙,正同云冈龙门,天龙山石刻浮雕上所见到的一样,是中国自己独创的民族型式同西域的、印度的或葱岭西边通印度的巴米安谷中的佛龛上,波斯印度希腊混合型的,都不一样,在气质上尤其不同。敦煌北魏的佛像菩萨塑像残毁或重修之后不易见到在他处石刻上所有的流畅俊美的刀刻手法,但在绘画上的局部衣纹都保持有汉晋意味,衣褶裙裾末端或折角处锐利劲瘦的笔法仍是那种洒脱豪放随笔起落而产生的风格。尤其是飞仙的姿势生动,披肩和飘带迎风飞舞,最能令人见到下笔时腕力和笔触的练达遒劲,真是气韵生动,痛快淋漓,无比可爱,无比可贵的民族作风。敦煌画壁上许多衬托的景物,如树木云山,马的动作和建筑物的描写也都富于传统精神,或从汉画脱胎而出,或同我们所仅有一些晋画(包括石棺画石)都极为神似,同时又开了后代铁线细描系统的基本作风。凡以种种显而易见的都只能说是笔者的大略印象,没有专家的分析阐明之前当然不能据此作何结论,这里只是指出敦煌早期的画壁上有一望而见到的民族作风雄厚的根底和在此上面所发展创造出来的佛教画。

但当我们转到洞窟的装饰图案花纹这一方面时,可引起显著的注意的恰恰相反。初见之时只见到新的题材手法来得异常大量,也异常突兀,花纹绘饰的色彩既殊特,手法又混淆变化,简直有点无法理喻它们的源流系统。而同时凡是我们所熟识的认为是周秦汉晋的金石的刻纹,陶漆器物上的彩饰,秦砖汉瓦等的典型图案,在这里至少初步的印象下,都像是突然隐没毫无踪影。主要的如同秦铜器上的饕餮,夔龙,盘蛇走兽,雷纹波纹,战国的铜器上,楚漆上,汉镜上,各种约略如几何形的许多花纹,和兽类人物,云气浪花,斜线如意钩等,或是瓦当上,墓壁上,石阙上所见的四神:青龙,白虎,朱雀,神武等形式,在敦煌都显著地不见了!一切似乎都不再被采用,竟使我们疑问到这里的图案是否统统为异族所输入的,但当我们再冷静地一看,在绘饰方面除却塑型的莲座外,不但印度的图案没有,希腊波斯系的也不见有多少,所谓西域的如和在库车附近许多洞窟画壁所见和它们同样式的也是没有的。那么这许多璨烂动人的图案都从那里来的呢?它们是怎样产生的呢?

当我们仔细思考一下,第一个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图案同器物的体型和制造材料及功用是分不开的。第二个原因,则是它同所在地方的民族工艺的传统也是分不开的。从立体器物方面讲,敦煌洞窟原是一种建筑物。所以如果我们要了解它的装饰图案,我们必须了解建筑装饰的立场下手。从这个出发点来检查敦煌图案的系统,我们就会很快发现一条很好的线索指出我们可以理解它们的途径。在地方民族工艺传统方面讲,敦煌是中国的地方,洞窟也部分的是中国木构,大多数的画匠又是汉族的人民。他们有着的是根深蒂固的中国传统,而且是汉全盛时代的工艺方面的培养。

因为敦煌洞窟原是一种建筑物,在传入中国及西域之前这种窟寺在印度是石造的佛教建筑物,在建筑结构细部上面的装饰所以便是以石刻为主的花纹。最早创始于印度佛教艺术的健陀罗地区的居民中是有过。在公元前,就随亚力山大大帝经由波斯而进入印度的希腊的兵卒和殖民,稍南的西海岸上,则有从小亚细亚等地,在第一世纪以后经波斯湾沿海而来的各种商贾人民,所以艺术中带着很显著的直接或间接希腊的影响,尤其是在人像雕刻和建筑细部图案方面的发展最为显著。这种印度的佛教的“石窟寺”,在传到敦煌之前先传到塔里木盆地中无数伊兰语系的西域民族的居留地,如天山南麓龟兹马耆,吐鲁番一带造窟都极盛行。但它们同在敦煌一样因为石质松软洞壁不宜于石刻,所以一切装饰都是用彩色绘画的。因此也以彩画代替窟内应有的结构部分和上面的雕刻装饰的。所以西域就有多种彩绘的边饰图案都是模仿建筑物上的藻井柱额石楣,椽头,叠涩等雕刻部分与其上的浮雕花纹。在敦煌这种外来的以彩绘来摹拟建筑雕刻的图案也是很显著的,最典型的就有用“凹凸画法”的椽头,万字纹,和以成列的忍冬叶为母题的建筑边饰,用在洞顶下部墙壁上部的横楣梁额等位置上,龛沿券门上和槛墙上端的横带上。

但是敦煌的石窟寺仍然为中国本土的建筑物,它不可能完全脱离中国建筑的因素。在敦煌边饰中有许多正画在洞顶藻井方格的枝条上的,和人字坡下并列的椽子上的,和其它许多长条边饰显然不是由于摹拟雕刻的花纹而来,就因为中国建筑是木构的系统,屋顶以下许多构材上面自古就常有藻饰彩画的点缀。《三辅黄图》述汉未央宫前殿,就提到“华榱璧珰”,《西京杂记》则更清楚的说“椽榱皆绘龙蛇萦绕其间”又说“柱壁皆画云气,花卉,山灵,鬼怪”。所以这就使我们必需注意到敦煌边饰的两个方面,一是起源于石造建筑的雕刻部分的外来花纹,主要的如忍冬叶等;一是继续自己木构上彩画的传统,所谓“云气龙蛇萦绕的体系”。我们在山东武氏石祠壁上,祁祢明书像石上,孝堂山石祠壁上,磁县古坟的石门楣上都见到一种变化的云纹,这种云纹也常见于楚漆和汉代陶质加彩的器物上。在汉墓的砖柱上则确有“龙蛇萦绕”的图案。这两种图案在敦煌边饰中虽然少也都可找到原样。如朱雀形类的祥鸟也有一些例子。唐以后的卷草气势极近似云纹,卷草正如云的波动,卷头又留有云状的叶端的极多。和火焰纹混合似火而又似云的也有,都可以从中追寻那发展的来踪去迹。所谓“云气花卉山灵鬼怪”的作风则渗入壁画的上部,龛以上或洞顶斜面中,组成壁画的一部。

当雕刻型与彩绘型两种图案体系都是以粉彩颜料绘出成为边饰时,区别当然很少,但有一个本来基本上不同之处经过后来的渗合相混才不显著,我们必需加以注意。就是雕刻型的图案在画法上有模仿凹凸雕刻的倾向,要做成浮雕起伏的效果,组织上多呆板的排列,而绘画型的图案则是以线纹笔意为主的绘画系统,随笔作豪放的自由处置。

我们不知道《建康实录》中所说南朝梁时的一乘寺的寺门上所画“凹凸花称张僧繇手迹者”是什么,但如所说“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近视即平,世咸异之”,则当时确有这种故意仿浮雕的画法且是由印度传入的。在敦煌边饰中我们所见到的画法在敷色方面确是以青绿及朱的系统所成,主要是分成深浅的处理方法。底色多深赭,花纹色则鲜艳,青、绿、黄、紫都有,每色分两道或三道逐层加深,一边加重白粉几乎成白色,并描一条白粉线,做成花或叶受光一面的效果,另一边则加深颜色再用一道灰色或暗褐色,略如受影一面的效果。目的当然是为仿雕刻所产生的凹凸。在沿用中这个方法较机械的使用久了便迷失了目的,讹误为纯粹装饰的色彩分配时大半没有了凹凸效果而产生了后代彩画所称的“退晕”法,即每色都分成平行于其轮廓的等距离线,由深到浅或由浅到深,称退晕。几个颜色的退晕交织在一个图案中,混合了对比与和谐的最微妙的图案上作用。这种彩画和写实有绝对的距离,非常妍丽而能使彩色交互之间融洽安静没有唐突错杂之感。

以线纹为主的中国传统的虽然有色的图案仍然是老老实实着重于线条的萦绕的。如龙蛇纹或如漆器铜器上的饰纹等,但两线间可有“面”,这种“面”上还加线可受不同颜色的支配,使主要图案显露在底色以上,但图案仍以线和面相辅而成所谓纹。这个“纹”和“地”的关系便做成装饰效果。所以最有力的是线纹的组织变化,萦绕或波动。作图时也以此为重点,便养成画工眼与手对连续线纹的控制,所谓一笔到底、一气呵成的成分,而喜欢萦迥盘绕。中国风图案的高度成就重点也就在此。这里还牵涉到技术方面工具的因素,中国传统的笔的制法和用笔的方法,下文便还要讨论到,其次是着色的面,所以对于明暗法的凹凸没有兴趣而将它改变成退晕法的装饰效果。

很显然的这两种图案,至少在敦煌,起源虽不同,而在沿用中边饰的处理方法和柱壁上飞仙云气草叶互相影响混而为一,很快的就结合成一个统一的手法不易分出彼此,如忍冬叶的变化。上文所说我们的匠师能将新因素加以变革纳入自己系统之中,这里就是一例。萦绕线条的气势再加以“退晕”着色的处理,云气山灵鬼怪龙蛇萦绕等主题上又增加了藤蔓卷草宝花枝条的丰富变化,就无比大胆而聪明的发展开来。

敦煌边饰中还有一个第三种因素,就是它受到编织物花纹影响的方面,乃至于可说是绫锦图案的应用。除用在椽楣枋等部分外,更多用在区隔墙上各画幅的框格边缘上。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上文已提到过敦煌洞窟是建筑物,尽管它的来源是印度和西域,它同时还是在中国本土上的建筑物,不可能完全脱离中国建筑中许多构成因素。中国建筑装饰的传统里有同丝织物密切的关系的一面,所以敦煌洞窟的装饰图案必然地也会有绫锦花纹这一方面的表现。

更早的我们尚缺资料,只说远在秦汉,我们所知道的一些零星记录。秦始皇的咸阳宫是“木衣绨绣,土被朱紫”便是足够说明当时的建筑物的土壁上有画,而木构部分则披有锦绣。在汉代的许多殿内则是“以椒涂壁,被以文绣”,或是“屋不呈材,墙不露形,裛以藻绣,络以纶连。”所谓“裛”,据文选李善注“裛,缠也”,“纶,纠青丝绶也”。这些“文绣”和“藻绣”起初当然是真的丝织缠着挂着的,后来便影响到以锦绣织文为图案描到壁上的木构部分,如我们在汉砖柱和汉石祠壁上横楣横带上所见。

最初壁上的藻绣同当时衣服上的丝织绫锦又有没有关系呢?有的,《汉书·贾谊传》里:“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又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及“富人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都说出了做衣服的丝织竟滥用到墙上去,且壁上的文绣的图案也可以用到衣领和鞋的边缘上来。在敦煌画中盛唐人物的衣领袖口边饰图案的确同用在墙上画幅周围的最多是相同的。

记载资料中如唐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论,“装背裱轴”就说明六朝已有裱褙字画的办法。那么绫锦和画幅自然又有密切关系,在唐时丝织花纹又发展到壁画的框沿上自是意中事。汉武氏祠石刻画壁上横隔的壁带上用的是以斜方形为装饰的图案。汉画象砖的边缘不但用棱形方格,也多用上下锐角的波纹,都可由于丝织物的编纹而来的图样。在敦煌早期窟中椽上和藻井支条上也多用斜方格图案。这种斜方格或棱形图案亦多见于人物衣上,更无疑的是丝织物所常用的织纹。汉称锦为织文,《太平御览》曾引《西京杂记》汉宣帝将其幼时臂上所带宝镜“以琥珀筒盛之,缄以斜文织成”。在这方面我们还有两处宋代的资料。一是宋代所编的《营造法式》一书里论“彩笔作”的一篇中称棱形图案为“方胜合罗”,“方胜”本为斜方形的称呼,“罗”字指明其为丝织。又一处是宋庄绰《鸡肋篇》中说“锥小儿能燃茸毛为线织方胜花”,可见斜方形花是最易编织的花纹图案。在唐大历六年关于丝织花纹的禁令上所提到的名称,如盘龙、对凤、孔雀、芝草、万字等中间也有“双胜”之名,当是重叠的菱形图案。菱形的普遍地作为丝织物图案当无疑问。敦煌中菱形花也在早期洞中用于椽和支条上,更可注意它是继续原来传统,如在汉砖柱砖楣上所见。

敦煌边饰除卷草外最常见的是画幅周沿的“文绣”文,而“文绣”文中除菱形外就是“圆窠”。这两者之外就是半个略约如棱形的花纹的对错,和半个“圆窠”花纹的对错,此外就是“一整两破”的菱形或图案。这些图案也都最常见于衣缘,证明其为文绣绫锦的正常图案。唐绫锦的名称中就有“小圆窠”、“窠文锦”、“独窠”、“四窠”、“镜花绫”等都是表示文绣中的团花纹的。而其中的“独窠”当是近代所谓大团花。内中花纹如对雁、对鹰、对麒麟、对狮子、对虎、对豹,在唐武则天时曾是表示官职荣誉的,而在唐开元十九年玄宗时又曾敕六品以下“不得着独窠绣绫,妇人服饰各依夫子”等语,如此严重当已成为阶级制度的标志了。几何纹的图案中还有一种龟甲锦文,也是唐的典型称龟背锦的,常见于人物衣袍上面。此外在唐以前北魏西魏和隋的洞窟边饰中还有多种非中国的丝织物花纹,显著的表现着萨珊波斯的来源,如新月形飞马大圆窠孔雀翎等。这些图案多用小白粉点、小圆圈或连珠圆点等点缀其间,疑为腊染手法所产生的处理方法,但这些图案不多见于建筑物上,而是描于人像衣服上的。显为当时西域传入的波斯系之丝织物,不属于中国的锦文类内。

总之,敦煌图案花纹有主要的三种来源。一是伊兰系的石刻浮雕上的图案花纹,代表这种的是各种并列的忍冬叶纹。二是秦汉建筑物上的云气龙纹系统的图案,这种图案在敦煌多散见于壁画上或人字坡下木椽之间等。三是“文绣”锦文的系统,多见于画幅周沿,亦见于人物衣领上者。这三种来源基本地都是发展在建筑结构上的装饰同建筑结合在一起的。第一,第二两种来源性质虽不相同,但在敦煌的条件下它们都是以粉彩画装饰建筑中的虚构的结构部分,既非石造也非木构,只是画在泥壁上的长条边饰,所以很快的就彼此混合产生如云又如龙的长条草叶装饰图案。唐卷草就是最成熟的花样。以上的三种图案在敦煌的洞窟外木造建筑部分中也被应用在梁柱门楣藻井支条上。后代所常用的丰富的中国建筑彩画的主要源流都可以追溯至此。同时在敦煌之外的地区里凡是金属和木作的器物,玉作石刻的装饰也都可以应用这些为刻镂的图案。唐宋所发展的彩缯锦绣丝织上的纹样也同这里建筑上所见的彩画系统始终保持着密切关系,互相影响。唐宋绫锦无疑的也常用卷草,所谓盘条缭绫不知是否。此外今日所知织锦名称中唐宋以来只有“瑞草”一名提到草的图案,其他如“偏地杂花”“重莲”“红细花盘雕”等则无一指示其为卷草,而都着重于卷在它们当中的花。在实物方面和画中人物的衣上所见到若干证例,也是以草卷花而名称,当然便随花了。在建筑上后代用菱形龟背鳞甲锦文的彩画则极普遍,宋《营造法式》的彩画作中就详画各种锦文的规格名称,锦文在彩画中始终占重要位置。

这一切都不足为怪,事实上佛教绘画中的一切图案都发展到整个工艺范围以内的装饰方面。或绘、或雕、镶嵌、刻镂、或织、或绣、陶瓷、五金,各依材质都可以灵活处理,普遍的应用起来,各地发掘唐墓中遗物,和日本皇室所保存的唐代器物都可供参证。当中国佛教艺术兴盛之时,造像同工艺美术也随着佛教的传播流传入朝鲜和日本。现在从朝鲜三国时期,和日本推古宁古天平、平安的遗物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南北朝和唐的影响。日本至今对北魏型或唐代卷草都称作“唐草”,尤为有趣。

第三节北魏的忍冬草叶纹和唐卷草纹

敦煌图案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北魏洞中四瓣侧面的忍冬草叶的图案类型,和唐卷草纹的多种变化和生动;再次则为忍冬以外手法和题材上显然为各种外来新鲜因素的渗入。如白粉线和小散花的运用,题材中的飞马连珠等,末后则是绫锦纹的种类和变化。今分述如下:

北魏忍冬草叶纹

在全世界里的各种图案体系中追寻草叶纹的根源,发现古代植物花纹是极少而且极简单的。埃及的确有过花草类图案,它有过包蕊水莲和芦苇花等典型的几种,但这些传到希腊体系的图案时已演成“卵和箭簇”的图案,原样已变动得不可辨认,在小亚细亚一带这一类“卵和箭簇”和尖头小叶瓣都还保持使用,至传入印度北部的犍陀罗雕刻时这两种的混合却变成了印度佛教像座或背光上最常用的莲瓣。后来随佛像传入中国便极普遍地为我们所吸引,我们的南北朝期的仰莲覆莲、莲瓣纹都有极丰富的发展,是各种像座和须弥座上最主要的图案,而且唐宋以来还应普遍的应用到我们的柱础上。

第二种可以称为植物花样的只有巴比伦——亚速系统的一种“一束草叶”的图案,和极简单的圆形多瓣单朵的花。除此之外,说也奇怪,世界上早期的图案中,就没有再找到确为花或草的纹样。原始时期的民族和游牧狩猎时代产生了复杂的几何纹和虫蛇鸟兽,对于花草似乎没有兴趣。就是这“一束草”也还不是花叶,只不过是一把草叶捆在一起的样子。“一束草”图案是七个叶瓣束紧了,上端散开,底下托着的梗子有两个卷头底下分左右两股横着牵去,联上左右两旁同样的图案,做成一种横的边饰。这种边饰最初见于亚速的釉墙上面。这个式样传到小亚细亚西部,传到古希腊的伊恩尼亚,便成了后来希腊建筑雕刻上一种重要图案。上面发展出鸡爪形状的叶瓣,端尖向内,底下两个卷头扩大了成为那种典型的伊恩尼亚卷头。在希腊系中这两个卷头底下又产生出一种很写实的草叶,带着锯齿边的一类,寻常译为忍冬草的,这种草叶,愈来愈大包在卷头的梗上,梗逐渐细小变成圈状的缠绕的藤梗。这种锯齿忍冬叶和圈状梗成了雕刻上主要图案,普遍盛行于希腊。最初的正面鸡爪形状叶反逐渐缩小,或成侧置的半个,成为不重要部分。另外一种保持在小亚细亚一带,亦用于希腊古代红陶器上的,是以单纯黑色如绘影的办法将“一束草”倒转斜置,而以它的卷头梗绕它的外周。这也可说是最早的“卷草纹”,这图案亦见于意大利发掘的古代伊脱拉斯甘的陶棺上。这种图案梗圈以内的组织仍然是同原来简单的“一束草”没有两样。

锯齿边的忍冬草在伊恩尼亚卷下逐渐发展得很大也很繁复,成为希腊艺术中著名的叶子。叶名为“亚甘瑟斯”,历来中国称忍冬叶想是由于日本译文。亚甘瑟斯叶子产于南欧,在哥林斯亚的柱头上所用的就最为典型。每一叶分若干瓣,每一瓣再分若干锯齿;瓣和瓣之间相连不断,仅作绉纹,纹凸起若脉络。另一特征是这种叶子的脉络不是从中心一梗支分左右,而是从叶座开始略平行于中间主脉,如白菜叶的形状。

这种写实的“亚甘瑟斯”叶子发展到成熟时,典型的图案是以数个相抱的叶子做个座,从它们中间长出又向左右分开的两个圈状的梗,两梗分向左右回绕,但每梗又分两支,一支向内缠卷围绕,一朵圆形花在它圈中,另一支必翻转相反的方向又自作一圈。沿梗必有侧面的亚甘瑟斯叶包裹在上面,叶端向外自由翻卷做成种种式样。这个图案在罗马全盛时代在雕刻中最普遍,始终极其变化写实的能事。它的画法规则很严格,在文艺复兴后更是被建筑重视而刻意摹仿。所以这种亚甘瑟斯或忍冬卷草是西方系统古典希罗艺术主要特征之一。凡是叶形的图案,几乎无例外的都属于这个系统。

但在敦煌北魏洞中所见是西域传入的“忍冬草叶”图案,不属于希罗系统。它们是属于西亚细亚伊兰系的。这种叶子的典型图案是简单的侧面五瓣或四瓣,正面为三瓣的叶子,形状还像最初的一束草,正像是从小亚细亚陶器上的卷草纹发展出来的。这个叶子由一束分散的草瓣发展到约略如亚甘瑟斯的写实叶子。主要是将瓣与瓣连在一起成了一整片的叶子。它不是写实的亚甘瑟斯而是一种图案中产生的幻想叶子。它上面并没有写实的凸起的筋络,也不分那繁复的锯齿,自然规则大小相间而分瓣等等。这种叶子多半附于波状长梗上左右生出,左旋右转地做成卷草纹边饰图案的。

这种叶瓣较西方的亚甘瑟斯叶为简单而不写实,但极富于装饰性。叶子分成主要的数瓣,瓣端或尖或卷按着旋转的姿势伸出或翻转。侧面放置时较为常见都是分成两三个短瓣一个长瓣,接近梗的地方常另有一瓣从对面翻出,变化也很多。如果是正面安置时,正中一瓣最长,两旁强调最下一瓣向外的卷出,整个印象还保持着“一束草”雏型时的特征,底下的两卷则变化较大,改成种种的不同的图案。这种的忍冬卷草叶纹是东罗马帝国时代拜占庭雕刻的特点。这种叶子所组织成的卷纹图案也曾受一些西罗马系的影响,所以有一些略近于亚甘瑟斯卷纹。但在大体上是固执的伊兰系的幻想的忍冬叶。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由基督教再传入欧洲时最普遍地见于中世纪早期的基督教雕刻与绘画上,更多见于地木雕板和象牙雕刻上。这就是著名的罗曼尼斯克的草纹,当时完全代替了古典的罗马写实卷草,不但盛行于西欧各处中世纪教堂中,也普遍的出现于北欧和东欧的雕刻图案上。

在敦煌早期洞窟中所见的忍冬叶有极不同的两种。一种就是这里所提到的道地的伊兰系的忍冬叶。组织成雕刻型的边饰,以粉彩用凹凸法画出的。这种图案很多是将侧面叶子两两相对,或颠倒相间排列成横条边饰,如在几个北魏洞的壁带上,墙头上和佛龛券沿上所见。这种图案显然是由西域输入的。但很多凹凸法已因色彩的分配只有装饰效果没有起伏。另一种是画在墙壁上段壁画中的。在一列画出的幕沿和垂带底下,一整组的叶子和一个飞仙约略做成一个单位,成列地横飞在空中,飘荡地驾在云上。幕和垂带,飞仙的飘带,披肩,衣裙,周边忍冬叶都像随着大风吹偏在一面。这种运用腕力自由地在壁上以伶俐洒脱的手笔画出的装饰图案,是完全属于汉代两晋画风的。这种同飞仙云气一起回荡的忍冬叶不组织成为边饰,只是单个的忍冬叶子的式样是属于上面所说的伊兰系统的图案。两两相对雕刻型的忍冬叶边饰中叶子和这一种作风和处理方法如此之不同,却同见于一个早期的洞内,说明雕刻型的保持着西域输入的原状,且装饰在石造建筑物原有这种雕刻的位置上,而绘画型的则是完全以自己民族形式的手法当作画壁来处理,老实不客气的运用所谓“柱壁皆画云气,花卉,山灵,鬼怪的”作风,将忍冬叶也附带的吸收进去。这样的忍冬叶虽来自西域,但经中国画师之手和飞仙组织在一起,叶瓣也像凭风吹动,羽化登仙,气韵生动飘洒自然完全的民族形式化了,洞壁上部所见就是一例。前边所提出当时画工是否能吸收新鲜养料,而保持原有优良体系而更加丰富起来,这种忍冬叶的汉化就给我们以最肯定的回答。

更可惊异的是这完全以汉画手法来处理的忍冬叶,和含有雕刻性质的伊兰系的忍冬叶图案,并不从此分道扬镳,各行其是。很迅速的它们又互相影响。绘画型的豪放生动的叶子竟再组织到边饰的范围内,且还影响到真正石刻上的忍冬叶图案,使每个叶子的姿势脱离了原来的伊兰系的呆板而大为活泼。南北响堂山石窟寺石楣上忍冬草纹的浮雕实可算雕刻图案中的杰作,尤其是浮雕极薄也是出于传统手法,刻工精美而简练,更产生特殊的效果。这种经过汉风变革过的伊兰系忍冬草纹也是当时传入朝鲜日本的最典型的图案之一,且是唐以前的一种特征。因为它同盛唐的卷草纹又极为不同。唐初所发展的草叶另属一个系统,彼此之间仅有微妙的关系,当在唐卷草一节中再详细讨论了。

北魏到隋的洞窟中有极明显的外来因素,还没有经过自己体系的融化收纳的,这外来的手法特征仅有某一些是所谓健陀罗风,由于发掘资料知道佛像在西域多采用模型翻制,所以相当保有浓重的健陀罗中希腊意味,情形同画壁显著受波斯风手法的不同。在敦煌洞中塑像曾几经重装很难指出原来的特点,但在佛座上所刻莲瓣而论,健陀罗风是充足的。除此之外在画壁上多处所见的不是汉晋的手法就是浓重的波斯型的西域作风。在装饰上使我们最注意的是用白粉描线和打小点子等手法,尤其是龛壁底色是深色的。这种白粉线的应用同库车附近各窟中的画壁上的很近似,白粉很显明的是当时龟兹伊兰语系民族索格特的画工所常用的画料。在中国白粉从汉代起就曾应用于彩画的陶器上面。但汉宫典质里提到:“以胡粉……[13]

未完,底下尚未找着。[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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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中国建筑常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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