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梅希走进黑暗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秋天已经来临。秋天本是伤感的季节，何况对于一个被抛弃的少年。
梧桐树叶已经枯黄，落在泥中。树上挂着零星的残叶。一群乌鸦停在枯枝上，发出不祥的声音。
“我已经是个不幸的人，你们还能给我带来什么？”梅希喃喃道。
梅希爬上树，坐在枝头。
乌鸦并没有惊跑，而是一动不动盯着这个陌生少年，梅希也一动不动盯着它们。
乌鸦全身漆黑，两只眼睛却异常明亮，在那两只眼睛里面，倒映出一片古老的墓碑，一棵沧桑的梧桐树，一座魁梧的大钟，钟正在转动。
梅希突然明白，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钟在变，人在变，一个人说出的话也会变。
“芙莉娅，你错了，当我看着那座钟时，你并没有看着它。”
“我变了，你也变了，我们已经不是朋友。”
梅希虽然很伤心，却没有流泪，秋风吹进胸膛，他已经无泪可流。
梅希从树上跳下，缓缓离开。树上群鸦腾飞，黑压压一大片，遮住了阳光。
一片残叶轻轻飘落，它一面刻着“梅希”，另一面刻着“芙莉娅”。
残叶突然一分为二，一半落下去，一半被风带到另外一个地方。他们已经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光明与黑暗，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同一个世界。
宗教裁判所，光明教会最黑暗的地方，也是整个拉斯维亚大陆最黑暗的地方，就连神的圣光也无法照进去。
宗教裁判所没有门，只有一个高高的石坎，石坎外面是阳光普照，里面却是无尽的黑暗。石坎旁边有两座雕像，一位是主神塞尔萨斯，专管刑法，另一位是主神伊利丹，专管死亡。
梅希没有丝毫犹豫，跨过石坎。
既然在光明世界中无法生存，就只能投靠黑暗。
石坎里面是广场，广场上落叶满地。梅希踩着残叶，走进去。他的步子不大，却充满坚定，一种决不回头的坚定。
广场对面是一排排房间。
第一排房间是刑具室，墙上挂满刑具：尖刀、铁链、弯钩……刑具上面长满血垢，不知道已经穿过多少人的身体。
第二排房间是刑堂，里面传出不同声音：哀嚎，惨叫，呻吟。还有皮肤被割破的声音，手脚被砍断的声音，脖子被扭断的声音。
梅希眼中没有一丝恐惧，他的目光已经在远方，就在那黑暗深处。
第三排房屋是监狱。梅希走在外面，心底突然响起一个求救声，就在监狱最底层。
梅希停顿片刻，又抬起脚，走进监狱，脸上毫无表情。
走进这里，你才明白宗教裁判所为什么是光明教会最黑暗的地方。这里简直就是地狱！一座人间地狱！
这里没有窗户，终年不见天日，只有几盏微弱的圣灯；地面非常潮湿，到处都是积水，一群老鼠在里面洗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血腥。
犯人听见外面脚步声，变得异常疯狂，一个个扑到门前，伸出双手，嘶声叫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有一个犯人，他的左手被齐腕砍断，伤口已经溃烂，红色的血，灰色的脓一并流出。他来这里才三天，意识却已经模糊，用头疯狂撞击铁门。铁门肯定比头硬，这个问题多年以前就已经被证实。
梅希继续朝里面走，眼中没有半点恐惧，反而觉得有些亲切。这种蚀骨的寒气，刺耳的哀嚎，令人作呕的血腥，都让他倍感亲切。因为他体内流淌着黑色血液。
“也许我原本就属于黑暗，现在又回到黑暗中，在圣光中的生活只是一个错误。”梅希喃喃道。
“肖恩！肖恩！我杀了你！杀了你！”一个犯人突然冲到门前，伸出双手，在半空中拼命地抓。这个人有一只眼睛被挖掉，身上带着触目惊心的伤疤，他手中抓着半只老鼠，嘴边挂着两截肠子，随着脑袋不停摇晃，鲜血一滴滴洒下。
他已经彻底疯狂，来到这里将近三年，是肖恩送进来的，所以才如此憎恨肖恩。
梅希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就是肖恩的学生。”
听见肖恩的名字，他突然狂性大发，两只手突然伸长一截，想掐死梅希。
梅希仍然冷冷盯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尖刀，闪电般挥出。
刀光闪过，他的手指被削断，掉在地上，旁边老鼠看见，连忙跑过来，叼着断手指，跑到角落里享用，另外几只老鼠去争抢。
“啊——啊——”巨大的疼痛让他找回理智，两只眼睛恢复几丝光芒。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你不应该来这里！这里已经不属于人间，而是地狱！魔鬼居住的地狱！”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梅希淡淡道，“如果我是你，宁愿自杀也不愿像疯狗一样呆在这里一辈子，你自杀以后的怨灵还能够去找肖恩报仇！”
“你……你真的是肖恩的学生？”
“当然！”
“你刚才让我找你老师报仇？”他有些不相信，因为没有哪个学生会教唆别人去杀他的老师。
“当然！”梅希肯定道，“任何一个人做错事都必须付出相应代价！我和他全无师徒情分，如果我变成怨灵，第一个也会去找他！”
梅希脸上一片冷漠，心中升起阵阵快意。光明将他抛弃，他只能投靠黑暗。
“对，死！我要死！死后的怨灵去找肖恩报仇！”他的眼睛变成血红色，仇恨的颜色！他把脑袋放在栏杆中间，肩膀用力一扭，发出清脆的声音，也是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声音。
他的眼珠子凸出来，舌头掉在外面，鲜血从鼻孔流出。空中出现阵阵哀嚎，亡灵的哀嚎。这座监狱又多了一只亡灵。
监狱总共有九层，这只是第一层。
梅希走下台阶，走进第二层。
这里面更暗，更阴森，老鼠成群结队穿过走道。屋顶水珠滴落，发出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过道里格外幽深。
这里面的犯人大部分饿得只剩下一层皮，眼角深深陷下去，蓬乱的头发搭在胸前，手脚骨瘦如柴，上面布满尸斑。
有一个犯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一只老鼠在他身边寻找食物。老鼠钻进裤脚，又很快从另一边爬出，没有任何收获，这个人类已经不能用瘦来形容，他那干瘪的皮肤下面没有一丝肉，全是骨头。
老鼠爬上他的胸口，又爬到他脸上。他突然睁开眼睛，里面发出血红的光！
老鼠惊惶逃窜，却被他一把抓住。这个犯人把老鼠含在嘴里，让老鼠自己爬进喉咙，进入肚子。这样才能把老鼠完完全全消化。
监狱每隔两个月才发一顿饭，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获得其他食物：老鼠、蜈蚣、蟾蜍……
巨痛能让人丧失理智，饥饿却能让人生不如死。你永远无法想象活活饿死的滋味，你永远无法听见咀嚼自己骨头的声音。
这是监狱第二层。也是地狱第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