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晓风干

第一章 晓风干

郊外,栈道。

九月的傍晚,夕阳隐隐给万物罩上了迷离的影。sè暖,情境却十分肃杀。旷野、高山、破碎的木屑、遍地的横尸,映衬着红sè的霞,遥遥的有着地狱般的狰狞。

就在这一片狰狞的景中,远远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划开了死寂的秋sè。

蹄声愈近,只见旷野中出现了一匹白马,马拉着小小的车,咿咿呀呀的停在了一片尸体的zhongyāng。吱呀的声音一停,便见一个身着黄衣的小丫头从车中钻了出来,哗啦的拂帘声惊起了三两只啄食腐肉的乌鸦,也不飞远,略略的跳了两下又停下,睁着黑sè的眼研究是谁扰了它们的一顿盛宴。

在鸟的眼里人自然是高大,可那小丫头在人中也只显得十分的身量不足,约略的稚气的脸,一团孩子气,口中还不满的嘟囔着。她在尸体堆中微微环视了下,又轻轻的走了两步,慌忙的捂上脸,由袖中取了张洁白的帕子,抹了抹地上的血,转身跳回了马车。

车中还有一个身着白衫的女子,垂着头,怀中拥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枕头,听见声响,微微的侧了侧颈。

“小姐。”黄衣的丫头一开口便是十分的怨气。“喏。帕子,闻闻这股味道,可见这批死士死的可真不舒服。哎呀小姐你听没听,外面这股子味儿,你怎么好叫我出去,真是真是。。。”

不及听完小丫头的抱怨,白衫的女子将怀中的枕头狠狠的揉了两下,再反手掷到一旁,起身出了马车。她只轻轻的立在车辕上,以目扫了扫狼藉的地,缓缓出了声。

“你们也不要再跟着了罢。”声音不大,却传的远,一时旷野的尽头处颇嘈杂了一会儿,微微的闪出了极多的人影。原来这马车后还跟了好些人,只是惧怕着什么似得并不靠近,遥遥的跟着。白衣女子的目光在人群中转过一圈,复又不疾不徐的开口:“我是现任仙人府府主的女儿,叫做玉渺渺的,眼前各位大抵都是我的前辈。今次在这里,不过也就是为了这一百七十二死士的事了吧。”

原来这正是最近江湖上有名的事件,只说是圣上悉心培养的死士在一次任务中大大的损伤了,尸体堆在前朝的栈道边,生生压垮了那百年的木。早起的马夫在郊外行驶时碰上了断手断脚,吓破了胆的跑去了仙人府。

说到仙人府,实在是需要多着些墨的,且说当今这世上,但凡走江湖的必不会招惹官府中人,而但凡在朝中任职的也必定是见到江湖中人便绕道而走。仙人府却是其中的一个例外,仙人府初创时也不过是混迹在江湖里的小帮小派,只是其祖师正好碰上了更朝换代的乱世,又兼那位祖师独具慧眼,在一堆起义之人中好巧不巧的看中了建朝的皇帝,以自身之力出了起义夺权的大功。原本改朝后便该是加官进爵大享俸禄了,可那祖师倒担得起仙人一称,死活不愿入官场半步,于是便成就了这当今唯一的半步入江湖半步入朝堂的仙人府。经过这多年的更迭,仙人府并未没落,反而是承着祖师的口训渐渐壮大了。圣上有什么江湖中事必要询一询仙人府的看法,江湖中人也多多少少由仙人府听一听朝廷的大势。总之就有如一群只穿白衣服的怪人开了个高端的名唤仙人府的信息交流处,仙人府的名字是极快的远播天下了。

再说前些ri子的死士之事,朝中哪里能有人灭得那一百七十二死士,大抵便是江湖中谁的作为了,也因此,平ri较活跃的几个帮派便十分急的探听圣上的想法,深怕自己陷入了这极麻烦的事件。毕竟仍在圣上的土地上,若说自有拳脚功夫傍身,可哪里敌得上军队的齐整与严谨。而仙人府却并未透出什么口风,只是今ri,有人看见府中驶出了这么一辆马车,瞧着便像是朝郊外来的,那遍布府外的眼线自然忙不迭的跟上了。

但是说是仙人府名气在外,那也是先人开的一片天地,而今终于有人算是代仙人府发了言,却是个看着不过十七八的姑娘,这跟着的江湖人士便十分的有些瞧不上,仙人府中可是无人好用了么,没得竟将自己的女儿当枪使。

玉渺渺似乎是洞穿了众人的想法,很是配合的停了半晌,依稀听着讨论声渐渐小了,才又吐出了几个字。“圣上前ri自宫中传话。”

一句便怔住了众人,一时大家都紧盯着那车头立着的姑娘。“不予追究。”霎时便见众人都松了口气,旷野上的气氛也活络起来,只余几个人仍旧不肯移了目光,果然看见那玉渺渺又开了口。

“而我爹,我爹说这自然是要追究下的。”

慌乱,旷野尽处又掀起了嘈杂的讨论声。哄谁呢,仙人府一向不爱多事,这彻查之心必定是圣上的,借着仙人府之口博一个宽大之名罢了。也有些个年老的,定定的望着玉渺渺,目光难测。其间一个须发尽白了的,在胸腔中蓄了气,开口便直指玉渺渺:“想必府主要其千金来也意有所在,不知关于这找出真凶,可有什么提点?”

玉渺渺闻言眯了眯眸子,那黑sè的瞳仁快速的蒙上了一层雾气。“前辈果真玲珑心,如众人所见,自这些死士死也有些ri子了,可他们的血既不褪sè也不干涸,要我说,是毒。”

凝眸。“暗香。”

一片哗然。暗香,那莫非是那人?且说这暗香是世上难得的毒药,由谁制的,由谁拥有皆是谜。中了暗香者,眼前会出现幻像,血液会渐渐停滞,失去温度,四肢也便渐渐的无力,任人宰割。而这暗香还有一奇效,即中了暗香之人的血,如被什么妙法保存了般,不褪sè不干涸,撒在何处,便再也不会磨灭。同样的,有优就有劣,暗香名为暗香,不仅是其气味生幻,催生草木,其味也难于消失。一般人察觉不到,这仙人府中的人却可以凭之追踪,早年间仙人府就曾追到一个用暗香害了某官僚全家的人,也就让暗香绝迹了好多年。

这厢众人正交头接耳,玉渺渺却似并不耐众人的讨论,轻轻的勾了唇。“仙人府拟订了三月为期,藉时还请各位送凶手来我府上。当然仙人府也不会独自置身事外,我会提供帮助,若有人肯与我同行,明ri未时,且停亭来找我吧。”语毕旋身入了马车,那方才破秋而来的马便转身跑开,不似方才的缓慢,很有几分迅疾的样子。

于是众人便对着那飞扬的尘土愣了神,许久才倏尔反应过来似得再开始讨论,夕阳渐渐沉没,隐入了无尽的黑暗。此时的马车中,玉渺渺却抱着枕头叹了口气:“爹,你早知的么?”

次ri,未时。

“名兮利兮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立在亭前,慢慢的吟出了亭上的对联,颇惆怅的皱起了眉。另一边亭子的顶上却探出了两只灵动的眼,慢慢打量了一番亭下之人后回头一笑:“小姐,要我说你不行,真不行。你说昨天那么多江湖豪杰一个都不愿跟着你,亏你顶着仙人府的大名号召却只号召来了这么个呆头鹅,你羞惭么?”话刚说完只觉眼前风起,竟是被飞起的一脚踹下了亭子,那丫头微微抽搐后脖子一梗,晕了过去。

亭下的男子似是一惊,旋即抬眼看见了亭上的玉渺渺,她仍是一袭白衣,婷婷立在亭子的翘角上,俯着身子,紧盯男子的脸。不得不说玉家的人都有极好的基因,但看玉渺渺,不惊艳,眉目就像融融的山水画,淡的几乎没有边,再和素白一衬,眸中依依的浮着一层雾气,一点都不像尘世中人。而男子被如此审视,却不惊惶,只轻轻的对上她的眼,微笑。

“在下宇文释,玉姑娘好。”

静默,玉渺渺并不搭话,径自瞅着,宇文释也就由着她瞅,温文淡然。良久,玉渺渺自亭上跃下,细看下竟如空中有借力之物般的轻松。她也并不顾什么的,提着方才被踢下来的丫头就踱到了宇文释的近前,目光交接,她板着脸开了口:“我没钱,钱给这丫丢了。”边说边晃了晃扯着的姑娘。“没车,车昨天也让这丫搞的撞树了。”宇文释呆住,轻轻放开了紧握的手“所以?”

“所以,你要与我同行,需管我的衣食住行,她随便。”玉渺渺一脸认真,只在注目手中的姑娘时略略闪过些须讥诮之sè。

宇文释目带怜悯的看了看仍晕着的丫头,徐徐笑开,“衣食住行,那是自然。”玉渺渺许是十分欣赏他的云淡风轻,点头,然后指了指方才站过的亭子顶:“男的,扛行李。”语毕拖着某位姑娘便走开了。

宇文释便也就轻轻的跃上亭顶,扶额,拎着一个布包向玉渺渺追去。如此行了半晌,地上的姑娘慢慢清醒,自觉正做着匀速直线运动,细想却觉得皮肉有些痛,只见她双眼一瞪蓦地跳起便开始抽噎:“我说我不要跟着小姐,老爷非要让我跟着;我说小姐不会有危险,老爷非说会有危险;我说小姐欺负我,老爷还跟我保证小姐不会欺负我。老爷现在在哪里?不过离开玉家几步小姐便如此了,我今后还有活路么?”说罢朝一旁的宇文释身上蹭了蹭:“奴家叫莫莫,公子你叫什么?”宇文释并不搭理,于是莫莫便再接再厉的蹭,“公子你看我家小姐是挺好看,但是脾气可坏了,公子不要跟着她了,小心她把你玩坏了。”再蹭,“公子,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宇文释扶了扶几乎倾身在他身上的莫莫,眼中带了促狭的笑意:“我以为大多数呆头鹅是不会说话的?”

莫莫便颇忌惮的离宇文释远了些,跟在两人身后又开始抽噎,只是这回似是刻意压着,说了什么并听不清。

倒是玉渺渺滞了滞,回头瞥了眼宇文释,向前移了几步便又停了,原来三人已经到了城郊。经过昨天玉渺渺的提点,诸多的江湖人士都已起身去抓那无任何迹象的凶手去了,而官府中人则本着好歹共事一场的心态草草的处理了栈道,掘了些墓穴便将那些曾经叱咤的死士掩了。一时这里荒凉无边,唯留下了满地不及清理的木屑,身体僵硬的乌鸦和星星点点的血迹。

玉渺渺蹲下触了触地,只觉阳光将土地照的极暖,一时神游想起这土地上的血也曾是暖的,它们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里沸腾,流淌,然后又一一倾泻在这土地上。不知是心暖,还是血暖,还是,阳光比较暖。抬头时玉渺渺已吸入了太多暗香的浮味,便觉得那土地上的血幻成了灿烂燃烧的火,煞是漂亮。莫莫慢慢的挪到玉渺渺身旁扶了扶她,回神间就听得一边传来了清朗的笑声。玉渺渺凝眉转身,仿佛探究着一个千年的谜题,“为什么笑?”

宇文释并不马上回答,慢慢的走上前去,回身,身后有灿烂的阳光与灿烂的血,他的脸却笼在黑暗中神sè不明。“我不知是谁杀了这一百七十二人,不知是谁用了暗香,也许是他们所犯之罪又返在了他们身上,无论如何,教这些人死的人都是想要他们在世上永远消失。但暗香,却叫他们的血撒在这土地上永不褪去,反而就是暗香,叫他们永存。这一百七十二位壮士,泉下相知,也该含笑。”

玉渺渺颔首,又徐徐的走向前去,“我嗅到暗香的味道向泉城去了,你我走水路还是走陆路?”又走几步,“莫莫,去看看前面有没有船家吧。”莫莫应声飞快的蹿到了前面去,剩下宇文释仍旧埋在阳光后。半晌,“水路吧。”回身仍提着那布包向着前方的主仆追去。

旷野上的风吹啊吹,拂过破碎的栈道,满地的血迹;旷野上的风吹啊吹,似追随着突然闯入又蓦然离去的三人,又似力竭般的倾倒在这孤独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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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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