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浅瞳深雾(上)

番外:浅瞳深雾(上)

一日之计在于晨。

走在上学的路上,是小岛最喜欢做的事。

他讨厌上学,但喜欢走在上学的路上。

没有人指使他跑腿、没有不良少年拿他当出气筒,没有女生嘲笑他,没有老师的苛责和家长的念叨。独自一人,享受着天边的晨曦和微风的美好。

每一步,都像在飞翔。

路过被河流环绕的街道,小岛放缓了脚步,脖颈下意识转向了青色葱容的堤岸。

那里有一道与往日不同的风景,就在一个多月前才出现的。

有个可爱的女孩,总坐在河边的绿地上看白云。

十六七岁的模样,正值读高中的年纪。但无论哪一天路过,小岛均能看到她坐在草地上,仰头望天。

清澈河水缓缓流淌,青草郁郁葱葱,石桥下的野花恣意怒放,蓝天白云……大城市很少见这样纯净的景致,而这副景致的中心唯有她一人,安静凝视苍穹,一动不动,娴静得如同整副景物图上点睛的仕女。

应该是从外地搬来的,不过还没有上学吗?小岛很疑惑,他甚至想以此为接近的借口。

没校服、没书包,猜不出她是哪所学校的学生。但他很想跟对方说话,真的很想。

因为对方实在很可爱。

女孩有着一头少见的亚麻色长发,编成两股麻花辫垂落在胸前,大圆眼镜片增添出瓜子脸的秀气,白嫩的肌肤衬出身躯的娇弱,尤其当她垂着头,敞开的后颈领口露出一片雪色的肌肤,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优雅曲颈的天鹅。

初次见时只好奇她的陌生,并不觉得有多美丽……

可日久天长的看来,他渐渐发觉,她是个难以忽略的可爱女孩,有着清秀淡雅的面容和文静的个性,远比起班上黑肤黄发自称辣妹耍酷的女同学要入眼得多。

小家碧玉——大概是唯一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

小岛觉得自己的思想又开始往白日妄想的方面滑去。

当意识到自己暗恋上对方后,摆在他面前的便是一道难题:该怎么去和她搭讪呢?

他是个自卑、懦弱、喜欢少女模型的宅男,在班上也属于阴沉交不到朋友的类型。冒冒失失的上前,只会惨遭拒绝。

正苦恼着,却见女孩忽然站起身,拍拍裙摆,准备离开了。

她、她要走!小岛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忽感一股暴风伴着轰鸣擦身而过,并将他掀翻在地。

几秒后,那阵暴风的制造者——五辆机车围住了她!

停下的机车仿佛是伺机而动的野兽,喷吐着凶恶的蓝烟,车上的六七个皮衣皮裤的男子各个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暴走族!是附近的暴走族!小岛条件反射的立刻躲到电线杆子后,他认出了来者的谁:老大正是此街道最出名的龅牙横田,据说曾单挑十人,把其全揍进了医院,三人还是重伤。

小岛再瞄一眼,内心挣扎越发激烈:糟糕,该怎么办,怎么办?迅速打电话给警察,可暴走族……等警察来估计晚……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对不起了,我的初恋。他转身,一边飙泪一边飞速逃跑。

他的初恋就这么结束在他的胆怯和懦弱中了。

也由于他懦弱的逃跑,才没目睹到接下来的发展。

谁都没注意躲在角落的老鼠是何时溜走。暴走族们只专注于眼前的目标。看起来是老大的男子,拉下墨镜邪笑道:“嗨,小妞,你一个人不无聊吗?本人横田太郎,想和你交个朋友。”

另一个看起来很狗腿的人,故意做夸张的举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边,目光中的污秽色彩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大哥,你什么时候改胃口喜欢上豆芽菜了?难道乳牛你腻了?”小瘪三们发出野狗似的吃吃笑笑。

“闭嘴!你们这些肤浅的家伙。”呵斥住小弟,他转头故意撑着下巴,装帅的说:“上个月起我就注意到你了。你长得蛮可爱的。别怕,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你没上学对吧?既然不想上学,那就和我们去好玩的地方吧。我知道附近有非常好玩的地方,包你玩得痛快。”

保持矜持的少女抬起头,露出隐藏在刘海和眼镜片下的海蓝色眼瞳,带着几颗雀斑的小脸扬起浅浅的笑意,恰如一抹春风拂过充斥机油味的空气,深入旁人的心里。

四周登时鸦雀无声了。

不同平日接触的头发染得红红黄黄的女子,她既没在肌肤上刺青,也没浓妆艳抹,就连衣着都显得淡雅素洁,没有花花绿绿的装饰。宛如开在河堤岸边的野雏菊。

好比给吃腻了麻辣烫的人,上了一碗青葱豆腐汤,肠胃被滋润得无比舒服。小喽啰们也各个心神不安了。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头微微歪向一侧的肩膀,羸弱细瘦的身体不住的发颤,如同羊羔。

“横田太郎。”

“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没关系,甩了他。”横田流口水了:该死,她耸肩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还是很抱歉,横田龟太郎,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是横田太郎。你刚才说什么?”龅牙男变了脸。

“龟太郎,我已经说过了。你耳朵不好请先去看医生,再顺便去看看牙科。”

“呸!你是在嘲笑我的龅牙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句话让横田发怒:“婊……”

他没机会说完他一贯的粗口,因为一只纤细的拳头正中他的鼻梁骨,以无法想象的力道将他从机车上打飞。

横飞到半空中的他吐出两颗门牙。

龅牙横田,变成无牙横田。

其余的人当场全愣,直到听到飞出十米远的横田痛苦的嚎叫才反应过来。

他们抽出了武器,小刀、球棒、铁链等,怪叫着从机车上扑过来。

可惜并没增加多少战斗力。

少女的手脚看似细瘦,施展的却不是花拳绣腿,一拳一脚,都暗含着常人不能承受的力道。

不出两分钟,所有的小喽啰全部趴地,连同他们的机车,成为报废的垃圾等待清理。

横田缩在地上不住的滚动,鲜血从口鼻涌出,染到地面。直到一只芊芊细手揪住了他的发顶,用足以扯掉头发的力度,将他提起。他才哭嚎着赶紧站起身,如同被牵着鼻环的牛般笨拙的跟着走。

女孩心情似乎很好,迈着跳跃的脚步从尽是不断呻吟的伤员的地面穿过。

即使偶尔踩到了某人的手腕膝盖,她也对那声惨叫充耳不闻。

两人走上河面横着的石桥。

他不知道她还想做什么,唯独肯定不是会好事。

少女把他从桥边一直拖到桥的中心,双臂一举就将这五六十公斤的身体抬起翻过栅栏,悬吊在桥边。

“河水很清凉,适合游泳。”她清秀的面容依旧笑得灿烂,与横田丑陋并布满惊恐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这条河横贯了半个城,但不太深,在透明的阳光照射中河面泛起鱼鳞似的光泽,有着闪闪诱人的清凉感,引人忍不住想入水畅快一游。但前提是,你没被双脚悬空吊在桥上。

“你有两个选择,一、被我扔下河,二、我把你扔下河。”

不都一样吗?横田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既然你不选,那我就放手了喽。一、二……”

一只强健的手按住了女孩的胳膊,阻止了她的行为。

“瞳羽?”落音微惊,双眼迷离的望着身后的少年。那恍惚的神情似正从梦中被人唤醒,而不像被人抓到捉坏事。

“你做什么呢?”黑发少年从落音手中扯过横田,不由分说扔麻袋似的扔到一旁,然后拉紧她的手,一语不发的走下桥梁。

谁也没理会可怜的暴走族。

他紧紧的握住落音的手,不准她挣扎,走到街道边挥手拦了辆出租车,两人一同坐到后排车座里。

少女可爱,少年帅气,很相配的一对,司机看着后视镜评价了一句,就一打方向盘,踩油门。

出租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瞳羽,我们去哪里?”落音小心翼翼的问,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瞳羽在生气。

“医院。”

落音没再说话,只端正了坐姿将双手放在腿上,低头沉默。

到达医院后,瞳羽一如以往,轻车熟路的直接告诉咨询处,他的妹妹身体不舒服要做全身检查。

CT、X光、抽血、透视、扫描……七七八八忙了一遍,为了各种检查几乎跑遍整个医院大楼。

钱不是问题。瞳羽对医生认真的说:只要你能帮助我们。

自知做错事的落音配合着医生的举动,有问必答,乖巧得像实验用的小白兔。

最后等到所有的检查项目都结束时,已到了中午,由于不少检查过一两个小时就可拿到化验单,所以瞳羽便让落音到院子散散心,自己楼上楼下的跑。

不理会从走廊投注来的各种目光,落音只站在庭院中心的大槐树下,盯着一树的花朵出神。

这颗槐树树干粗大得两人都无法环抱,苍老的树干上枝叶繁茂,灼热的阳光从树叶与花朵的间隙见斜射地面,错眼看去,仿佛是从树枝上垂来无数金线,连接着槐树与地面,让他们紧密偎依。

一树的白花在淡绿与翠绿间层次交叠,若隐若现。

八年了,她来到这个时空已八年之久了。漫长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但她什么都没做。

一鸣惊人、致富发家、才华盖世、绝代美人、封侯拜相……貌似和她没有一点联系。

来到这里最早记忆,应该是瞳羽将她唤醒的那刻。

那一刻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如同打开了通往神秘国度的大门,不同的时光、不同的空气、不同的生活,描绘全然崭新的生活。可奇怪的是,曾经洋溢的热情与兴奋,以填满胸腔的踌躇满志,似乎都遗失在穿越的时候了,她看向新世界的眼神,淡漠如湖面,激不起任何涟漪。

唯一还能让她提起点兴趣的便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当她撞见一个带着骨质面具的丑陋怪兽在眼前晃悠的时候,她就猜想自己可能到了某部漫画里。

再看到瞳羽用凭空出现的一把长刀将怪兽一分为二后,更确定她的猜想。

而新的猜想是:瞳羽会不会是逃离尸魂界的死神?

瞳羽对她的好,最初当做原本这个身体的残留‘遗物’来看待,日久天长后,她就不能这么轻松的认为了。

她来到这里,没有父母,没有别的亲戚,也没有朋友,身边只有他,八年来不离不弃,始终相伴。

所待的时间久了,更多不寻常的事也如深海中的气泡一一浮现:她不需上学,不需要和邻居接触、不需要结识朋友……经济开支主要靠瞳羽外出打工来维持,虽然她也很想分担一部分,瞳羽坚持不让。

以瞳羽的外形和能力而言,金钱和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一样,不需要花多少力气便取之不竭。

不过他还是很拼命的在工作,营业员、司机、酒吧的服务员、调酒师……有段时间也做过保镖,直到某个星探死乞白赖的非要他去参加试镜。

因为考虑到某些因素,他拒绝了本该很适合的这份工作,并迅速辞退另谋新职。

“傻瓜啊,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心痛不已的落音为他揉僵硬的肩膀,忍不住问道。夕阳越过窗户,将屋内的墙壁照出一片温暖的色调,那种温暖包围着沙发上的两人。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没有努力的理由了。甚至没有活着的理由。”他覆上她的手,并把头靠过来。

心灵的依靠才是生命的动力。

他为她而存在。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清澈而坚定,教她无法忽略。

要从瞳羽身边逃走很容易,她又没被监禁,不过即使离开了也没有可去的地方,所以纵使瞳羽总隐藏了无数秘密,用无数谎言来填补,她都从没生气。

他俩常搬家,每一个小镇都不会居住超过两年,八年来已经搬家四次,而且每个居住地都相隔遥远,八年的时间几乎涉足大半个国家,直到五个星期前他俩才来到这座城市。

她不埋怨瞳羽频繁搬家究竟为了什么,因为她早发现自己的身体成长得相当慢,瞳羽也是。

如果只住在同一个地方,那么八年后的现在,要么是被科学实验室抓去当研究品,要么成为某美容品的代言人。

有时照着镜子,看着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脸孔和身体,心中非但没一点排斥意识,倒觉得理所当然,

似乎这具身体,本该属于自己。

难道自己不是借尸还魂吗?

不会。自己病死前的痛苦呻吟、被黑白无常接引去往黄泉路上的迷茫害怕……至今还清晰烙印在脑海深处,可至于是怎么来到这个时空的,全然不记得。

记忆就像破碎成数块的玻璃,中间遗失了细小的部分,致使根本无法恢复原貌,又好像一副草稿图,只用粗细不同的笔法勾勒,线路凌乱得只能辨别出大致的轮廓,却理不出任何细枝末节。

八年前,她以为自己是个借尸还魂的普通女孩,可现在,这具身体所隐藏的秘密实在多得……多得怎么都找不出头绪。

还真头痛,有人的人生比她更混乱吗?

忽然有风拂过梢枝,纷纷扬扬下起花雨,埋没了落音脚下孤单寂寞的影。有些饥肠辘辘的她被拉回了思绪,摊开手,几朵槐花落进掌心,又张开嘴,准备系数倒进。

“槐花虽然可以食用,终究是不太卫生。”

落音被这道不算温和的声音所惊吓,奶白色的花朵全洒落地面的瞬间,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树后出现。

冰冷的白发,冰冷的银瞳,冷光森然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透出分外的精明与漠然,再配上低沉的金属色嗓音,以及散布成熟气势的高挑身材,和一身雪色的长衣……似从半空落花的帘幕深处缓缓走出的幻影。

落音愣愣的看着他悄然靠近,只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请问,你是来自魔界吗?”

手捏一叠化验单下楼的瞳羽脚步虚浮,乏力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

究竟从什么时候发现落音有不太正常的行为?已不记得了,只残余下最初一切开端的那个下午的恐惧。

被扔进培养容器里,承受着由金属物质转变为**所拉扯的剧痛,感受着无助、茫然、苦闷至难以发泄的压力。

他曾是她的斩魄刀,是她力量、生命与信念所衍生的产物,他只为她而活。

他曾认为,守护她的方式便是化作一把利刃,朝向她的敌人。即使粉身碎骨,斩断一切威胁。

然而,至八年前的那天起,他才知道守护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化作武器。

可是他的方式的前提就是作为武器,当成为人类之后,莫大的恐慌溢满全身。

“我只会以刀的形式来守护她,失去了化刀的能力,我拿什么去守护她?”那时,他颓然跪地的哀求哭泣。

“你当然可以!”小公主冷着脸孔揪住他的衣领,怒喝:“哲不在,我也要走!现在只有你能守护她,如果你要放弃了,她就只能死去!”

这样看似无情无意实则蕴含了千钧深情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从前所有的认知。

必须要用另一种方式来守护她,不然她会因他的无能而死去……

抵达现世后,他抱着苏醒过来的她哭了很久很久。

原本以为咬牙挺一挺,十年就是指间的沙砾,流逝的速度飞快。

然而才几年的相处,他就察觉出落音有着异于常人的举动。大哭大笑是家常便饭,捉弄愚人是拿手好戏,有时她会独自上街游荡逛遍整个小镇,有时则会安静的待在窗前听上一夜的雨……

惹到她的人下场多数是见血和骨折,即使她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这样的落音,和记忆中的‘她’相似又似不相似——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瞳羽的心猛然沉重了。

难道说清净塔居林对她做了什么吗?

慌张的带着她上了医院,医生说,她的身体一切正常而健康。

真的吗?可为什么几年来,他还是觉得她的行为古怪呢?

其实,这不怪瞳羽没大脑,只怪他是把斩魄刀,所以对人类的常识难免有点不足,虽然八年的人类生活补充了不少知识,但还在某些不常涉足的方面还稍显不足。

按刀的思维,回炉重新锻造才是最佳的治疗方式。

但前提落音要是把刀。

“很可笑的想法啊……我该怎么办?”他垂下头,自言自语间溢出苦涩不堪的心情。

走出了医院大楼,来到了庭院深处。

好不容易从烦恼中抽出思绪,瞳羽抬头一眼便望见在院子外,原本专心赏花的人正热情的和谁聊着。

脑中警铃大作,瞳羽直接扔了化验单,双手撑着栏杆翻过长廊,几个箭步窜到两人面前,直接把落音拉到自己身后,目光炯炯的瞪视着眼前之人。

“你……”原本质问的语音迅速压低了火气,因为他注意到男子的外衣是白大褂。

是医院的医生。

“哟,骑士出现了。”面对无礼的举动,银发男子毫不生气。可语调虽上扬貌似开玩笑,然而目光中天生的冷色,使人不怎么相信他说出的话究竟是无心还是讥讽。

仅对视那双眼眸,瞳羽原本放下的警戒心又瞬间提高。

直到落音开始呼唤他:“瞳羽,你总算来了,别紧张,这位医生他人很好,我们聊得很愉快。”

“对不起。我失礼了。”

“没关系。”

“打扰到你的宝贵时光是我们不好。我们现在还有事,就先走了……”瞳羽牵住落音的手,准备离开。

“等等。我听说你带她来是做全身检查的。既然如此也不要漏掉了我的专科啊,虽然一般人都会忽略掉。不过,就我看来这位黄泉小姐和我聊得挺投机的。我想为她做次检查。”

“什么?”瞳羽身体猛然一顿,一脸骇然的回头:“你看出她有病?”

“喂——我哪里有病了!”落音不满的轻掐瞳羽的手臂,抗议其中的语病。

“你、你看出了……”瞳羽重复的问:他说什么?

抽血,做CT,照X光,一切检查都说她身体没问题,不但健康而且好得堪比运动员。某些科医生甚至要求把他留下落音以给他们做一进步的检查。

瞧出他们眼珠里隐藏不住的似曾相识的神情,瞳羽一口就回绝要求,别当他不认识BT涅,更别以为他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而此刻,眼前的医生没有明说,但话语里的含义应该是暗指落音的病情,

瞳羽竭力控制心里的激动,问:“其他医生都认定她很健康。”

“每一科的医生只负责他们所专属的科目,依我看她不是身体病了,恐怕是这里……”银发医生比划一下自己的大脑。

“喂!你们不要忽略我!”某人再次抗议。

“不,不会的。我们照过X光,看过图没肿瘤。”

“不是指肿瘤。虽然肿瘤也是可能的原因,不过导致发病的诱因还有其他很多……我说得你们能听懂吗?”见两颗脑袋一同摇起来,赛尔用‘我就知道’的表情推了下眼镜,然后说:“说了这么久,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赛尔.科斯特,我是精神科医生。”

五分钟后,精神专科室。

“你看这个图像什么?”

“什么也不像。”

“再仔细看看,你觉得它和你以前见到过的什么东西最相像?”

“恩……大象。”

“好的。”赛尔在记录本上的某个表格里打了勾,又翻开下一页的图片问:“再看这像什么?黄泉小姐?”

落音收回瞄向长桌的目光,脸红:“对不起。”

“没关系,那边的玩具你可随意动。”

“耶?真的可以?”

“没关系的,不过柜子里头的药剂不能乱吃,会闹肚子的。”

“医生你人真好!”见玩具的主人如此大方,落音倒不好意思了,她没动那些玩具,只探过脑袋看着图片说:“它像一个长着两张脸的人头,而且这两张脸的表情都很生气,他们在喷火。”

“哦。好的。”这次,赛尔打了勾并详细的写了几笔后才翻开下一张图片。

所谓的心理医生有这么古怪吗?

无事可做的瞳羽靠在一边的长桌前,望着他俩亲密的做互动游戏。

对方明明是个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危险人物的家伙,自己究竟怎么鬼使神差的带着落音进入这间房间的?难道他被下了什么迷药?瞳羽懊恼得抓头发,现在反悔肯定来不及了,瞧落音乖乖配合的模样,他更酌定对方很危险,而且不是一般的危险人物。

这点从房间就能看出,比起其他的医务室,这里同样干净但不够整洁,靠药柜的长桌上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除去亮晶晶的玻璃器皿和药品外,最醒目的就是玩具。

绒毛熊、积木、魔方、遥控汽车……很多很多的儿童玩具,不过过于古怪的造型看起来不像会受小孩子欢迎的类别。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科医疗室里都可以随便摆放任何东西?

至于他拿在给落音观看的图片就更奇怪了,瞳羽敢指天发誓,所有的图片完全是滴了一大团墨水然后对折压扁再摊开后的纸张。

这种东西究竟是能检测人的精神正常还是检测疯狂?

不怪瞳羽不认识,毕竟他的本体是刀,对于现世的某些事物没有完善的概念也是能够理解的。

赛尔医生对落音使用的是罗夏墨迹检测法。

此方法由瑞士精神科医生H.罗夏所创立。其方法属于投射技术。检测的用品便是:将墨水涂在纸上,折叠而成对称的浓淡不一的墨水污渍图,通过被检测者所联想的事物,以此推断病患。所以它被称为墨渍(或墨迹)测验,又称罗夏测验。

这种检测不是唯一的方法,但对某些精神科疾病有极佳的初步判断效果。

给病患看图片、照片、以及让他们选择某些物体,或者画画聊天,是一种能够放松病患心情的检查方式,对于落音这样的女孩非常适用。

等待一系列的检查结束后,瞳羽按耐不住心情走到医生面前,单独留下的落音开始关注另一边长桌上的玩具。

“医生,落音她……她怎么样?”瞳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目前只是初步判断,我还不能肯定她得的是什么。但可以确定不严重,请放心。”赛尔医生摘下眼镜,银灰的眼眸由于失去玻璃片的遮掩便彻底暴露了所有的寒心色泽,再配上他严肃的表情、沉底的嗓音。总使人赤身至于冰窖的阴森感。

“瞳羽先生,你看看这幅图,你觉得它像什么?”他突然莫名反问一句。

什么意思?瞳羽怀疑的望了他一会,见对方的表情没有恶意,才看向递到面前的图片,老实说:“像王冠。”

“恩,谢谢。”做笔记。

“医生,你究竟要做什么?”彻底被搞得一头雾水的瞳羽终于忍不住了,他说:“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吗?我是她的家属。我有权知道!”

他死死盯着赛尔的脸,仿佛他再不解释就把他按到墙壁上狠揍一顿。

“这张图你说它像王冠,而那位黄泉小姐则说它像长着两张脸的人头,而且是生气喷火的人脸。这就是你们个性上的区别。你个性爽朗,外刚内柔,黄泉落音她看似文静,个性略带些许悲观倾向,外柔内刚。从精神科的个性分析上讲……”

“抱歉打断你的话,赛尔医生。请你直接了当的说话好吗?如果你说一长串专业术语将我绕得头昏眼花,只会惊吓到我。请你直接说吧,你找出落音她的病因了吗?”

“医学需要严谨对待,我刚才只对她做了初步的检查,要确定她的病和病情,还需要进一步,花时间是自然的……如果你有疑问就直接问我,我是医生不是警察,你不需要警惕我。”

“抱歉。”瞳羽放松握紧的拳。

“首先让我推测一下,她的病史至少有五年,发病的原因是由于重要亲人的突然离去以及失恋的双重打击,除此之外,你们的生活还受到威胁和恐吓,无力反抗,你们只能为了躲避而多次搬家。大约一个月前,你们才搬来这个镇上。当然,她并没有因此遭受更严重的心理压力。只不过,她也丧失此段痛苦的记忆……”

赛尔医生用不带感情的金属声线叙述,平静的面对眼前的少年脸孔上的震惊。

“还有,她曾经遭受过重大事故,伤在脸部。她最亲密的亲人是兄长,而不是父母,所以离去的亲人就是她的兄长。至于离去的原因是来自长辈的压力……恩,是她的父亲或者叔伯一类的亲人导致家庭不和……至于恋爱问题,则是她个人因素所致,对方是事业有成的成熟男性,未婚或丧偶,无子,条件和她很相配,可她总爱过多的思考以至于把问题弄复杂化……他俩现在应该已分开了……我猜想她的智商不低,不过情商倒有点问题……”

“你是怎么从落音嘴里套出这些的?”瞳羽只感到肺部发紧,说话都显困难。

赛尔医生的语调毫无波澜,然而瞳羽只觉得这双银色眸子闪烁着刀一般的光泽,叫人不敢直视:“我没有套话,因为她本来就不记得,你忘了?我是精神科医生,我也研究心理学。她的年龄正值学生时期,却没有读书,也才搬到这里来居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一般承受的压力多来自家庭的变故和感情问题……而且既然是由你这个非恋人的人带她来看病,所以我猜想她的家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而从她发病的严重性推测,应该是双重打击……你们两个的关系倒让我很怀疑,你不是她的恋人也不是兄长,却住在一起,没有父母,没有其他亲人,你们相依为伴。主要又你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生存的根基就是你,你是她目前的依靠……”

“够了!”低吼的下一秒,他心虚的避开了对方,只垂着头问:“医生,你说得……都对……你……有把握治好她?”

“治好?客观的说,难。精神这种东西,虚无,看不见摸不着,不是肿瘤,不是开几刀割掉它就能解决。不过她还没到需要药物辅助治疗的地步。总体来说,她的病情并不严重但要治愈却非常困难。”

“有多困难?”

“我就用浅显易懂的话来说明吧。”赛尔走到摆满玩具的柜子前,拿出一个塑料苹果伸到瞳羽面前。苹果一半红一半绿,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邪恶皇后给白雪公主吃的毒苹果。

“从某方面讲,人的精神分为理性思维和感性思维。你明白吗?”

“呃……就是理智和感情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有人冷酷无情,是因为理性思维多过感性思维,有人冲动,心直口快,是感性思维多过理性思维,只有当这两者的份量差不多的情况时,那个人才显正常。”赛尔将苹果一扭,分成了两半,左手中的一半是红色,右手中的一半是绿色,他说:“就好比这颗苹果,两边的不同颜色分别代表了理智和感情,它们各占一半,形成一个健康的人。但实际上大多数人的理性和感性都不均等,但相差不大,索性没什么。可一旦其中的某个比另一个的份量多很多的时候,那个人的精神便处于危险地步中。比如黄泉小姐,她的感性思维就明显大于理性思维。所以她做起任何事,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难道,你是说……”瞳羽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落音她,疯了?”

“不。确切说,还没,她目前正处于正常人和病患的夹缝里。如果置之不理的话,最好也就维持现状,坏一点就是变严重。但绝对不会自我治愈。”

“那……”

“赛尔医生、医生!”落音忽然**到两人中间,对赛尔露出为难的表情说:“我的头发散了,能帮我绑好吗?”

她指向自己右侧的麻花辫,亚麻色的发丝散落,缎带放在她掌心。

瞳羽刚想伸手帮她绑,她却暗中用手肘推开他。

没有留意到这个小动作的赛尔医生伸手开始为她绑缎带,落音对他发问:“赛尔医生,虽然其他医生说我的脑部扫描显示正常,可我猜想我从前的举动之所以古怪,是不是海马出了问题?”

海马?瞳羽不解。

医生头也不抬的说:“未必。刚才我只给你做了初步检测,不过等会我会去向青山医生(脑科)询问的。你什么都不需担心,明天下午我们再聊聊,我很乐意和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共度一下午。下午茶中你喜欢什么?奶茶和小点心?恩,让我想想……上等的黑森林蛋糕如何?”

“好哇,再加个樱桃派,我喜欢柠檬红茶,奶茶太腻了而且会胖。”

“多喝牛奶能够改善皮色,健康才是美的基础,没必要纠结脂肪含量的问题。当然你的肌肤不用洗牛奶浴。那么就这么定了吧,明天我们开个愉快的下午茶。”

“呵呵~~~,赛尔医生,我已经迫不及待了。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海马是什么意思?瞳羽还想问,可两人已双双起身做告别姿态。

临走至门口,落音突然转头,做了个可怜的表情哀求:“医生~~~,能不能把那个毒苹果卖给我?多少钱我都想要。”

毒苹果?赛尔医生微微思考一下,就把那半红半绿的苹果塞到她手中,说:“你喜欢就送你吧,别当真的吃了,我想你比白雪公主要聪明。”

“谢谢,医生你果然个大好人!”落音欢呼的抓着他的手致谢。

赛尔又和两人约定一遍明天的就诊时间,三人才挥手告别。

之后他返回了房间,从三楼的窗户望向从大门出去的两道身影,直盯着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为止。

空旷没有旁人的房间里,赛尔淡然俊美的面容瞬间凝出幽深的暗色。

李唯教授就给我们选了这么一个接班人做未来的上司?看来不得不称赞一下银蔓那个野丫头——阻止李唯教授的行动还是明智之举……

落音和瞳羽离了医院,乘坐出租车直奔新家。

路上依然无语。

这时,瞳羽的精神已不再疲乏,可心情意外的沉重。思绪随着目光从玻璃窗上飞速后退的景色中消失,渐渐陷入忧心忡忡的心情中。

那位银发医生的话,不能不慎重思考。

理智与感情……呵呵,是在说‘她们’吗?

如果可怜的瞳羽不是埋头沉浸于对医生的怀疑中,他肯定会发现奇怪的地方——落音凝重着一张脸把玩着自己的发尾,垂下的眼眸一味落在发尾绑好的缎带上。

她胸前的两根麻花辫,一边绑的是蝴蝶结,另一边则是怪异的环形结。

两人回到家时,已是黄昏十分。

天边布满晚霞,色彩美得如连绵十里的锦缎。夕照赐予整条街道不同白日的柔和橘色的视觉感官,路人仅是漫无目标的扫视,也会从内心升起悠然的闲情意识。

安宁、祥和,归家的心情意外的好。瞳羽和落音手牵手,走向一栋两层的小楼。

这栋房屋,在五个星期前才被他们租下定居。和从前所居住的一样,有上下楼之分、有庭院可隔开邻居——比较典型的日式现代房屋。

瞳羽打开门,空旷的屋内空气与灰尘被这个举动所扬起,像流水般从慵懒变得欢快,欢呼的扑向两人,然而夹杂在空气一同袭击的,是一股莫名的紧张,仿佛是进入冰水,皮肤上每个毛孔都在瞬间闭紧,大脑和心脏还没完全意识到什么,四肢却已做出正确反应。

有人在他们家里!

“瞳……”落音想问,瞳羽迅速比了噤声的手势,让她在门口等待。

他屏息凝神,竖起耳朵捕捉空气里细小的声响。

罐头落地的声音、咀嚼和吞咽食物的声音、还有争吵和喧哗——在厨房,冰箱附近!

脱下鞋,瞳羽蹑手蹑脚的走向厨房。模仿着警匪片里的举动靠在墙壁上又听了一会儿,然后决定突发制人!

“别动!”声如洪钟的怒吼响彻厨房,紧接着就是刺耳的打斗声和锅碗瓢盆合奏的交响曲。

“啊~~!”瞳羽的惨叫响起又嘎然止住,像被人捂住嘴。

“怎么了!”落音吓得迅速冲进厨房,并顺手抄起料理台上的平底锅。

厨房里冰箱大开,各种食物狼藉洒落,浸泡在一地的牛奶中,瞳羽仰倒在地上,头罩在装蔬菜沙拉的大碗里,黄色的沙拉和绿色的卷心菜顺着漂亮的黑发淌下,两只怪模怪样的人(或者是动物)正左右压住他的胳膊钳制行为。

‘咚!咚!’落音迅速果断的给了他们一人一锅底,将他们打昏。

“没事吧?”她拉起瞳羽,拿掉他头顶的大碗。

瞳羽一手揩去眼眶附近的沙拉,一手指向落音的背后:“没事,冰箱……”

他未说完,落音已举铁灰色的武器,准备第三次着陆到某倒霉蛋的脑门上。

然后,不可思议的及时刹住了危险举动。

堵在冰箱门口的是一团圆圆的包裹,在之前听到落音举动后,包裹居然动了起来——是个矮矮胖胖的孩子,嘴里衔着汤勺,怀里正抱住落音昨天买的香草蛋糕。

于是,半空中的平底锅垂下了。

现在是什么状况?

由于两个落音的分离,所以她俩在个性和举动上都不一样。

在旁人眼里看来,蓝眼睛的落音只不过是个性活泼了一点,没什么不正常。

但瞳羽终究是把斩魄刀,他对于人类的常识不算太了解,而他又和落音相处得够久,所以落音的举动有一点点变化,在他看来都是巨大。

他知道另一个落音的存在,可不清楚清净塔居林究竟对落音做了什么,所以……病急乱投医,他居然带着落音到医院去检查身体。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带落音到医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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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泉路穿到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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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浅瞳深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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