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节 血染的刀与斧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庄璐缓缓地低下头来，喉咙里发出“嗬嗬”漏气一般的声音，她的双眼有些困惑地盯着自己胸口的那把利刃，以及逐渐渗出衣物表面的殷红，好像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搞清楚自己所面临的状况。
“噗嗤”一声，像是松开了一个没有扎口的气球，康宇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子，仿佛对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再激不起一丝感情的波澜。余敏儿突然尖叫一声，从康宇的身边飞快冲了过去，径直跑到了门洞外的电梯旁。好运天降，那电梯此刻正停在四楼，在她按下按钮的同时，电梯门缓缓打开，女孩立刻就冲了进去。
确实在灵异故事之中，电梯也算是“危险地带”之一。可一来，追着她的是豢鬼人，他应该不具有鬼魂的能力；二来余敏儿对自己的体力可没有一丁点自信，如果继续往楼上跑的话，她觉得自己跑不过一层楼就会死在康宇的手上！
404房间门口，女画家庄璐无力地跪倒在地。可康宇就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直接转身朝向余敏儿追了过去。余敏儿拼命按动按键关闭电梯门，同时按下了顶层天台的按钮，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苏凛说过，去往最顶层，可以支撑得久一点。可是久一点有什么用呢？这个故事是没有“结束时间”的，虽然提示上说，凌晨三点过后就可以离开这座建筑，但“可以离开”并不代表着就摆脱了诅咒，也不代表豢鬼人会放她安全逃走。一旦被养鬼人堵上，她还是死路一条！
但不管是对于苏凛的信任，还是对眼下的状况来说，逃远一些，都是她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求生途径。眼看着康宇已经大步朝这里走了过来，刀尖一路滴落着鲜血。余敏儿紧紧地咬着牙关，看到康宇一刀挥下，金铁交鸣，电梯门险险地关闭了。余敏儿生怕康宇反应过来，再次从外面按下按键把门打开，点在楼层按钮上的手指指尖发白。
所幸，康宇的反应似乎慢了一些，一阵嗡鸣声和轻微的眩晕感包裹了余敏儿的身体，电梯载着她缓缓地向着天台升去。
……
生命在流逝。
经常在各类文章之中看到这样的形容吧？但直到今天，庄璐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那不是指别样的死亡，被一枪爆头，或者在病床上挣扎逝去，那些死法都不能使用这样诗意的句子。
它就是用来描述失血过多而死的。
庄璐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个喷壶，又像是沙漏，血液从胸前的洞口中找到了巨大压力的宣泄点，沙漏的上端是人间，下面就是地狱。她想要堵住那些沙子，可颤抖着的手却已经不听使唤了。
身体逐渐麻木，就连一开始剧烈的痛感也被冰冻般的冷意所代替。庄璐很清楚自己就要死了，她最后试图去做的一件事，是用膝盖摩擦着地面转过身来，想要爬回她的屋子里去。
大卫有一副著名的绘画叫做《马拉之死》，庄璐却觉得有些讽刺，画家们可以惟妙惟肖地画下别人的死亡，却画不了自己的。比如说现在她就想那么做，可她站不起身，也拿不动笔了。她只有抬起头来，看着画板上自己方才绘制了一半的作品，那是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她平静的眼神中隐藏着让人心酸的忧郁。
庄璐不记得那个女生的名字，可能是她喝醉后忘掉了，也可能是那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那天庄璐从床上醒来之后，照照镜子，久违地收拾了一下房间，现在客厅里所有的酒瓶都不见了，只有干净整洁的家具，以及最中央的那块画板。
“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了吧？”她记得那个女孩是这么说的。
为时过早？或许吧……庄璐撇了撇嘴，不知怎么的，她想起那个女孩的表情，那在平静中蕴藏着绝望，却又在绝望中看到一丝绝不服输的倔强生机。于是她换上了一张新画纸，试图把那个女孩的面貌展现在自己的笔下，可还是缺了些什么，她总是不太满意。如果那个女孩能够再来一次，做她的模特就好了。庄璐有一种预感，这幅画完成的时候，就是她声名大噪的时候。
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在费尽心血完成了一半的画架之下，女画家庄璐伸开手臂，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没人知道她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过去没有，未来也是。如同一粒沙子从高空之上坠入大海，一朵微小的浪花溅起，随后沉入海底深处。每个人都是这样，来的时候哭啼吵闹，走的时候却是无声无息。
……
把门堵上……把门堵上……呼……
余敏儿还记得苏凛的嘱托，让她上到天台以后找东西把门堵个严实，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其实在上到天台来的时候，她站在电梯里，控制着自己不去摸脸颊火辣辣的伤口，心里却想着要不要再走楼梯下来，到下面一两层去躲着，否则的话，豢鬼人康宇亲眼看到她乘电梯上了天台，岂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她？
但她立刻放弃了这个颇具**力的想法，一开始豢鬼人是怎么找到一楼管理室里的，她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她钻进去的时候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应该没有人发觉才对。豢鬼人又不是鬼魂，怎么可能会发觉她的藏身处呢？
她摸摸自己身上，学姐她们会被鬼魂找到是因为带着望远镜，只要身处望远镜周围的五十米范围内就会被鬼魂找到。可自己的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和养鬼人有关的东西啊，衣服和扎辫子的皮筋都是跟苏铃一起出去买的，绝对不是在康宇那里拿的，到底是为什么……
余敏儿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按照苏凛的吩咐去做。天台上有些铁皮桶子，不知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总之小命要紧，先拿它们来把门堵上。真巧，两个铁桶一堵，刚好把通向天台的楼梯卡得死死的，这下就算豢鬼人再有力气，应该也无法推动它了吧。余敏儿撩了一下额侧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刚想要退后喘口气，却突然目光一凝，看向了一旁的电梯。
那数字正朝着天台逼近过来！
余敏儿睁大了眼睛，她怎么忘了这茬呢？她能够乘坐电梯上来，豢鬼人自然也可以，她只顾着把楼梯间给堵上，却没想到在她进行这工作的同时，康宇已经不知在哪一层乘上了电梯。而离开的楼道却被她堵死了，现在她才是真的无路可逃了！
赶快……把电梯门也给堵上！
余敏儿堪堪冒出这样的想法，但似乎已经太晚了些。
“叮！”
在被从电梯里走出的黑衣男人看到之前，余敏儿只来得及扑到那一堆她还没来得及搬动的铁皮桶后面。她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祈祷着豢鬼人千万不要发现自己。佛祖上帝真主阿拉全部被她念叨了一遍，可是……
夜深了，所有的神明也许都已入睡，没人听得见少女无助的请求。在余敏儿的耳旁，只有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十米……五米……三米……
……
苏凛都忘了他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在风中拼尽全力奔跑过了。长发全部飘扬在脑后，那条马尾已经被风轻柔地捋直了。漆黑的街道上只有路灯闪烁着，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他的手里提着那把从双子别墅中带出来的斧头。每每想到这一点他都感到心里一颤。现在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做些什么，可那件事情却又如此让人恐惧，如果不在心中一遍一遍重复念叨着余敏儿的名字，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那样的勇气去将它付诸实施。
但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一把推开馨月旅馆一楼的大门，没有理会值夜班人员“欢迎光临”的笑容和“哎哎”的喊叫声，径直对着楼梯冲了过去。一步便是三四阶，身体在疯狂地发热，体力已经被长时间的奔跑逼到了极限，但他没法停下。他不知道余敏儿还能够支撑多久，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不过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去做。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一脚踹开了那扇门。
房中人猛然转过头来，那看似惊讶和无辜的表情使得苏凛心中一颤。他提着斧头的那只手也有些犹豫了，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猜错，可他面对的同样是一条生命，尽管被九方九世书给予了“敌人”的设定。他不是YY小说中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牛逼主角，直到现在他还只是一个不愿面对鲜血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
“苏凛——————！！！！！”
刹那之间，他听到了从这条街道的某处传来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那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显得如此害怕与绝望。他没法再等了，对着面前即将嚎叫出声的人，苏凛一步向前，提起手中的斧头，猛然挥下——
“噗嗤！”
……
余敏儿呆呆地看着面前倒地的身影。
也许是方才过度脱力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了，直到几秒钟后，她才忽然站起身来，试探性地走动两步，当发现康宇真的再也一动不动的时候，她大着胆子从男人的身边绕了过去。
怎么回事？
余敏儿眨了眨眼睛。
方才康宇直奔着她这里走了过来，扒拉开铁皮桶子，将她逼到了天台角落。看到他举起刀子的瞬间，余敏儿是真的彻底失去了希望。这里是空无一人的天台，她无法指望再有一个人像庄璐那样牺牲自己把她救下来。少女闭上眼睛，对着夜风喊出了那个被她供在内心深处的名字。
然后……“噗通”一声，康宇栽倒在地，再也没能够站起来。
余敏儿的大脑有些混乱了，尽管理智告诉她，现在还是立刻离开这里比较安全，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再看看那个倒地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凛”两个字又不是《哈利·波特》里面的咒语，为什么会让情况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直到身旁“叮”的一声再度响起，把余敏儿吓了一跳，也从迷惑的沉思之中恢复过来。入眼之处，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出的是，那个熟悉的，能够带给她守护神一般安全感的青年身影。
四目相对，天台上冷风呜呜地奏响着背景音。
“抱歉。”
苏凛走上前来，轻轻把恋人揽进怀里。
“我是不是来晚了一些？”
“是你做的？”余敏儿还有些傻乎乎地问道。
苏凛歪头：“不是我还能有谁？”
片刻的迟疑，两人同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这一刻的安宁得来如此不易。余敏儿轻轻踮起脚尖，在苏凛的侧颊上温柔一吻。
“你真是我的大英雄。”
圣诞节的凌晨，一对小情侣在天台上紧紧相拥，享受着他们今日收到的第一件，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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