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暮归途
“姑娘，要到临风镇了，我们要稍作休息吗？”
不算宽敞的大道上，一辆简单的马车缓缓向前行驶。没有华丽的流苏，没有清脆的风铃，只有灰褐色的麻布，轻轻地将马车笼罩，掩藏了里面的一切。
白疏影偏着头，依着马车粗糙的窗边，声音浅浅的回答道：“不了，临风镇没有什么好风景，我们继续往前吧。”
“好嘞，姑娘坐稳了。”
“嗯……咳咳，咳咳……”轻轻地回应了一声，白疏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
白疏影咳嗽的声音太大，惊动了驾马的车夫。低下头看着手中被鲜血染红的白绢，白疏影掀起车帘一角，呼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缓解了胸腹中传来的痛楚，这才说道：“林叔，我没事，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不打紧的。”
“唉，我说姑娘你也真是的，生病了就应该好好疗养，你偏偏要去周游各地，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自找罪受，白疏影听到这一句，原本平息的痛楚再一次袭上身来。她的确是自找罪受，不然又怎么会弄得自己如今奄奄一息，生死未卜？
“我这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能够治得好，早就治好了。既然治不好，那不如趁着我还能够到处走走看看的时候，见识一下这从未见过的风景。”
“姑娘你就是太悲观了，哪里有治不好的病，治不好那只是大夫医术不到家而已。”
“林叔说的是，如果我命不该绝，那说不定在这周游途中，能够遇见一个给我治病的神医呢。”白疏影一边说话，一边喘息着，咽喉间的血丝，随着呼吸，带着铁锈的味道入侵肺腑。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遇到名医的。”
“嗯……”白疏影从鼻翼间发出一点回应，便不再说话。
半眯着眼，白疏影甚至能够感受到那生死蛊在身体里游窜的感觉，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面，不断的啃咬侵蚀着。摊开苍白的手心，看着中间那渐渐扩大的黑色，白疏影惨淡的笑了笑。
她还能够遇到名医吗？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但是白疏影知道，远比阮玉玲她们估计的要长久一些。绝医鬼刹用尽多年心血炼制出来的丹药，让她变成万毒不侵之体，就连血液中流淌的都是玲珑血。哪怕这生死蛊再厉害，哪怕这蛊毒不同于一般的毒药，也不可能完全无视万毒不侵的体质，无视玲珑血。
她能够感受到蛊毒在身体里游走，也感觉得到数不清的毒素在侵袭自己的身体，但是毒素似乎刚刚出现就被玲珑血化解了。这或许也是她还活到现在的原因，毕竟按照阮玉玲的叙述，她早就应该全身腐烂了。
但是，蛊毒和玲珑血在她身体里交战，最后伤害的还是她自己的身体。如果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就算蛊毒没有将她的命带走，她也会因为身体的不断虚弱而死去。
“咳咳……”咳嗽不断，每一次都吐出无数鲜红的血液，不是白轻络中毒时的乌黑血迹，而是经过了玲珑血净化之后的鲜血。每一滴鲜血都鲜艳的绽放在白绢之上，耀眼刺目。
随着血液的消失，生命渐渐流逝，无尽的冰冷侵袭身躯。
“姑娘，你真的没事吗？”林叔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关心的问道。前几天的时候，还只是晚上会听见咳嗽声，现在竟然随时都在咳嗽，看来白姑娘的病越发的严重了。
“林叔……我没事……”白疏影带着鲜血腥味儿的声音从车里溢出，然后又是不断地咳嗽，“咳咳……咳咳……”
“我说姑娘你也真是的，就算是要周游各地，以你的身体情况，也应该找一个人陪着才是啊。”
“我不想连累他们。”白疏影说完，整个人都在车厢里蜷缩起来，猛烈的咳嗽让她蜷缩起来，宛若沧桑的老妪。
她也知道自己可以去找他们求救，可是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与其被人守着死去，她还不如这样一个人消失。
至少，消失会给人一个念想，一个她还活着的念想。
“真心关心你的人，是不会觉得照顾你是累赘的。”
白疏影想要回答，但是张开口却全是鲜血，堵住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他们不会当她是累赘，但她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如今的凄凉。当年留下白轻络的性命，如今害的自己苟延残喘的活下，这或许就是命运。她原本就是捡来的十几年生命，如今也真的该知足了。
“姑娘？姑娘？”林叔没有听见白疏影的回答，又叫了两声。
“嗯，林叔，我没事。”一句我没事，不知道安抚的到底是谁的心。
马蹄声渐远，哒哒的就像是钟摆，一下一下的计算着她生命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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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小心！”林叔正驾着车，只觉得眼前一阵清风掠过，隐约看见一角淡青色的衣衫，便有人直接闯进了马车内。
正在闭目养神的白疏影，听见林叔的警告，猛地睁开双眼，倏尔惊讶的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人。
“你怎么来了？”
“影儿，我说过，天涯海角都会陪着你，既然你在这里，我自然要来陪着你了。”玉梓轩将已经消瘦到只剩下骨架的白疏影抱了起来，“你瘦了，都硌得我疼了。”
“姑娘你没事吧？”
“林叔，我没事。”白疏影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半躺着回答道。
“可是刚才那人……”林叔还是不放心，担心白疏影是被人要挟着这么说的，“里面的大侠，别伤害姑娘，姑娘已经很可怜了，如果你要钱，我这里还有一些盘缠，别伤害那位姑娘……”
“林叔，我真的没事。”感受到林叔的关心，白疏影心中一阵温暖。
“林叔放心，我是疏影的丈夫，这些天，我家娘子有劳你照顾了。”
“原来是姑爷。”
车内能够清晰的听见林叔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林叔，继续赶路吧。”
“好咧！”玉梓轩的声音温润无比，听起来就不像是坏人，看来姑娘是一个人离家出走，如今姑爷找来了，那姑娘想必是有救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白疏影自认从京都离开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的，担心有人跟踪，担心叶凝他们知道自己出事以后做出傻事，所以悄悄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玉梓轩一边抱着白疏影，一边用内力护着她的心脉：“整个轩辕皇族的力量加上天机阁，你觉得还找不到你吗？”
“呵呵……”白疏影虚弱的笑了笑，“你不是应该在苍溯吗？难道苍溯现在不需要你了？”
“苍溯现在的确是不需要我了。”
“嗯？”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没有二君。我这个禅位之后的苍溯王，自然是要消失在苍溯的。”
“什么？”玉梓轩说出的消息太让人惊讶，白疏影忍不住撑起身子，正视着玉梓轩，“你禅位了？”
“嗯，云冼会是一个好皇帝，万俟秋也会是一个好皇后。”玉梓轩淡淡的说着，仿佛脱下一身皇袍，卸下一身责任，独面所有苍溯朝臣的苦求，都是云淡风轻的事情。
“为什么？”
“元空法师对我说过，如果想要真正的获得幸福，就需要放下一切。当时我以为需要放下的是自己的身段，如今我才知道，我需要放下的不是身段，而是我一切的过往。如今我不是天机阁的玉梓轩，不是苍溯王，只是你的玉梓轩。”
“元空法师也曾劝我放下，如果我当时放下了，现在是不是救不会这样了？”白疏影想起元空法师当时说的话，王朝轮换同家国，万俟护主苍溯活。原来她一直都理解错了。
她的确不会是苍溯的王后，凤仪天下的的确是万俟秋，不过，却轮换了苍溯的君主，改变了苍溯的朝政。
“影儿，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生死蛊可有解蛊的办法？”即使知道答案可能让人失望，但是白疏影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玉梓轩浑身一阵僵硬，找到了疏影，看见她如今的模样，他心中宛若刀割，可是最后却发现，对于那已经转化成死蛊的蛊毒，束手无策，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插代替白疏影承受如今的苦痛。
“我就知道。”
“影儿，我们不能放弃，归岚没有解蛊的办法，苗疆一定有，我们去苗疆，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千万不要放弃，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嗯，我不会放弃的，如果放弃了，这些天就不会一直赶往苗疆了。”白疏影轻轻地回抱着玉梓轩。她从离开京都开始，哪怕是身体越来越差，都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解铃还须系铃人，苗疆一定有着解蛊的办法，更何况，她的师父也在苗疆，说不定已经找到了克制蛊毒的办法。
“影儿，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消失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还有我给你顶着。你知道吗，找不到你的时候，整个天下都没有了颜色，我不知道如果还没有你的消息，我会做出什么事。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你的呼吸，我还能不能呼吸……”
“你现在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
“嗯，还好找到了……”玉梓轩将白疏影再次抱紧了一点，“白轻络和阮玉玲中了你的毒，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她们死去的。”
“看来我用毒的本事还不错。”
“轩辕牧岚被削除了爵位，废除武功，贬为庶民，终生务农于京都郊外。而轩辕沐阳镇守沧澜谷十年，不得离开半刻。影儿，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嗯……”不知道是不是玉梓轩的怀抱太温暖，白疏影渐渐的昏睡过去。
“影儿，不要睡，和我说说话，不要睡。”
“嗯，好。”强打起精神，白疏影问了叶凝的情况，“叶凝和齐萧然呢，怎样了？”
“叶凝在潍城等着你回去，齐萧然和万红绫准备走遍归岚。”玉梓轩轻声说道，“不过我现在找到你了，稍后将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安心。”
“不要说我中蛊毒之事，永远都不要说。”
“我知道，他们只知道你失踪了，不知道你中了生死蛊。”白轻络说过白疏影习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疗伤，所以玉梓轩并没有将她受伤的事情告诉他们。
“那就好……”说着，白疏影似乎又要睡过去一般。
玉梓轩轻轻地摇了一下她：“影儿，别睡，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别睡。白轻络说了很多你以前的事情，让我觉得自己对你的了解太少了。讲讲你自己，让我多了解你一点。”
“我的事情……”白疏影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过是一缕游魂，趁着当初的白浅儿死亡的瞬间，占据了她的身体，然后活了这十多年而已。呵呵，梓轩，你怕吗，我是一个死而复活的人，还是一个来自千年以后的游魂？”
“不怕，因为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影儿。”
“上一世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可是那人却亲手将我推下了悬崖，原因竟然是为了和我妹妹在一起。后来我迷迷糊糊间似乎跨越了千年时光，最后借着白浅儿的身体复活。只是没想到这一世，也有一个妹妹。”
“嗯。”玉梓轩轻轻地回应，白疏影的叙述，让他明白了为何白轻络为说疏影要杀了她，带着强大的怨念重生，面对相差无几的选择，白轻络几乎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仇恨的转移体。不过，疏影终究太过善良，哪怕是心里带着无尽恨意，却清晰的告诉自己，白轻络不是当初那人，是自己的妹妹，要好好对待的妹妹。或许这才有了白轻络既幸福又备受折磨的童年吧。
“如今想来，真的是逃不过的宿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因她而亡。”
“这一世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或许吧。无论是白罹还是元空法师，都是世外高人，既然他们有了预言，那我是肯定死不了的。”随着白疏影不断的叙述，竟然精神了很多。
“元空法师的预言从未出错。”
“元空法师说我放下可得安稳平生，随着我不断的报复，我才开始真正的放下一切，报复，不过是一种发泄，最后伤的，苦的还是我自己。如今我彻底放下了，安稳平生想必也快要来了吧。至于白罹。很久以前遇到她的时候，她说她是狐仙。不过，这世上哪里来的狐仙呢？或许她只是受人指点来为我指引迷津的吧。”
“指点什么迷津？”
“她说，让我不要总是苦了自己。”
“以后任何苦都由我来帮你尝。”
“那你可有的苦头吃了。”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你在，就是最好的解苦剂。”
“嗯，我真的困了，让我睡一会儿，到了苗疆再叫醒我吧。师父想必等急了……”
“不要睡得太沉，别让我担心。”
“嗯……”
“影儿，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
“影儿，绝医鬼刹一定能够给你解毒的。”
“嗯……”
哒哒马蹄苗疆远，颤颤颠簸紧心弦。轻柔絮语手相牵，浮沉幻梦意相连。朝霞明灭生机转，泣血悲歌显红颜。绝医鬼刹弹指点，一世长安平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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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岚十一年，苍溯元年，两国实现永久和平邦交。
归岚十二年，海域贼寇入侵国土，凝绛公主戎装上阵，平寇定海！
归岚十三年，齐萧然与万红绫大婚，江湖同庆，婚礼见证者，据传为一白衣女子，乃绝医鬼刹传人。
归岚十四年，天机阁新一任阁主大婚，消息传遍归岚苍溯，两国帝王亲自祝贺，婚礼详情未知。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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