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襄城里的征西营

第十五章 襄城里的征西营

在路上流连多时,到达襄城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几ri。

月缺要继续前行,幕城没有跟他一起上路,还停留在小镇上,他们商量好明年开chun一道回都城,这段ri子他可以选择继续在小镇卖面,也可以去周边逛逛,看看风景。

在离开都城的时候,唐宋给了他一块牌子,他来到襄城之后,把牌子给士兵看了之后就跟着一路随行见到了苏敬武大将军。

结结实实的中年汉子,一脸肃穆,见到他之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来了。”

他在军营里没有穿征西大将军的盔甲,只是穿着一身军中特制的棉袄,本来应是白sè,由于年代久远,显得有些发黄,袖口处经过多次的磨损,甚至能看见里面的棉花,这样一件破旧的棉袄穿在大将军身上却显得很干净,没有普通士兵身上脏兮兮的那种感觉。月缺审视着身前的男人,觉得他这十年里的冬季是不是一直都只穿着这一件棉袄?

当然,他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来西面没有特定的职位,也没有特定的任务,所以苏敬武待他没有当做官员看待,而像是对待一个新交的好友。

殊荣难挡,征西大将军虽然向来豪爽,无论官员还是好汉都私交甚广,但一般人很难有这个资格。

征西大营的炭火很温暖,苏敬武领着他走出了营帐,寒风从帐前吹过,刮在脸上,像烈酒般刺人,帐外的士兵神情漠然,没有人好奇张望,显然对于都城来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这些士兵的脸sè显然不如大将军红润,呼啸的寒风吹了整整一个冬季,把他们的皮肤吹的发干,嘴唇上偶有裂痕,身体稍弱的士兵手脚上还带着冻疮,好在边防的士兵都有些资历,环境虽然困苦,但还没人哭爹喊娘。正是晌午,又有阳光,从城头望去,四野不见山光,唯余白雪茫茫,这里相对南国都城来说,地处较低,本来不该有这么大的积雪,只是因为前夜刚下了一场大雪,在月缺来临之际,正好没来得急融化。

在往西就是周武和晋阳的地界,一南一北,地势较低,也会越来越平缓,不像南国,多起伏山峦,白雾江就在襄城前面,这里看不见,走出前面的夹山口之后,就会听见怒吼的水声,一条大江横在眼前,视野达到对岸的时候都看不清对面的巨石,面对浩荡水势你会感叹沧海一栗身如微尘,水势会冲毁所有懦夫的胆魄,却可以让强者豪情万丈。顺着水流往上看,就会找到巨响的源头,那是另一股大水,向巨龙一般汇流而来,从上游几百米的悬崖上飞溅而下,撞击在主流上的声音,宽广的大水像一道遮天的帘幕,挡住断崖上的岩石,落入主流之后掀起无数的水花,如同漂浮了千年的泡沫,世界上水xing最好的人也不敢深入那里,因为两大江流汇聚,水流拥挤回旋之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就算是一头牛浮到那里也会被扯进去。那里是南国西面最大的瀑布,被襄城祖辈上的人们称为回龙瀑。

襄城之外是白雾江两岸最窄之处,但也足有二里路程。

苏敬武站在城头上,指着远方的大山,朗声说道:“这里都是我南国的土地,但那里不是。”苏敬武抬起手,指向西面的天空,“我从出生之后,七岁出游就看着敌国的土地,那是我宿命的开始,我必将在沙场上辗转一生,用双手去开拓我南国的疆土,八岁时我就立誓,我的命必将留在敌国的土地上,我的血必须洒在敌国的皇宫里。”

月缺顺着他的手看去,晴朗的冬季,夕阳罕见的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月缺说道:“让大将军久等了。”

这个久等等的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而是苏敬武心中期待已久的时刻。

“会来的。”苏敬武信心十足,并不显焦急,“我在襄城这里等了十年,我每天都在期待那一刻的到来,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想的最多的是我征西营大军举兵西进时的场景,那该是一幅多么美丽壮观的画面,血染的夕阳下,高举战旗,横刀立马,儿郎们唱着家乡的民歌,手边是敌人洒落的鲜血和头颅,将士们的高呼传遍四野,举目望去,场中再无敌手,只有远方丢盔弃甲的敌国大军闻风丧胆。我经常坐在这里,每每看见ri升月落,沉寂多年的内心便会激动起来,那是我心中沸腾的血液,是烟鬼的毒瘾,无法根除,除非有朝一ri我死去或者成功带着大军从那里归来。”

说着他又抬起手指向前方。

大将军的手臂雄浑有力,风从袖口灌入,棉絮从旧棉袄中挤了出来,被风吹下楼头,洋洋远去。

“他们匍匐在我们的脚下,连大声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南国不见得有那么强大,敌国也没有那么弱小。”月缺说道:“将军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战争不是一味的杀戮,不是对敌人尊严的粉碎和践踏。”

“可真正的战争从来都是征服。”苏敬武说道:“你可知道征西大营为何叫做征西大营?”

“它从建立的开始就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西进,我们是古国手里伸向西面的长矛,我们的使命从一开始就是刺入西边的领地。只是可笑的是,西边平静的十年,它竟沦为了防守的死士。可是我知道我们是活着的,我们在夕阳下天天燃烧着热血,有一天它终会点燃西边的大地,当黑暗到来之后,必将紧随着我们信仰的血sè黎明。好在十年之后的今天,我终于看见了那一抹曙光,我就确信,我这一生必然不会孤寂,在我有生之年,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完成我毕生的夙愿。”

月缺冷漠的看着他,嘲讽道:“你只是个冷血之人。”

苏敬武大笑起来,笑的狂妄而放肆,再也没有一丝豪迈,“我的血是冷的,但我征西大营所有士兵的血都是热的,烧到发烫。”

他低下头看着月缺,讥笑道:“你同我一样。”

月缺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你不是同样在等那一天的到来?”他的目光落在月缺身上,越发冰冷,像在盯着一匹孤狼,这一刻,他们属于同类。

月缺回头看着他,“你现在就在边境,手中有征西大营的四十万将士,过了前面的山口,越过那条大江,就是晋阳的领地,你为何还在等?”

苏敬武侧头,余光看见远方山峦,“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抛开对生命的态度,但我都是南国的将军,我的所有使命都来源于皇宫里的陛下。”

月缺说:“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是。”苏敬武点头,呼出一口气,再度变成之前那个沉稳的南国将军,“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信任你,我也不管你的目的,你虽然不是南国的士兵,但你不要忘了你始终都是南国之人。”

寒风从城头吹过,月缺再次沉默了下来。

“人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总是有限的,有人想死在山峰之巅,有人想死在沧海尽头,位临心之极限,目之所穷,这些都是心愿,也是好奇心萌发的情感。”苏敬武说:“对于他们来说,生命便是追求,死在哪里都是宿命。”

“你知道你想死在哪里吗?”

月缺没有回答,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会死在哪里?

白雪皑皑的冰原?独有白莲相伴……

烟雨如醉的江畔?满地桃花如雪……

还是夜sè沉沉的楼头?星群孤寂如海……

哪里有沉醉的晚霞,让我可以不用夜夜宿醉,哪里有忘情的画卷,让我忘了此时经年,忘了我是谁!

那里应该有薄雾漫在溪边,柳絮代替白雪纷繁;那里应该有女子跳舞,指尖蝴蝶翩翩,一曲海枯石烂;那里只有荒芜的山川,地上是堆积的残剑,和远处破败的楼头……

千万人有千万种死法,但结局只有一种,他会死在哪里?

如cháo水般起伏的千万只针里,举目只有光的空白空间,像花海般摇晃的火焰……

他会死在那里!

人生不过如此,毕生荣辱沉浮不过是为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和一处安静的墓地。

“你怕死吗?”他忽然抬头向身边的男人问道。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月缺笑了起来,“在你眼中人命如草芥,你这样的人也会怕死?”

“虽说生命无足轻重,但我还是贪生怕死。”苏敬武低声道:“世人皆贪生怕死。”

“你不仅冷血,还很虚伪。”

“这算是夸奖吗?”苏敬武问道。

月缺摇摇头,“我本以为你会说南国的将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的就是要上阵杀敌、为国捐躯,已经做好了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准备,没想到你会拿世人当幌子。”

苏敬武抬起头,“其实你说的不错,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我死之前不能继承征西大营的真正意志。”

“你想过你会死在哪吗?”

“必然是大江的对面,我心中的草原,我死之后,可以在那里随意纵马,没人可以追上我。”

“你想过你会怎么死吗?”

苏敬武想了很久,看着城楼下的士兵,这一刻他非常的安静。

“必然有名将相陪。”他说。

“您的命真金贵,希望多几个名将陪你。”月缺说道:“看来你已经选好了你的墓地。”

“不,”苏敬武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死之后,我手下的亲兵会火化了我的遗体,然后将我的骨灰装到坛子里,在陛下统一天下之后,随西面的俘虏一起带回都城,撒在我的故乡老树根下,或者直接撒在白雾江,然后我就会跟着整个江流流入西海,去往我一生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听起来不错,祝你早ri达成心愿,早点回到故乡,或者去往你没去过的西海。”

“借你吉言。”苏敬武没有生气,神sè如常,只是反问道:“你怕死吗?”

月缺看着大将军脸上的胡茬,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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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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