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卑贱者的呢喃

小鸟游澪璐跟随着“穿山甲”到达了实验区。和其他区域明显不同，实验区的隔离间基本都是落地窗在走道上很清晰地就能看见身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忙忙碌碌的身影。四处穿梭的包括“穿山甲”在内的机器人，在经过她身边时都会停下，低头或者摇摆一下以示敬意。这当然不是指机器人的敬意，只是zhongyāng计算机对少女身上的a级权限的敬意罢了。相对于机器人的表现，实验人员就对小鸟游澪璐的出现无动于衷。也不能说是毫无反应，倒不如说他们看向少女的目光，与看向试验器皿中的实验材料相差无几。

对于这种情况，小鸟游澪璐也算是司空见惯了。她没有这块区域的通行权限，不过也不是第一次到此。少女除了拥有对“圣子”的监视者这一身份外，本身还是基地内的实验体，回到实验区做定期检查和维护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实验区的尽头，是“博士”的个人实验室，基地内部保密等级最高的两个实验项目之一在里面进行。它的外墙泛着银白的金属sè泽，光是看上去就十分坚固。实验室与外界的通路只有一条，是一道只容许二人共同进出的金属大门。进门以后，是一间检测室，各种稀奇古怪的检测仪器都会摆在这里，来评定拜访者的危险xing。由此可见“博士”谨慎的态度，还有组织对核心研究成果的重视。

在检测室中站立了大约十分钟，小鸟游澪璐得到了允许通过的告知，在“穿山甲”的引领下又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这条通道不像外面的那样明亮，只是在下方墙脚有着莹绿sè的照明光，显得幽森恐怖，这很明显是“博士”个人的恶趣味。通道大约有五十米，不算太长，但很显然“博士”不会无意义地浪费空间，应该是有着特殊的需要才设计成这样的。小鸟游澪璐曾经经过多次，但由于太过昏暗，加之“穿山甲”的监视，她没能够发现通道的奇特之处。

走到尽头，“穿山甲”移动到大门的控制器下方，把头从背部装甲中伸出，双眼的红光激shè到控制器上。经过三秒左右的数据处理后，控制器显示出英文的“acknowledged”（已确认）的字样，紧接着门就打开了。

虽然多次看到这种场景，但是小鸟游澪璐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角一阵抽搐，咬紧牙关，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发泄自己的愤怒。实验室内排列着一个个有着两米高、柱状的大型封闭式培养槽，在其内部是科幻作品中喜闻乐见的人类实验体。不过令人诧异的是，这些实验体都是女xing，而且看体型，大多数都在九岁以下。这些少女们悬浮在培养槽中，估计是其中的液体和人体密度差不多的关系吧。培养槽里的液体是看上去不怎么雅观的淡黄sè，这就是维持实验体正常生命体征的营养液，由于不像lcl那样能够提供氧气，所有的实验体还是要戴上呼气器。

让小鸟游澪璐失态的正是这些实验体，因为她本身就是其中的一员，“121工程”的第六个成功的实验体，也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个体。

121工程的内部代号是“treeoflife”（生命树），简称tol计划。其目的就是人为地创造出“无限的寿命的果实”和“渊博的知识的果实”，让人类——实质上只是组织的人员——得到永恒的生命和超凡的智慧为目的疯狂计划。

其实类似的研究在各国的实验室里也有存在，真正关键的在于实施的过程。当组织的高层们意识到无论再怎么样努力，从后天上通过修补染sè体端粒短缺来达到永恒的生命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们就把希望放到了下一代。当然，无论是在怎么样丧心病狂的家伙，也不会轻易地用自己的后代来做实验，而若用其它的遗传因子也不能保证是否能够控制这种“超人”，组织就选择了曲线救国的方式。

首先制作出优秀的“长生”和“聪明”的基因，改造xing别判定为女xing的受jing卵，但只改造一半的染sè体。这样制作出来的实验体，既拥有优秀的能力，又因为畸形染sè体问题需要药物调整，在完成实验的同时又保证了组织对实验体的控制力。这样不完整的实验体自然不会是组织的最终目标，这仅仅是计划的一环罢了。在实验中得到的成果都会应用到组织高层和其后代身上，保证和实验体的基因偏差率不会过大。紧接着就是在成功的实验体成长过程中改造包括**在内的受孕器官，控制激素分泌，以提高受孕成功概率。

没错，实验体根本算不上什么“未来的人类”，只是组织为了满足自己的目的制造出来的工具罢了。他们和实验体结合，产生无限接近于“完美”的胚胎，在经过细微的调整和完善，诞生出tol计划中“注定领导世界的人类”，完成在圣经中人类从未达到的高度——“真知”和“永生”。

这就是组织选择女xing作为实验体蓝本的原因，为了提高安全xing、泛用xing和成功率，把她们作为生殖的工具，不但是失去了“人类”的资格，即使是作为一具生命的资格也被剥夺了。经过改造的实验体，在怀孕期间会本能地以胎儿为重，这并非是指被人们所赞颂的“母爱”或者是“母xing的本能”之类，单单看一下母体会在胎儿诞生之后不久就因为营养不良而死的结果就知道其中一二，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一次xing人工**”。这些实验体，这些被制作出来的女xing，从一开始就被规划了人生，成为所谓“伟大计划”的铺路石。小鸟游澪璐的编号是“e121006”，指的是121工程第六个成功的实验体。暂且不论那些基因崩溃，变成氨基酸溶液，失败的实验体，单论成功地“前辈”。据小鸟游澪璐所知，其中四人死亡，另一人虽然活着，但下场惨不忍睹。

“唔……你来了啊。”

打断小鸟游澪璐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她抬起头，那个令她尊敬又憎恶的“博士”就站在金属架平台上方俯视着她，由于背光的原因，看不清楚样貌，只听到声音。

“报告的事一会儿再说，先去做维护。”

“是。”

没有多余的对话，“博士”撇下小鸟游澪璐转身开始手头的工作。已经习惯了“博士”的态度的小鸟游澪璐也没有太多期待，跟着“穿山甲”进入维护室。维护室有十平米大小，中间只有一个呈水平三十度角放置的培养槽，连接着四根巨大到夸张的透明软管。

触碰着手腕上的终端机，小鸟游澪璐对解下它略有些犹豫。她清楚里面有着朱榷翻盘的底牌，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有多大的作用，但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在维护时，小鸟游澪璐一定会失去意识，那时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是解下还是戴着？这样的疑惑在少女心中闪烁不定。

她闭上眼，深呼吸，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记忆。那是在遇到朱榷之前，知晓“圣子”之前，被赋予名字之前，连实验代号都没有的时候。那个人抚摸头顶的触感仍是记忆犹新，发间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手的温暖，明明连样貌都模糊不清了，而那时的对话却依然回荡在耳边。

“我们看上去是不幸，但其实我们是幸福的哟。”

“只有认为自己不幸的人才是最大的不幸呢。”

“虽然是短暂的生命没错，虽然是比起猿猴离人类的距离还要遥远的畸形生命没错，但是我们会笑，会哭，会愤怒，会悲伤，会痛恨一个人，也会爱上一个人……这样的我们不是人类吗？难道不是人类吗？”

“三号也去了……马上要轮到我了……是在为我担心吗？不，我是在高兴，在喜悦啊。即使很短暂，我也能够看到外面的天空了呢。天空是什么样子的呢？呐呐，听说是蓝的，也有说是火红，是和火焰一样的颜sè呢。还有黑sè，这有些可怕……”

“听我说啊，我今天被起名字了呢！呼呼呼呼，我太开心了！千万不要忘了啊，我的名字……这是人存在于世的证明啊。”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的话，我会欣然接受。这不是妥协哦，要记住，这是面对恐惧的勇气……真是的，即使是我也怕死的啦！也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的啦！”

“就要分别了，你是下一个吗？这样呢……那么约定吧，绝对要活下去……在外面的世界……再会……”

“嗯，相信你所相信的，然后贯彻它，这是实现梦想的秘诀哦。”

“你的名字就叫‘澪璐’，这是姐妹们一代又一代传达下的名字，千万不要忘了……”

回忆戛然而止。

少女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没有泪水。

不是太过悲伤流不出泪水，也不是太过淡漠忘记流泪，是深刻地理解到现在并非流泪的时刻这一事实。现在流泪的话，一切都前功尽弃了。这不是指小鸟游澪璐个人长久以来的祈愿，而是那些被当做工具的少女们传承下的愿望。作为携带着一半“无限的寿命的果实”和“渊博的知识的果实”的实验体，在受到洗脑的情况下，也能够判明事实，判断出眼下的处境，得出直达结果的方法——牺牲自己，完善实验。

最初的成功实验体预计寿命也不过是二十岁，身体脆弱到难以步行。知晓了这一切的她没有利用自己的智慧去求生，而是选择顺从组织，忍受各种实验的痛苦来推动121工程发展，其结果就是二号实验体的预期寿命达到一百岁以上，同时解决了行动问题。二号自一号死后，从她手里接过了接力棒，其死因是基因匹配错误导致胚胎突变，成长过度，营养不良而死；随后是三号，死于产后大出血；再是四号……

被认为是无谓的挣扎也好，被剥夺作为人的资格也好，她们用自己的生命铺成了通往希望的道路。这不是“组织”的疯子们自诩封神的狂妄计划，而是一群渺小的生命们微小的愿望。她们相互间没有一次谈起这个话题，亦没有血脉相承的联系，只是普通的交谈却能够传达彼此的心意。不，不单单是心意，就是连xing命和梦想也一并在交谈中托付了过去。

一时的忍耐与牺牲有时是懦弱，有时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抗争。在暗中一点点积累力量，是为了某一时刻去高举起旗帜，吹响反攻的号角。总有人会为了那一时刻而倒在黎明前夜，“如果这是我的命运的话，我会欣然接受”，后人所要做的就是沿着前人开拓出的道路继续前进。

“相信自己所相信的，然后贯彻它。”少女解下终端机，“我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现在是东九区十七时三十分，离行动开始还有四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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