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三十八章

40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祈暄听得这嘱咐之话,不由得一怔,看向祈瑧时,只见祈瑧却正一手捂着脸,似是在哭泣,低着头哪顾得上看他。

他一时踌躇,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抬眼看见祈琇正殷殷期待地看着他,若是不应,岂不是教祈琇走也走得不安心?

只得点了点头,祈暄道:“好……我必定不负所托。”

祈琇这才露出笑意,低声道:“您二位也莫要久留……我这里招人眼,各方的人也多,筛子似的……别走漏了您二位的行踪。”

应了一声,祈暄伸手抚了抚祈瑧的背,柔声道:“六哥,此时也该离开了……”

祈瑧缓缓抬头,却又向祈琇道:“你这孩子——你如何能忍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一生惟独爱你这一个孩子,也叫我留不住你么……”

他此时说话,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悲声,连收敛也未曾收敛。祈琇听得也是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泪来,只低声哭道:“是儿子不孝……是儿子不孝……”

祈暄细瞧他面色唇色,青白之中透着股滞气,连忙伸手拍祈瑧的背,劝道:“你这样不更是让小五难受,加重病情么?六哥莫做悲声……让小五将养着,不日或就好了……六哥,你留在这里,小五憩不得,才是要更难受,六哥,咱们先走吧……”

得了祈暄劝慰,祈瑧也渐渐敛起悲痛,仔仔细细又将祈琇看了一遍,道:“你一定好好养着,别说那些叫人伤心的话,一定好好养着!”

祈琇唯有点头,祈瑧这才由祈暄扶持着,缓缓站起来,朝外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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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离开之后,祈琇犹自怔怔地看着门口处。

这时候他气色不比方才红润好看,瞧着却并不显得衰颓,而似是病症更要减轻些——方才那虚弱模样,怕是装出来的更多。

直至有人捧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祈琇才猛地回神,看向那人,淡淡地道:“这药不必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命中注定就在这几日,哪怕你把灵芝仙草拿来给我吃,也没有用处了,你也别忙了,只拿那九仙汤给我就行。”

张若霭正小心翼翼捧着药走,听得这话手一颤,险些将药碗打了。

快走几步到床边,把药碗放在了床头几案上,他才怒道:“我不是说了,不要服那什么九仙汤!那些土包子以为里头都是上好名贵药材,这就是好东西了,你还能不知道——那是给死人喝的东西!除非吊命,寻常谁敢用它!”

祈琇笑了笑,道:“我如今与一个死人,也只差一口气罢了……你别急,也别恼。你行医这么些年,早该看得出来我脉象……是十死无生,没得救了。”

张若霭胸口起伏几下,勉强压低了声音道:“你——你分明是自己作践,才成了现在这般!你敢和那位说明么?一个月前我诊脉时,你还有一线生机,如今这——你是硬生生把那一线生机作践没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按着我的方子喝药调养!?”

祈琇朝他安抚地笑笑:“我身子是从那一年就垮了,再多好药养着,还能多得几年?且那药,也有药毒啊……你以为我镇日服药调养,就有用了?或是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唉……到了如今,不瞒你说,活着才是受罪呢……不如让我……”

不等他说完,张若霭就低声喝道:“你闭嘴!你至今仍旧心里念着他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这样……就是为了早死早超生,和他地下相会——你——你却把我置于何地!?”

这话却听得祈琇一愣,随即冷笑:“你想这么说,已有许久了吧?我也早就知道,你从来就没信过我!说什么两心相许……你这些年,哪有一日不故意拿话刺我?你也不顾那会不会让我心里难受,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张若霭也红着眼冷笑道:“你此时倒是说实话了,每每提到他你就心里难受——可见你没有忘情!你与我相好十年,你心里可曾存着我一日?我真是……”

祈琇脸色涨红,咳喘起来,一边咳,他却不停口,仍一边说:“你若是有心……你若是心里有我,你岂会不知道……咳咳……怕是你自己用心不诚,反而要赖……赖在我身上……闻君有两意的话……咳咳……谁都能随口就说……却没见人如你这般……”

说到末尾,他只顾着咳嗽,词句破碎,说不出话了。这模样也实在吓人,张若霭顾不得先前的争执,连忙上前一边拿捏他背上穴道,一边抚着他胸口,嘴里低声道:“是我错了,你别气了成么……这回算是我错了,咱们再不说这事。”

等祈琇不咳嗽了,他又把汤药端来给祈琇喝了,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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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琇得他服侍着喝完了药,拿清水漱口,然后他却又道:“你不愿意说这事,我偏要今日和你说清楚了——我对祈珽,从永宪十年就只有深仇巨恨,你信还是不信?”

张若霭有心说几句违心之词,安抚了他再说,却见祈琇眼睛里一片绝决之色,不由得咽回了那些敷衍的言语,叹道:“我确是……唉,琇儿,你只这么说,我怎么能信?你和祈珽毕竟是多年情分,我和你才识得几年呢?我从不敢指望……”

祈琇“呸”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和祈珽分开了,一拍两散的么?你也别太高看自己了!我要什么、做什么事,全都是出自本心……纵然心为形役,可谁还能管得着我喜欢谁厌恶谁?我是自己……看清楚了祈珽……”

他阖了阖眼睛,缓缓道:“我的事,你都清楚……当年我被祈珽用那阿芙蓉膏害了,还是你解了我的药性……后来我被皇上……那么些丢人没脸的样子,都给你看过了,我……你还能信不过我,觉得我骗了你的情……你这个人呀……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张若霭伸手抱住他,也放柔了声音道:“我只是患得患失,怕这个怕那个……咱们这么多年,躲躲藏藏的,不能见人,我心里也未免难受……”

祈琇轻轻摇了摇头,道:“你难受,我就不难受?只是咱们这……就算我不怕惹皇上的忌讳,和你这张阁老的儿子结交,你就不担心皇上对付你爹?前些年还有祈珽……纵然我不和他好,你以为他真能放了我任我和别人在一起?你呀……你就只看得见自己的委屈么?”

怨了这几句,祈琇又道:“我最后见了我皇父一面,这才能报了这么些年的仇……是我没本事,只能指望着皇父替我教训那些仇人,只能说了许多谎言。似乎我是多么念着旧情,可你还不知道么……我有多恨皇上,有多恨……你真以为我……是为了祈珽么?”

张若霭忙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拖住先皇,才故意说那些话……骗他,我并不是为了那个误会。我只是心疼你,气你为什么不小心自己的身子!”

祈琇眼中透出一股沉沉的绝望之色,道:“从那年我知道祈珽害死了皇父,又被他下了阿芙蓉膏之后,我的身子就……再后来,唉……我就从没指望过能活过四十岁。”

张若霭皱紧了眉,满脸心疼,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添了些恨意:“皇上的内库里分明有以前让人千里迢迢去天山寻到的千年冰霜雪莲花,能治你的心疾,可他……”

祈琇合上了眼,低声道:“那是皇上特地为皇父寻的药,即便皇父不在了,他怎么可能让我用了这药……他早就吩咐人把那药送进了皇父的陵里,虽说那万年冢,他还留了个进去的入口,却是为了……绝不会为了我就叫人进去取药。”

摇了摇头,祈琇又道:“他平素也就是勉强能容忍我,只是为了我长得像皇父……可我怎么也不是啊……再加上当年那事,我固然深恨至今,皇上却也觉得那是叫他恶心的一桩事……幸得他不知道那事也是祈珽的算计,不然祈珽还要死得更惨呢……而我,这是活生生的证据,叫他时时看见了就想起当初……他只恨不得我早早自己死了。”

张若霭一时无语,祈琇轻笑一声,道:“我们这一家子啊……倒都是……喜欢的就放在心尖尖上,旁的都可以抛在一边……罢了……我也不指望皇上的手足之情……我这做弟弟的还在皇父面前算计他呢,也别苛责他待我不够厚道……”

顿了顿,祈琇又道:“我是不成啦……只请你替我看着,我那好四哥最后能得个什么下场……皇父是下不了手杀他,那位可就不会容情了……呵,他们才是血海深仇呐……”

张若霭听着他兀自笑起来,再想起前头的话,忍不住冲口道:“你……你设计了这么些,故意让……先帝爷避开皇上,不去和他直面交锋。却叫我把祈珽那孩子的事情伪作成是皇上的手笔,透给废太子知道,令他二人死斗……你这是为了给祈珽报仇么?”

他话音未落,祈琇就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股惊怒之意:“你竟——你还是要以为我是为了祈珽……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些,都是白说了?张若霭,你这是瞧不起我么?难不成我这辈子就摆不脱一个男人了么!?”

张若霭自知方才失言,低头不语。祈琇看他这样子,心里清楚他是多年来患得患失,就算得了准话,也不敢信了,不由得也有几分后悔自己往日总是若即若离的态度。

从心底升起一些悲凉之意,祈琇也不愿自己一生一世,竟然连最爱之人也不信自己,便也放下了那些骄傲,低声道:“我时日不多了,咱们就别争执了,好么……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心,我这辈子,拢共只有三十六年,十年都糟蹋到你手里了……我最难最苦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如今我要死了,仍是你在我身边……我身边就只有你啊……这还不够么……”

忍住声音里的悲戚之音,祈琇刻意换做轻快些的语调道:“我这辈子也只有寥寥几个走得近的人,皇父是我父亲,皇上那是虚情假意,祈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已非复当时少年了……还有就是我的王妃和你……难道你宁可以为,我心里头是爱着我那王妃?”

张若霭轻笑一声,道:“这么好听的话儿,你早说给我知道……多好……”

短短半句话,说到后头,他却竟有些抑制不住,透出了些悲音,祈琇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笑了笑,道:“你也别伤心……今生是咱们遇着得晚了。记住这个教训,下辈子早些遇见就好了……唔……我给你句准话——如有来世,许君三生……如何?”

张若霭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回道:“好……你记得了。三生三世……两相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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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正印心定情,却不料外间吵嚷起来,有个小厮冲门进来,张若霭有些依依不舍,却也不得不松开抱着祈琇的胳膊。

祈琇敛起了面上神情,换做平日模样,道:“难不成是走水了?这么急得竟连通报一声都不曾就闯进来了……这王府还是我的王府么……”

虽然他此时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随时都能驾鹤归西,可毕竟是这府里的主子,小厮也不敢怠慢,连忙道:“主子平素得用的人都在前堂,所以才是奴才冒昧进来——主子,实在是出大事了!皇上圣驾微服到了王府门前了!然后——咳咳咳……”

说到要紧处,这小厮偏生被自己的吐沫呛住了,半晌咳得说不出话。祈琇闭了闭眼,心里倒是并无波动——皇帝要来,就让他来。

他自知离死不远,皇帝驾临,大约也就是问几句当年之事可知错之类的话。他的答案么……自然是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见他这态度,张若霭更是不在意了,对那小厮道:“皇上圣驾到了,就请王妃代王爷接驾吧。王爷此时病得重,还能勉强他起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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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朝(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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