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心

不安的心

父亲走后,我一个人跑到学校的河边坐了整整一天。

这是一座地处偏远山区的小县城,扑面而来的是凝重的历史感。它西北两面都是群山,后来听我的历史老师说,解放战争时这里国共两党曾在那发生过几场恶战。东面是一条自北向南流去的河,在山的那一边汇入大江之中。因为它只是一条小支流,人们甚至还没给它取个名字。人们总是喜欢记住大的,高的,就像历史只记住了英雄,而忘记了造就英雄的人。于是,我叫它未名流,希望未名之流有朝一ri能像未名湖一样,被历史记住它们的名字。

我向着河水大喊,让陈杂的心思随着流水逝去。反正发生的事情,做出的选择和流水一样挽也挽不回。累了,我坐在水泥堤坝上呆望着河水将一天的时光和过去无情的卷走,带入一个只属于回忆的地方。

从小,我就是村子里调皮孩子堆里的乖孩子。小伙伴常把斜坡当滑梯玩,我从不参与,因为我怕擦破了裤子大人伤心。伙伴拿着新买的水枪玩打仗,我从不说买,坐在村头的马断石上看别人疯。村里人都打趣说顾家养了个乖儿子。他们素不知我为了一把口琴替蚕农摘了一个月的桑叶,为了一个音乐单放机卖了整整一个暑假的冰棍。

记得有一回,我用家里的老单车推着半箱子冰棍经过村西的老樟树下,瞎子三公公正在拉着二胡,那荡气回肠的声音把我吸引住了。他早年做过“半班戏”戏班子的乐手,走过好多州县,他脑袋里的故事是我无法从书本上学到的。后来在战争中失去双眼,具体的情况他从来不说。

三公公如枯松枝般的手指在两根弦上竟是那么灵活,透过蟒皮传出的声音时而悲悯,时而悠扬,死死的揪住你的心。那一回,我的半箱冰棍全化作了水。后来,三公公见我喜欢,就送了我一支自制的小竹笛,每次卖完冰棍就坐在旁边乱吹。虽然不着调,但三公公每次都咧着那一年四季都干裂的嘴说“蛮好蛮好”。……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对面河滩上的灯光和天上的星光交织在一起。太阳走了,月亮回来,地球永远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梦想而停留,只有你奋力去追赶,虽然追不上它的脚步。

“啊——”我站起来喊,我相信天上的星星听得懂。

第二天开始上课,一切按部就班,就像池中水没有一丝波澜。

有位歌手不是这样唱吗:理想算个屁呀。现实生活面前,理想连个屁都不如,屁都有点响声有点臭味,而它一丝痕迹都不给你留下。走入社会你还跟人家谈理想只会让人笑话。你越执著得到越少,你越圆滑收获越多。可青年人总是这样,越难以实现的想法越是要尝试,即使结果让你满身是伤痛。现实社会不喜欢这样的人,但我觉得这样才叫活着。

其实我是个挺内向的人,在此之前所接触的基本上是村里人,我是个很怕生的人,现在仍然是这样。这样的xing格不好。

正因为这样,我在班上基本上被人遗忘。我就这样倦怠的活着。

生活能如意的事情不多,除非你什么都不想,清心寡yu。

我那时上的是普师专业,也是你所学的这个专业——什么都学,结果什么都不会。没得选择,一切都安排好了,沿着一条轨道走下去。刚开始入学的时候,沮丧、不满、失落的情绪一直主宰着我。那时,我不是自己的,而是坏脾气的。那段时间,我不说话,不笑,不和人交往。用沉默来抗争现实,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因为那样不爆发就意味着死亡。

那年立冬,冷清的学校开始热闹起来。要开艺术节了。于是,丝竹风刮过每一个角落,墨水与颜料浸染了这个校园。

我想起了瞎子三公公的二胡,我想,他的琴技绝对不亚于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又想起那把用上万片桑叶换来的口琴和几千根冰棍换来的单放机。

各种各样的展览,各种各样的演出点燃了我快要被熄灭的生活热情。年轻人被熄灭的热情总是那么容易被重新点燃。

班上一个同学从老乡那儿弄来一把六弦琴,后来我知道了它叫吉他。

这是一把只剩四根线的吉他,拿回来的时候满是灰尘,琴箱的胶合板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他将它抹干净,再用万能胶粘合好,有托人买回两根弦,竟然还能弹响。他请一个学友帮忙调好弦,成天抱着摇晃,到时有几个小女生为之吸引。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穿一身黑sè出入教室,说摇滚从此是他的一切。于是自命“黑虫“。

但很快,大家的目光被另一个同学的bp机吸引了。一种新鲜事物刚出现的时候,总是受人关注,但随着ri子的流动也就习以为常了。就像世界上只有一个月亮,如果哪一天出现两个,仰或是它的周边出现光环都那么引人注目。如果天天有两个月亮倒见怪不怪了。人们的目光总是被一些人或事吸引来吸引去,却总是不看看自己。

群体目光的转移让黑虫对吉他失去了兴趣。我常在课余一个人反坐在最后一排,端详着这把被冷落的吉他。它就那样静静地斜靠在墙上。琴头的铜旋钮儿长满了斑斑锈迹,指板和琴身被磨去了油漆,露出发亮的木头。它一定和三公公的二胡一样演奏过许多动人的歌曲。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拨动了弦,我抱起吉他,钢弦发出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天的整个下午。我喜欢被别遗忘的东西,同时也喜欢自己被别人遗忘,那样就好像能进入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被迷住了,我用一本没有封面的吉他初级教程学会了音阶和几个简单的和弦。

几天后,我发现吉他和那本书不见了。我的心里空落落。

莫不是黑虫发现了我动他的琴?我的耳根热了起来,因为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在我们村里动了别人的东西是极不光彩的,即使是一件别人丢了的东西。

我回到宿舍,望着对面宿舍楼墙上的白sè条形瓷砖发呆。它们看上去就像一颗颗琴键——没有黑键的键盘。东墙与南墙的墙角却了一块,在整个墙面极其显眼,它像是白sè键盘上唯一的黑键,打破了没有升降的音符。如果生活也像那面白墙,像没有黑键的钢琴该是多么单调与无趣。

“去它的!”我烦躁的吼了一句,对面楼上的女生不约而同的将惊讶与鄙视的目光投向这个窗子,我也是在这些毒箭还没shè到之前闪到了一边。

我摸着口袋里的一百五十块钱,“求人不如求己”,这是父亲的人生信条。我的脑海里闪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自己买一把。不,这可是一个半月的生活费呀,用了吃什么?取舍之间我的心打成了结。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生活就是一次次的选择,取舍与否决定你以后的路——脚下的路,心路。要将想法变成现实,争取了叫做理想,不争取叫空想。黑格尔的想法没实现,于是他叫空想家;马克思的想法得到验证,所以他叫思想家。

没有再犹豫,我几乎是小跑到校门口,结果铁将军把门。我忘记了自己的囚境。我从园内小竹林那找到了一处低矮的围墙爬出去了。墙与锁能囚住许多懦弱的身体,却困不住一颗跳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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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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