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学时代

第二章中学时代

那时，郁星刚上初中，十二、三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不知道生活中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老师说：“你们将来都可以当皇帝，甚至可以成为拿破仑一样的英雄，”他们也从不怀疑，他们真正地相信自己有无边的力量，有无穷的智慧，相信自己将来一定能振兴社稷，扭转乾坤。

学校在一大片松林里，学校后面有一条公路笔直地伸向茂密的森林，直伸到很远很远的山岗；学校前面是一条小河，河水哗哗地奔流，日夜不息，象一支永不变调的乐曲。河上有一座木桥，桥上盖着瓦，很象一座凉亭。坐在桥栏杆上，迎着潮润的、带着森林气息的清风，听桥下的流水声，心中自会涌起一阵奇妙的快感，大自然的手在轻轻地抚摸你的肌肤。每到傍晚，有野羊、獐子之类的动物偷偷地窜到河边来饮水，你可在一旁静立着，默默地用眼睛和它们交谈。倚在桥栏杆上，让目光穿过密密的树叶，越过山脊划出的弧线，投向远方湛蓝的天空，心中自有一种神奇和伟大的感觉。人贴近了自然，才感到生命本身的和谐。人和自然一样，是上帝的杰作。什么喜怒哀乐，全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只有这些无忧无虑的中学生才是上帝的骄子。这桥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桥上的每一根柱子、每一片瓦，记录了无数纯真的梦呓，桥下的每一朵浪花里，都注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自然这里也记录了郁星迷人的中学生活。

一天早晨，郁星在校门上，远远地看见桥上有一个穿水红色上衣的女同学，两把羊角短辫上扎着杏黄色蝴蝶结，一缕阳光从河岸的松林里斜射过来，正照在那牡丹般红润的脸上──她就是丽丽，就是在郁星生命史册上第一个初恋的姑娘，丽丽的出现有如灵光之一闪，照彻了郁星生命中那片朦胧混沌的角落。那时郁星刚十四岁，他只在日记中轻描淡写地记下了那最初的印象。

郁星的父亲在五九年因攻击三面红旗被打成右派，判了二十年刑，家中五个孩子全抛给了母亲。郁星的母亲没有念过书，是典型的中国农村劳动妇女。繁重的家务，艰难的生活，使这位母亲过早地衰老了，四十多岁，额上就有了深深的皱纹，发中已出现银丝。郁星念中学时，家境十分惨淡。在学校，一些大同学总爱欺侮他，把他当作笑料。一天中午，在食堂打饭，一个大同学跑来，挤到郁星前面，郁星只低低地咕噜了一句：“别卡轮子。”那大同学竟将一碗菜汤倒在他的头上，还大声说：“同学们瞧，我今天给这矮子娃儿施点肥，看能不能长高点。”周围的同学发出了笑声，郁星哼哼地哭了起来。

“不要欺负小同学。”一个姑娘的声音镇住了那些笑声。郁星抬头一看，正是那天早上看到的那位穿红衣服、扎羊角辫子的姑娘。接着，不少同学都喊起来，“不能这样欺负同学。”“找班主任评理去。”有几个同学连推带搡，硬是把这位大同学拉到了学校办公室。郁星站在食堂外面，只是哭，不敢去，他怕事后这位同学报复。丽丽走到他面前大声说：“人家欺负你，你还不去评理？”..”“怕什么。我是学习委员，我有权命令你去。走。”说着，丽丽伸手把郁星拉进了办公室。

郁星头上还堆着几片青菜叶，汤已流到了脸上、颈上，他站在那儿，抽抽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停地扯起破烂的衣服揩拭着眼泪。

..太过份了。”班主任田杏老师看到郁星这副可怜相，气愤地对那位大同学说。郁星抬起头，看到田老师的脸胀得通红，眼里闪着泪光，这泪光是愤怒，更是同情。在以后的岁月中，郁星一直清晰地记得田老师这双眼睛。

这位田老师今年刚满二十三岁，尚未成家。十六岁那年高中毕业，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上山下乡，离开了城市，来到这偏僻的乡村，十八岁推荐读了两年师范，二十岁又返回到这山村来教书。教书这几年，学校搞开门办学，每三周要搞两周劳动──其中一周学工，一周学农。学校后面那片松林环抱着的新垦出的五十多亩荒地就是校办农场。郁星、丽丽两年初中生活，大多是在这农场度过的。不过尽管荒废了学业，但这里却给他们留下了美好的一页。他们少年时代的这两年是与森林、田野、山泉打交道度过的。谁能忘记那田野里的奔跑，那溪边的戏水，更不能忘怀的是那林中的葡萄、野樱桃的滋味。还有松籽、野板栗的醇香。

１９７６年夏，郁星他们这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大部份时间都在农场劳动，一走出教室走进森林，这群刚上初中的学生，活蹦乱跳、欢呼雀跃，如同一群放飞的鸟。一天，同学们从山中采回来许多的野葡萄，田杏老师说，今晚要举行篝火晚会，请学校的沈老师讲故事。听到这消息，大家自然更加兴奋。四周挂起了夜幕，田野里散发着一种草叶和泥土的气息，一堆篝火燃烧着，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火光映照着远处黑压压的森林。同学们围在火边，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听沈老师讲故事。

沈老师是学校年纪最大的老师，据说原是某大学的教授，特殊时期时期下放到这里来劳动改造。学校的老师都非常敬重他。但是，尽管他有学问，却不能教书，只能安排他敲钟、扫厕所，晚上值夜班，据说这是上面的指示。

沈老师精神很好，尽管头发已开始发白，但脸上还很有血色。他和同学们一起围坐在火前，火苗在他那镜片里一闪一闪的。沈老师象讲课一样给同学们介绍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历史，接着详细介绍了莎士比亚的生平和创作，沈老师说，莎士比亚是了不起的剧作家，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四大巨人之一。(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沈老师饱满的激情，宏亮的声音，精湛的语言深深地扣动着同学们的心扉，透过这火光，透过这声音，同学们看到了一片广阔的新世界，他们多么希望马上去读一读那些名著。沈老师感受到了同学们被激动了的情绪，便绘声绘色地给同学们讲起了罗米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田杏老师哭了，丽丽哭了，郁星哭了，好多同学都哭了。“这是一曲爱的颂歌，爱能熔解任何一座冰山。同学们，爱的含义是广泛的，在这不敢说爱的年代里，我们要高呼：我们需要爱！”沈老师的话音刚落，不知是哪位同学低低地说了一句“沈老师，你这是在宣扬资产阶级的东西。”听到这话，大家都愕然了，一个个屏声静气，谁也不敢说一句话，仿佛这一群人都呆在一座即将坍塌的危房的楼顶上，谁要动一下，房子就会马上倒下。

不久，沈老师就被抓走了，从此同学们再也没见过这位大学教授。后来，据说给沈老师平反的那天，他大喜过望，饮了过量的酒，结果栽倒在门前，中风而死。

郁星和丽丽读完了初中，进了高中。那时，学校刚恢复高考制度，教师、学生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学校掀起了学习陈景润的热潮，同学们都向老师递交了决心书，丽丽的决心是：将来也要象陈景润那样摘下数学皇冠上的明珠。郁星的决心是要作一个画家，当一个诗人。

田杏老师听了同学们的决心，也激动起来了，她那白里透红的脸因情绪感染而更加光彩照人了。她激动地说：“同学们，我也是青年，我和你们是同一代人，让我们共同肩起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我们应该抓紧分分秒秒的时间学习，把过去浪费掉的时间夺回来。目前，我们就是要立志考大学，争取有更多的学习机会，这样才可能学到过硬的本领，将来才能更好地为祖国的建设事业作出贡献。”田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在掌声中，郁星看到田老师眼里涌满了泪水。在那荒唐的岁月里，田杏被迫离开父母下乡到这山村，后来进师范，在学校成天搞大批判，唱样板戏，教书这几年，也是白费了时间。难得有今天呵。

一个阳光明媚的初秋天气，田老师带同学们去野炊。同学们沿校门前的小河进入一大片田野，庄稼已收割，一堆堆棕黄色的玉米梗子点缀在空旷的田野里，温柔的秋阳照射着大地，田野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那就是同学们要去野炊的地方。雷公树、荔枝树经霜打后的红叶点缀在墨色的山中，金色的银杏象一团团灿烂的朝霞格外惹人眼目。苍松翠柏在日光中散发出一缕缕木质的醇香。小河在林中翻着银波，哗哗流淌，摇着一路清醒、一路古朴。鸟儿在叶间闪着翅膀，不..

田老师今天的情绪特别好，剪了一头短发，很象一个日本女中学生，一绺流海在额前，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含蓄深沉，充满智慧的光波，荡漾着女性的柔情。在这静美的秋天，在这情趣万种的山中，田老师无愧是大自然的杰作，是大自然的精华。在她身边簇拥的这群高中生，他们刚刚步入青春的大门、进入多梦的年代，对未来充满幻想，山峦田野，这大自然裸露的肌肤正是他们生命的象征，是他们生命的精髓，他们是自然的元素，在大自然的怀里，展示出了无限的生机。他们是真正的自然之子，还没有走入人的洪流，还不曾读懂这个社会，还没有体味到人世的艰辛。他们在这里欢蹦乱跳，真正超然于物外。田老师呢，和这些仅仅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孩子在一起，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然而，自己到底比他们早来人世几年，比他们先吞噬了几枚人生的苦果，十多年来，历史的风云变幻，也在她年轻的心灵上投下了暗影，难得有今天的欢乐呵！

野炊开始了，同学们在小河边燃起一堆堆篝火，用石块架起了铁锅。火哔哔剥剥地燃着，锅铲的碰击声叮叮当当，好一支锅碗瓢盆交响曲。一阵阵清风把肉菜的香味吹得遍山都是，把同学们的欢声笑语送得远远的。

鸟儿闻到了香味，从四面八方飞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丽丽头上一枝斜挑出的灌木上，一只小鸟安闲地立着，不时低下头，好象在看丽丽炒菜。郁星在一旁，从火里拿出一截冒烟的柴头来一挥，将那鸟儿吓得呼地一声向天空飞去，郁星嘴里说到“鸟喔，你这样看她，我嫉妒。”

“滚。”丽丽用锅铲柄在郁星腿上狠狠戳了一下。郁星故意“唉哟唉哟”大叫，引得周围的同学一阵哄笑。田老师在一旁，也抑不住笑了。

吃完自己作的野餐，同学们爬上一个个岩石磴，透过灌木的枝叶，望着蓝蓝的天，淡淡的云，脸在这柔柔的秋阳下闪着生命的光泽，荡开幸福的微笑，仿佛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吮足了乳汁后，绽开的一丝满足的笑意。灌木下的野草被晒得暖哄哄的，躺在上面，是那样的温、那样的柔，有花的味，草的味，木的味，五谷的味。田老师紧挨丽丽斜躺着，仿佛是一对相亲相敬的姐妹，在大自然博大的胸怀里，她们的心联得那么紧，在人生漫漫征途中，曾有多少这般灿烂的时刻，这般辉煌的日子，在纷纷扰扰的大千世界，曾几何时与自然贴得这般近，有着这样耐人寻味的默契。

郁星从河边采来一束野菊，有金黄色的，有银白色的，星星点点，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田老师接过来捧在手里，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她分给丽丽一束，丽丽接过去，把脸凑上去嗅着。“香么？”郁星问。

“一点不香。”丽丽皱了皱鼻翼，摇了摇头。

“丽丽，别故意这样说，其实是非常香的，这香不在菊，在郁星之心也。”旁边一位同学故意开玩笑说。郁星好象获得了一种满足，笑着走开了。

回来的时候，同学们比赛似的跑下了山，只有田老师、丽丽和郁星在最后，他们象舍不得离开这里似的慢慢向下走。一丛丛灌木、一蹲蹲岩石横在前面，郁星象小猴一般轻捷地钻过灌木，跳下岩石，然后在下面等着田杏老师和丽丽，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两个女性都好象成了他的姐姐，最亲爱的姐姐。他这样想着，顿时觉得自己也一下变得神奇而伟大了，他忘了自己贫贱的家，忘了自己身上褴褛的衣衫，他想起中的一句话:“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在他眼里，这两个女性是世上最漂亮的女性，自己现在就与世上最漂亮的女性在一起。

“丽丽爱我吗？”郁星这样想着，爱是神奇的、朦胧的，象诗、象画、象天空变幻不定的云彩，象极远极远的天际，象天际那影影绰绰的山之轮廓。“田老师爱我吗？爱，不过那是母亲一般的爱，那爱更多的是同情之爱，是真诚的母爱。从田老师常常对自己关切的话语中，感到的是母亲的爱抚。丽丽才是真正的姐姐，田老师只能是自己的母亲呵！”郁星进入一种心醉神迷的遐思中，他在幻想着那遥远的未来生活的蓝图，这蓝图清晰又模糊，这纯朴天真的少年之心，正在展开他奇异的想象，勾勒着一幅绝妙的画图：田杏老师是自己的母亲，他和丽丽是母亲的儿女，他们就在这静美如画的山中建筑了一座简陋的住宅，他们这三口之家在这里开荒种地，日出而作..

这天晚上，同学们都累了，田老师宣布今晚不上晚自习，大家高兴万分，男女生都各自在寝室嘻嘻哈哈地谈着这次野炊的感受。

郁星和丽丽在外边，他们在月光下走着，也在谈论今天的事。风儿偷偷地从一棵梧桐树上抛下一片枯萎的叶，飘落到地上，发出一丝沙沙的声响，丽丽弯腰拾起来，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拈着，她借从树缝里漏下的月光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人为什么要老呢？”

郁星笑了一下：“你问得好古怪。有生必有死，这是自然规律嘛！”

“什么规律不规律，我就是主宰规律的。你看，我让这片叶马上化作泥尘。”丽丽说着，将这片枯萎的梧桐叶在手中捏成了粉末，撒到地上。然后高昂起头，显出一副征服一切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个女强人，时时都想去主宰别人。可惜刚才你不该感叹人生易老，没想到你这一向乐观的人，也有悲哀的时候？”郁星说。

“我觉得人生在世没什么可悲的，我相信我自己能做到我想做的一切。面对这个世界，我绝不象你那样怕这怕那，在生活中我永远不会说一个怕字，天跨了，地陷了，我也不怕。我不依靠谁，也不想那个依靠我。我就是我，我喜欢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这句话。”

“这样说来你一定不喜欢林黛玉。”

“一点不喜欢。我可以坦率地说，我喜欢王熙凤，她有阴谋家的狡诈，也有企业家的风度。她办事干练，会操家理财，在战场上，说不定她还是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

“你认为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人能够在自己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作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就是最大的幸福。”

郁星听着丽丽的话，感觉身边这个女性简直就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他不知道丽丽是从那儿得来的这些观点，他感到自己很渺小，很可悲，同时也很骄傲，此时此刻，在这银洁的月光下，在这静寂的夜晚，郁星感觉到一个伟大的心灵正在与自己谈话。

此刻，郁星清楚地回忆起一件往事，那是初中快毕业那年，田老师编位，将他编到和李菁菁同学一起坐，李菁菁不愿和他坐，又哭又闹，甚至站到位桌上比划着骂他：“脑壳只有鸡蛋大，肚子有坛子那么大。我就是不与他坐。”郁星气得狠不能嚼碎她的骨头，但终没有说出一句反抗的话，还是丽丽站了起来，大声喝斥说：“李菁菁，不要侮辱人格，你不和郁星坐，我和他坐。”全班愕然，都把目光注视着丽丽。田老师让他们坐到了一起，从此，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

其实，郁星也不全然自卑，他也有得意的时候，那就是每次写作文，他的文章总是名列前茅的，田老师差不多每次都要把郁星的作文拿出来作为范文念给全班同学听。进高中以后，郁星各科成绩很快就爬到了全班第一名。他相信丽丽的话：人能做到他想做到的一切。他立志要在学习上征服所有的同学。仅一学期时间他就成功了。高中快毕业时，老师都说，如果全班只有一个学生能考上大学的话，那一定是郁星。同学们再不歧视郁星了，李菁菁还偷偷地给他写了一封信，要他原谅自己过去的不是。丽丽和他打得火热，李菁菁还暗暗生出几分妒意。女性强烈的嫉妒之心从少女时代就开始了。

在郁星的幻梦中，丽丽早成了他心灵的归宿。在丽丽面前，他不想充男子汉，他宁可做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生命的舵盘交给丽丽，他相信丽丽会把他引向宽广无边的乐园，引向人生幸福的极至。他不仅在心中呼唤丽丽为亲爱的姐姐，甚至唤丽丽为自己的“小母亲”，他甚至希望自己象个小儿子躺在母亲温暖博大的怀间一样投入到丽丽的怀里。丽丽不是女人，而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她能独自在这世界上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在这片蓝天下，郁星将幸福地度过一生。

然而，命运是无情的。丽丽终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郁星少年时代的梦永远只是梦，它终会被岁月的钟声敲碎。高中毕业，郁星考上了县师范学校，李菁菁考入市卫校，丽丽落榜了。丽丽考试失利，郁星难过，田杏老师难过，很多同学都为丽丽惋惜。丽丽回到家里大哭了一场，她自己也没想到会以两分之差落榜，难道命运真要与她开玩笑？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认真检查一下，仅仅只差两分，稍认真点不就行了么？

郁星十分同情丽丽，时时安慰她，开导她。丽丽是个要强的女子，尽管内心很难过，表面却若无其事；心的深处感激郁星的关心，而外表却蔑视郁星这些“婆婆妈妈”的劝慰。一天，丽丽显出几分愤怒的神色递给郁星一张纸条，郁星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请早点收回你那可怜的同情心吧，我会站起来的！”

郁星看了，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竞会遭到这样的回报。他愤怒，恨不能马上痛骂丽丽一顿，骂她不知好歹，不懂感情。但他又终于没开口，他在心里对丽丽说，你别装蒜，你内心的痛苦我知道，你应正视现实，不要暗自伤神。他想这样软言细语地劝慰丽丽。可是，每次，他刚说出一句劝慰的话，丽丽把头一摆，转过身，昂首阔步地走了。

郁星开始恨丽丽，他觉得丽丽太不理解他了，他是个男子汉，自尊心不容伤害。丽丽的话好象他倒成了一个失败者，一个需要同情、需要帮助的可怜虫。不过，他内心深处又觉得比起丽丽，自己的确在很多方面都要软弱些，丽丽的确比他更有男子汉气质，同学这么多年，丽丽差不多一直是他的保护神，也是他心中的太阳。丽丽比他更有独立意识，更有个性。在丽丽面前，他只能处于被支配地位，他从心灵上无法战胜丽丽，他需要丽丽，他的一切都需要丽丽给他作主。此时此刻，他既爱她，又恨她。作为男子汉，他不能保护丽丽，不能成为她的上帝，反而只能是她的臣仆，为此，他羞愧，他不敢去爱她，他无法设想遥远的未来的生活图景。现在自己进师范，将来注定作教师，丽丽呢..郁星无法理清烦乱的思绪，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

夏天的夜晚，散发着白昼的余温，没有月亮，淡淡的星星点缀着静谧的夜空，稻田里一阵阵蛙鼓显得热闹异常。不远处一排整齐的房子，窗口的灯光仿佛是在窥视这夜的秘密。丽丽的家就在那儿，郁星和班上的几名同学来了，田杏老师也来了，他们一齐跨进了丽丽的家。

朦胧的灯影下，坐着许多客人，他们是来给丽丽一家送行的。丽丽的父亲在海南岛当兵十八年，现在全家迁居海南，明日启程。

丽丽把留言簿首先捧到田老师面前，请田老师为她留言。田老师写了两句古诗：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然后，丽丽把留言簿递到郁星面前。一向以作文出色而誉满校园的郁星此时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他拿着笔，凝神半响，仍没写出一个字，头脑仿佛一片空白，四年多时间与丽丽同窗苦读的生活一幕幕在眼前迅速闪过，耳畔仿佛还有呼呼的风声。他感到一阵头昏目眩，握笔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随便写两句，何必那样认真。”丽丽催着，显出几分不高兴的神情。郁星终没想到恰当的句子，也只好仿田老师写两句古诗：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苍海。

写好，他极认真的签了名，然后将本子还给丽丽。丽丽看了一眼，翻过这一页，将本子递给其他同学。

“少年不识愁滋味。”这话是真的么？丽丽十八岁，也许不再年少了。她心中充满难言的别情。中学时代那许多欢乐的岁月，从此都将变成遥远的记忆，成为令人伤感而又色彩绚丽的回忆。郁星这个生性柔弱的农村孩子，在丽丽中学时代的生活中，留下了一页页醉心的记忆。她凭什么让自己的心常常因他而不安宁？是他那纯真的情？是他那几篇优秀的作文？是他勤奋好学的精神？是他对自己的敬畏心态？是他太柔弱而唤起自己对他的怜悯？好象都是，又好象都不是。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有谁能说清？

就在上星期，当郁星颤抖着手递给丽丽一张纸条时，丽丽的心猛烈地狂跳起来。她看了上面的字，顿时感到心慌意乱。少女的心第一次因爱而震颤、而波涛翻滚。少女第一次萌动了春情，第一次因这个“爱”而失眠，心里象有一块糖在漫漫熔化，嘴里象衔着一支歌，想唱却唱不出。身子仿佛时刻在膨胀，想蹦、想跳，就象一个乒乓球那..

这纸条来得太早还是太迟？为什么偏偏在丽丽得到将随家迁往海南的消息时，得到这张纸条？是上帝的玩笑吧。

对郁星来说，这纸条是他平生第一封情书，是第一次发出的对爱的呼唤，十六岁是花季，是多梦的年岁，他希望乘着这纸条，驶入自己十六岁编织出的绚丽世界。

“愿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这是十六岁发出的的誓言。然而，是谁将这爱的誓言很快尘封起来了，没有让爱的烈火恣情的燃烧？时间才是一把无情的铁铲，它每时每刻，永不停息地铲着尘沙，将这誓言覆盖起来，永不见天日。多少年过去了，誓言变成了种子，发出了芽，后来长成一棵大树，终于要..

丽丽去了海南，郁星进了师范，天各一方，唯有那誓言留在了中学时代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