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张三选择了读个三流甚至不入流的大学，或许情况也就完全不一样了。但是他没有，他踏上了一辆不算破烂但却开向破烂未来的大巴。大巴车快要开动的时候张三不愿意浪费剩下半截的烟，又猛的吸了一口，狠狠地扔在地上，甚至都不舍得用脚踩灭，然后背起背包匆匆跨上大巴。他知道他将远离学生生涯，但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现实。

7月的阳光格外刺眼，张三在QQ上发表了这么一条心情。车里开着空调，但窗帘外的炽烈仍然让他感觉上汗流浃背，看着房屋树木在眼前不断倒退，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他甚至看见路边田野的花花草草都充满了忧伤。离开了校园，离开了同学，离开了父母，也离开了熟悉的土地，他沉浸在这种悲伤中假装唯美起来。

车停下的时候，张三假装的悲伤也适当的刹了车，他背起行囊，跟随人流下车。已经是傍晚，路灯亮起昏暗的光，太暗以至于他都看不清前方的物事。他点起一根烟，给他哥打去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忙着呢，自己打摩的过来。”挂了电话，往前路灯下就停着好几辆摩的，张三想着自己绝不做冤大头，过去问一下哪辆便宜坐哪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是你不想做冤大头就不做的，就好像上厕所，不是说你不想上就不上的，大部分时候你都要遵循规律，生理规律。摩的司机看张三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姑娘，一呼啦的涌上来，操着不同口音的普通话“去哪里，靓仔”，“上来吧，我带你”“这里靓仔”“上车了，别愣着了”。张三被摩的师傅的热情融化了，他甚至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国家领导人被极其尊崇的围在中间，如果他们不拉扯他的背囊的话。最终张三坐上了一个肥的流油的摩的师傅的车，当然不是因为他便宜，也不是因为他肥的流油，而是因为他一把将安全帽扣在他头上，太大了都遮住他的眼睛，以至于他光顾着摘掉帽子什么时候被坐上了车都不知道。

摩的速度很快，凉咧的风吹进张三的衣袖，他抖了一下，这种感觉其实是抵抗凉意的好办法，因为抖过之后你就感觉没那么冷了，以至于张三还想再抖一下，但他很快制止了自己这一不理智行为，他认为第一次抖是本能反应，但因为冷而放纵自己再抖一下，就是不坚强的行为，他想到以后的路都要自己走了，不坚强是不行的，所以他特意挺了一下腰杆，以示自己的坚强，然后他突然就感觉自己好像是长大了。

摩的师傅很健谈，不断问张三来自哪里，这里没有病句，是不断重复问张三来自哪里，哪怕张三已经不下三遍告诉他“广东梅州”。“你是哪里的？”“哦，广东梅州的啊”，然后“你是哪里的？”张三有点生气，声音大了点“广东梅州。”“哦，广东梅州啊”。张三隐约间闻到一股子酒味，毫无疑问是从摩的师傅身上顺着风吹进他鼻孔的，张三不得不把放在背囊后面的一只手抽回来紧紧抓住摩的后座，他在摩的上好像就看到了电视上不断出现的车祸现场，血淋淋的画面让他又抖了一下，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了高中时候的初恋，分手的时候女孩都没跟他打过招呼就这么不明不白自然而然的分了，这很不像话，张三一直这么认为，但他觉得他还是爱她的，所以出来大城市，一半是为自己奋斗，一半是为她奋斗，他现在感觉自己就要发生车祸，就要离她而去并且再也见不着她了，突然又充满了假装的悲伤。

但想象的车祸并没有出现，事实证明，酒精有时候能坏事，但大多时候只是提高了车速。就比如现在，摩的司机死死拧着油门，好像油门与他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得，以至于师傅连大大的红灯都不舍得放松油门。张三此时一身冷汗，正考虑是要跳车呢还是要叫停。“师傅，刚才红灯你没看到吗？”张三扯着嗓子使劲朝他吼。”哦，没事，那个红绿灯没有摄像头，这条道我都走了好几年了，熟着呢。”“停，停车。”张三觉得再不停自己这条年轻力壮的身体就再也不能为祖国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了。师傅以一个急刹回应了张三的话，扳着头盔下沿使劲取了下来，张三看见他那拧完油门的手湿漉漉的，以极其熟练的姿势在头发上抹了抹。“到了，就是这里”，张三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抱着大难不死的心态给了8块钱。“10块，要10块，小伙子。”师傅瞪着眼睛说，那架势跟先前领导驾临欢迎光临的姿态完全不一样。张三没理他，转身就走了，他哥说了，摩的过来最多8块，多一毛都不给。

张三见到他哥的时候时针指向了7，算算时间，从家里出来坐车一共才花去了6个小时不到。张三扳着指头，原来到达另一个世界只需要很短的时间，甚至比他坐车的时间更短，也许只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个厕所小便的时间，也许只是闭眼然后睁眼的时间。

他哥比张三年龄上只大了一岁，但感觉上却是一个小老头，头发蓬乱，脸色泛黄，眼屎都不舍得擦去，穿着一双看起来就没接触过水的拖鞋。他叫张强，初中毕业，因为受不了学校的束缚，也因为受不了外面的诱惑，早早就出来开始了流水线式的生活——当然，这个时候张三是不知道什么叫流水线的，就算他知道，他也是理解不了的，而流水线式的生活是他以后总结自己得出的结论，为此，他还狠狠地喝掉了半打啤酒来庆祝自己发明创造了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