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交锋 (七)

第一百零六章 交锋 (七)

这一行人的任务凶险得很,他们必须在闸门之外堆积阻拦之物,还有一点,那就是打上木桩固定,防止阻拦之物被水冲走,唯有这样,才能减小水流对闸门的破坏。

湍急的河水中裹夹着不少从上游冲刷来的腐木杂物,一不小心被撞上,非死即伤,除却这些,还有那乱流旋子,直扯着人往水下去,饶是下水的都是身强力壮之人,并且jīng通水xìng,可也是九死一生。

“岸上的人扯紧了,一有不对就把人拉上来”毕德胜睁开眼,看着在浊浪中若影若现的一群人,大声的吩咐到,岸上的人大声应和,有亲人在下面的,都聚集在岸边张望。

“杨巡检,这法子管用吗?”毕尽忠被一个浪花打到水下面,不一会又冒出头,毕德胜长出了一口气,颤声问站在身边的杨承志,毕尽忠在他身边差不多已有半年,忠心勤勉,真要出了意外,他于心难安。

“大堤还能抵挡一会,可这闸门,在不休整,半rì都抵挡不住,为今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杨承志说完叹了口气,人手不足,物资匮乏,实在难办得很。

想到这些,抬头看向身边这位年轻的明府,晚上看不真切,现在天亮了,普一看,哪还有半点贵公子的潇洒,读书人的气质,头上的辫子失却了光泽,额头布满毛茬子,脸sè蜡花,嘴角干裂,身上的官服早就破烂不堪,那禽兽补子吸泥得很,形成硬硬的一片盔甲,下摆捞在腰间,一双草鞋也被污泥裹成两坨,走路怕也吃力。

这样的官,或许满大清都绝迹了吧,杨承志心中自嘲的说道,可和这样的人共事一场,到那堤坝溃决时,他也不后悔一分。

站了一刻钟,二十多位大汉总算筑起几棵桩脚,岸上的人见了,赶紧把人拉上来,毕尽忠第一个上岸,嘴唇青紫,一上岸就背过气,有经验一看就知道这是脱力了,灌下一碗热水,使劲的揉(搓)他的身体。

拉到最后一人,只听见一声轻响,岸上拉绳子的人一个踉跄,明显是绳子断了,绳子那头系着的汉子就被水流冲走,还没等大家救援,几个起伏,那人就不见了踪影,毕德胜知道,这样的水流下被冲走,断没有活路,岸上有些和那被冲走汉子沾亲带故的,顿足号哭起来。

一连几rì,死了二三十人,听闻的多了,可毕德胜还是心里委实难受,转念一想,大堤守不住,自己还不是一个葬身鱼腹的下场,只把这个仇记在陈荣基头上,要是自己没死,定要叫他好看,最少也要为这些枉死之人讨要个公道。

人上岸了,岸上的人纷纷朝打好桩脚的地方投石,这些石头都是东挪西凑找来的,要是在抵挡不住,想找一块大一点的石头都难,除了石头,还有用碎布条绑紧的枯枝杂草,没有装泥土的袋子,只能用这个方法抵挡,好在这里只是需要挡一挡巨浪拍来时的冲击,倒也不用堵死。

一个时辰以后,东西都投完了,杨承志检查了一番,舒了口气,桩脚打的结实,看摸样能够抵挡一阵子。

“派人盯着,一有不对马上回报,另外杨巡检你统领全局,我四处巡视一下,给大伙儿打打气”毕德胜说完,又看了一眼奔腾的河水,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毕尽忠有了毕德胜的吩咐,抢了几家大户,粮食有了一些保证,附近村子里正召集了上百名健妇帮忙打理吃食,在河边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搭出几个窝棚埋锅造饭,因为太cháo湿,煮出来的粥半生不熟,好在是热乎的,让堤坝上的青壮有了生气,可是东西不凑手,又没有必要的物资,整段大堤还是岌岌可危,堤坝上的浮土被冲刷一空,大家也只能望河兴叹,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一连几天,大家和毕德胜这位县老爷也处的熟悉了,但凡毕德胜走过的地方,大家也都更努力几分,有些胆子大的,看到县老爷这个样子,还劝上几句,毕德胜都是笑笑,木然的巡视着大堤。

他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一直不停的让他离开,离开这个生死之地,可每当看到这一张张厚道朴实的脸颊时,他一遍又一遍否决了心底的这股声音,真要跑了,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雷州府,陈荣基已经移动到了签押房,虽说有几处水情告急,可都无关大雅,倒是他最关注的营山段,自从回绝了求援以后,再无一点消息,师爷踮脚走到他的旁边,他实在有些顶不住了,天没亮的时候躲着眯了一会,这会儿过来听用。

陈荣基好像没发现他,眼神空旷得很,师爷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吓了一跳,这位老爷头上多了不少华发,他是陈荣基身边的亲近人,从前没有见过这么多,分明就是这两天冒出来的,陈荣基的心思他知道,虽说太歹毒了一些,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他装着糊涂,这种事情不能牵涉进去。

“大人,刚才进屋的时候我看了看,雨势小了一些,要不你先下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马上通知你”师爷咳嗽一声,开口说道。

“你去前头问问,有没有营山传回来的消息”陈荣基一开口,又把师爷吓了一跳,这声音沙哑得很,就像从九幽之地冒出来的一般。

“是”师爷后背发凉,转身出了签押房。

临近下午,要是从天空往下俯视,整段南渡河就像是一条被束缚住的蛟龙,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那种桀骜不驯一览无余,南渡河上游尽显地利之优,而下游水面又宽阔不少,唯有营山一线,河流变向,河面狭小,最重要的,还是地势最低之处,虽说上游雨势已经减弱,可营山这里还是凶险万分。

毕德胜巡视一圈堤坝,整个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他咬紧牙齿,这时候倒下,失了他这个jīng神上的依靠,大堤也不用守了。

“不好了,不好了”前头传来一阵慌乱,毕德胜轻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快步跑到地方,一群人往后跑,一位里正跑到他面前,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守不住了,快些跑吧,前面弯道处的那段河堤要垮了”。

“放屁,跑,怎么跑,你能跑得过这河水吗”毕德胜一把推开里正,大声说道:“想想河堤下面的老婆孩子,有胆子的跟我走,就算是用人挡,也要挡住”毕德胜说完大步就朝前走,倒在地上的里正锤了锤泥地,站起身跟着就走,一群逃命的青壮左看右看,也站住脚,跟着毕德胜走。

那处弯道上的河堤,本就是破了又修,修了又破,修的一次不如一次,青石都没有几块,全用泥土夯筑,这会儿大半都被河水冲走,毕德胜到面前的时候,整块河堤只连着一小块,如同被人剁了的手连着一块肉皮一般。

毕德胜也不含糊,挽起袖子,捡过一把木铲,拾起一个簸箕,跑到河堤下,铲了一簸箕泥土就往上冲,冲到破损河堤处往下倒,一小簸箕泥土,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刚一倒进河水中,没有溅起一点浪,他看也不看,又往河堤下走,再次铲了一簸箕泥土爬上河堤,倒在河水中,自始至终,在没有多说一句话。

大家被感染了,纷纷拿起工具,没有工具的,就脱下身上的褂子,兜上一捧土,也往河水里面倒,四处赶来的青壮,纷纷加入行列,这一段河堤霎时挤满了人,大家互相帮助,奇迹出现了,破损的河堤虽说没有没修复,可也没有继续垮塌。

毕德胜抬头看天,他神智模糊得很,虽说这段河堤没有垮塌,可人力是有极限的,一时半会顶得住,时间长了,结果还是一样,现如今唯有希望老天爷开眼,让这滂沱大雨停下来吧。

“大人,大人”随后赶来的毕尽忠走到毕德胜身边,看着他形若枯槁,迷迷糊糊的样子,一把拉住他“大人,你不能在这样了,你坐着,卑职替你搬运”。

毕德胜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老天,雨势还是那么大,没有减弱半分,他心底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低下头,看了一眼眼睛赤红的毕尽忠,他也是刚刚恢复,身体也亏虚的严重,轻轻的挥挥手:“不用,你放心,我心里有底”。

毕尽忠正要开口,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呼,毕德胜心头一跳,堤坝垮了,这一会恐怕没有那么幸运,在重生一次,阿鼻地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不少念头。

“大人......大人......你看......你看”毕尽忠拉着他的手,使劲的叫道,失去了jīng气神,毕德胜眼神有些涣散,透过人群,模糊的看到河面上有一些影子,摇摇头,仔细一瞧,那是一溜船,只看那冒着黑烟的船顶,就知道是徐闻县的船只。

脚下有些站立不稳,毕尽忠拉了他一把:“大人,咱们的船,有了工具物资,这段河堤有救了”毕尽忠边说,边欢喜的朝河中挥手。

这处河堤松散,不适合船只靠岸,船队又朝前面走了几百米,选了一处青石河堤,朝岸上抛了锚绳,系牢了,一队队乡勇踩着舷梯到了岸上,毕尽忠扶着毕德胜到了地头,队官们纷纷见礼,毕德胜也不含糊,灾情似火,不能大意,直接让杨承志分派人手,物资。

等到张思道上了岸,毕德胜才觉得松了口气。

“东翁,哎......”张思道一见到毕德胜,再看到他这幅样子,唯有酸涩的叹了口气,刚才他沿河看了一遍,也知道事情紧急,马上汇报起所带物资人手数量。

“东翁,接了你的信,学生就马上安排,好在徐闻县百业兴盛,前面为了存粮也准备了不少麻袋,开荒时也有农具,这次一并带来,有麻袋十万条,工具五千件,另有粮食药材一船,因为情况紧急,陆路泥泞,学生自己做主走水路,陆兵不习水,再加上时间紧急,就只带了三千人”。

“好......好,先生来得及时,再慢些,我都有投河的意思了”毕德胜卸下了一些担心,身体的各种不舒服慢慢涌上心头,一说话,才发觉满嘴的水泡,扯着撕心的疼。

张思道正要开口,远处又传来一阵咋呼,杨承志跌跌撞撞的冲到毕德胜面前:“大人快走,水闸被冲开了,此处已经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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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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