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妖怪的记忆

“罗以生，如果被该死的虫子咬了，会死吗？”

“不会，几只虫子而已，顶多睡上几天。”罗以生四下张望，几乎是条件反shè似的说着，“此地地形怪异，不像是绝境，你跟紧了，大哥带你体验风的感觉。”

说完，他脚踩诡异步伐，拉起杜文希左闪右躲，速度快了不只一倍。虫海一下子被甩到后面，窸窣的声音也慢慢走远，罗以生逢岔路右拐，拐来拐去，竟然真到了一个绝地。虫子暂时摆脱了，想要出去又不好办了。

咳嗽，剧烈的咳嗽声终于引起罗以生的注意。他仔细看去，杜文希的嘴上已经沾满了墨绿的液体。液体顺着他肿胀的嘴唇留下，阵阵恶臭闻之yù呕。

罗以生不由退了几步才道：“小希子，用真气护住心脉，你被多少虫子咬了？”

杜文希划了一个圈：“大概这么多，我的嘴好麻，我走不动了，你先走吧，你去除掉大魔，我在这里替你挡住虫子。”他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终于拄着宝剑站了起来，“我堂堂一代修士，怎可被小小虫子打倒，你快去吧，为了天下苍生。”

罗以生心中震撼，杜文希的胸怀什么时候这么宽广了，难道是绝境中悟出了生死，他郑重其事的拍着杜文希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的说：“小希子好样的，我先走了，你自己当心。”

杜文希双腿一软，幽怨的看着罗以生远去的背影。在这里，他像被放逐到世界彼端，幽静，yīn冷，死气沉沉。感受着身上的麻木，对周围的yīn气不那么敏感了。

杜文希的嘴角不再流淌液体，眼睛也渐渐明亮起来，颤抖的双腿像弹簧似得颇有力量。他狡黠的眯起眼，大喝一声，一根根尖刺从体内爆shè出去，碰到四周发出铿锵之声。

杜文希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气息才将怀中的东西取出来，赫然是那只钉在封印符咒上的虫子。事情是这样的，起初被虫子啃咬时确实浑身酸麻，手脚难以伸展，毒素侵入血液中，但杜文希及时堵住了毒液的流动，任其在某一段血液中流淌，他嘴中吐出的绿液就是从体内逼出的毒素。毒素到底非同寻常，舌头，嘴唇都被毒素侵染的又麻又肿。

罗以生带他逃亡时，虫子不安的乱动，杜文希也感应到了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息，仿似来自远古，处处沧桑浑浊。所以他决定先弄明白那个沧桑的气息所在，以罗以生为天下苍生着想的虚伪面纱，杜文希的好奇肯定无法得到满足，他只能自己行动了。

他抚摸着手中的虫子，嘿嘿笑道：“你这家伙害的我好惨，我先找宝藏，再把你腌着吃。”虫子吱吱的叫着，显然不同于虫海漫无目的乱叫。虫子在杜文希手中打转，似乎想传达什么。

“哎呀，你有话说？可惜我听不懂。”

虫子慢慢飞起来，朝来时的路飞去，他的翅膀有节奏的震动，像是雨打芭蕉般的悦耳声音。沧桑的感觉放佛受了召唤，顺着虫子的振翅流淌到这里，杜文希静静感受这股气息，竟是悲伤滑落，貌似曲终人散，天涯断肠之感。

悲意不觉涌上心头，与虫子震动的双翅形成呼应之势。虫子缓慢的飞着，腿上还贴着符咒，飞的很吃力，杜文希提剑跟着，走的也很吃力，心情很沉重，行动很迟缓。

可能是渐渐对漆黑的光纤有所适应，杜文希大胆起来，不住在墙壁上摩挲。凹凸有致的壁上沟壑纵横，似乎有壁画之类的石刻。这个密室虽然平整，却不像新挖掘的，有的路所聚集的灰尘比他两年不洗澡留下的污垢还厚实。

拐角是墙，虫子安然飞过，杜文希大吃一惊，心道：怪不到走来走去找不到出口，原来这里布有幻象。他一头扎进幻想中，四周的光纤一下子亮了起来，杜文希双眼刺的生疼，不禁挡住耀眼的光线，目光自指缝间溜出去。

一个巨型水晶映入眼帘，可能不算是水晶，但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是一只大虫子，巨大的高出杜文希一个头还多，张开的双翅勉强被这个小空间盛下，晶莹的翅膀五颜六sè，在强光下不断变幻，但这强光倒是不知道从那里shè出的。沧桑古老的气息从巨型虫子身上蜿蜒前行，，抚摸着杜文希呆滞的脸颊。杜文希咽一把口水，忍不住上前摸索着巨型水晶。这是个瑰宝啊，水晶价值不菲，如果能搬出去，必然是一笔横财。至于水晶里的虫子，卖给有钱的阔姥爷也能大捞一笔。

铺天盖地的吱吱声倾轧过来，凭摧枯拉朽之势又奔腾而去。杜文希所在的这方小空间没有受到虫海的袭击，水晶里的生物散发的气息也没有引起虫海的异动。小甲虫产生了变故，符咒融化成翅膀，身体贴在水晶壁上。坚硬的壳掉落，露出光滑细腻的肉质，粉红的身体在朦胧的双翅中若隐若现。这只只有拇指大的虫子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蜕变。

接着，它透过水晶壁，透过层层堡垒，一点点靠近巨虫，与巨虫相比简直是沧海一粟。杜文希眼睁睁看着皎洁的皮肉渐渐投入巨虫的怀抱，心中一阵嘀咕。他不禁退后，耀眼的光让他不敢直视：“可恶，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杜文希好像来到了一个世界，一个由光组成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存在只有他，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对面偶尔蠕动的巨虫，巨虫的足节已经断裂，裂口处是空荡荡的无所包裹的躯壳，虽有光华闪动却不怎么明显。杜文希好奇的慢慢靠近，想知道这个虫子的本质，特别想知道。

杜文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到巨虫粗糙带着沙沙声的外壳，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温暖的阳光滋生：“这是，是这个虫子的，是这个虫子的记忆吗。”

温暖源自巨虫躯壳沁出的某种同样是rǔ白sè的东西，这种物质缠在杜文希手上，令人失神，他脑海浮现出虫子的种种，是关于一个人的故事，这个人的音容笑貌模糊不清，翠绿的短发与干练的音调一遍遍重复出现

那是巨虫通人xìng的第一天，绿发少女在溪边打坐，这个生灵让他颇感意外，深林中从来没有这种生物。绿发少女几乎每天都来，在溪边潺潺流水的喧闹嬉笑中安静的呼吸。巨虫便在不远处怔怔的盯着她。那种感觉，好像许久未闻的好友突然出现并引起某种快乐的回忆似的。此后只要少女出现，它便爬到溪边细细打量着这个孩子。rì复一rì，年复一年，时光如梭，如白驹过隙，对于虫子来说只能算飞鸿踏雪，他拥有无尽的生命。

但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少女慢慢长大，生机也慢慢流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过了好多年，少女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枯燥的生活，对于虫子来说，终于开始了，他的修为随时间增长，身体越来越大，后来出现了一群人，一群对他很感兴趣的人。他们捕杀虫子，使用各种奇怪的途径摆设各种奇怪的陷阱。他们把虫子打成重伤，截断足节。

重伤的虫子还是逃了，走出森林，它凭借少女身上的气味来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埋葬着少女，与少女的亲人，少女的魂魄在这里游荡，失神的朝小溪出眺望。她能看见虫子，她的魂魄没有了sè彩，她的记忆一遍遍冲刷着脑海的怨念。虫子渐渐进入她的世界，那里埋藏着一座毁灭了的村子。

“噗嗤”记忆幻灭，虫子一点点消融。杜文希清醒过来，满是狐疑的看着这个由光组成的世界塌陷，当真是天在往下掉，大地移形换影，空气灌入cháo气，空间挤成方方正正的拥挤之地，杜文希皮肤紧缩，寒冷从遥远的记忆之塔吹过来。他不禁打个寒战，骂骂咧咧。正到虫子记忆最深处，那段可爱的温情与可怕的灾难浮出水面的时候，竟然发生了变故。他活动一下身体，悲怆的看着浮在半空，飘香不知道何处的，正在消失的虫子的躯壳：“想报仇吗，到头来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他隐约感应到了虫子的不甘与怨念，但即使是yīn暗的仇恨，在少女出现的时候也是温情的，它喜欢这个少女，如同喜欢它存活过的森林一样。它单纯的心思像洁白的羽毛落在杜文希心底，这份他从来没有碰触过的感情让他情不自禁的心痛。感情这类，真是魔咒一样纠缠着彼此的心，连路过的人也心力交瘁。

巨虫躯壳完全消失，狭小的空间一下子暗淡了。繁华落幕，难道是无尽的黑暗？人的生死也是这般吧，杜文希揉着绷得紧紧的脑袋想着，如同少女，死后还不是在黑暗中徘徊。

沧桑的气息渐渐消失，随着巨虫的湮灭，到底还有一丝不肯离去，停在杜文希面前，是那个曾经抓在他手上的小虫。杜文希细细打量着这个虫子，细致的皮肤变成金黄的外壁，通透的翅膀收缩成两个肉球似的棱角。杜文希惊异的凑过去，此时的小虫子完全蜕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圆乎乎的，散发着淡黄sè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