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忆往昔，心酸话旧事

“玄皇，玄皇。”

老人忽然站了起来，“砰”的一声摔碎了酒坛，无力的向天呼喊着，他的声音苍凉低沉，神sè间带着奇异的肃然和尊崇，目中更是滴下了一滴滴热泪。

树叶婆娑，清晨的秋风似乎更冷了，草木都似受不住这阵冷厉，竟开始泛黄凋零，飘零的黄叶似带有一丝悲伤。

这时，不论斩烈如何追问，那老人就是不肯再说，良久良久，面上的凄苦之sè才逐渐退散，才重新坐了下去，就挨着老树树下。

“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人都没了，还说什么万世基业，什么万世永昌，全都是骗人的，骗人的，嘿嘿，嘿嘿”痛苦之后，这老人却又怪笑了起来，过了会又开始哭泣，如此这般，哭笑了几场。

一旁的斩烈感同身受，几次相劝，都无果，只能无奈的道：“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你老人家的心意，想必那玄皇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动的。”

“死？玄皇死了？”似乎触动了内心深处更大的伤痛，老人目中闪烁出一片赤红，似有血在聚，火在烧。

一柄小斧就在血与火中凝聚形成。

血是红sè的，斧是黑sè的。

如血之心。

斩烈看着他的眼，看到了眼里的斧，暗呼不好。

想退，只可惜已经晚了，斧已到了手中，老人的右手中。

他的眼就如斧套，手一伸就似从眼中擎出了小斧。

斩烈目中一闪，他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石砌墙壁，墙壁上出现了一道斧影。

斧影一挣，就透壁而出，出现在了斩烈眼中。这时候，怪异的感觉出现了，那斧影明明在眼中，可斩烈却觉得和自己有了一丝联系，就仿佛自己随时都可以用意念显化出来，抓在手中。

斧很小，却似很沉，空气都似粘稠了起来，他人都似凝固在了空气中，怎么也动不了。

气劲鼓动，木叶摇曳，那棵老树的枝叶纷纷飘落的更加厉害，这一处庭院中都似下了一场树叶雨。

老人怒吼一声，高举右手，在飘落的木叶中向前飞扑。

一斧，一斧就像斩烈劈去，斩烈说什么也躲不开这一斧。

但他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同样想伸手，想伸出右手，握着腰刀“唰”地迎上去。

只可惜，他动不了。怒气攻心，他的眼睛都要瞪圆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中似迸出了血sè的光芒，光芒摩擦，如血sè雷霆，陡然旋转，形成了一幅血sè的雷霆太极图，那血图中，似发出了一股吸力。

老人手中的斧已劈在了斩烈身上，完全镶嵌了进去，奇怪的是忽然就不见了。

斧又出现了，出现在了斩烈的眼中，与他眼中的斧影凝聚融合，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了他右手里，如调皮的jīng灵，旋转着，嗡鸣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人瞬间清醒，望着斩烈，在看看自己的手，目中现出了奇异的光，面sè竟是出奇的红润，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想不到，想不到我唐诩半生流离，半生辛苦，到头来，却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斩烈把玩着右手中突然出现的漆黑小斧，再看看眼前这位几近疯癫的老人，目中满是同情的光，他大约已经明白了这人话中的意思，只是还没有确定，试探xìng的问道：“老人家，你的斧到了我的手里？”

“明知故问唐诩老人怒哼，道：“你可以试试收取。”

闻言，斩烈尝试了多次，都不知如何做，因为这柄斧出现的极为突兀，他身上也没有斧套，最终心念一动，默念了一个“收”字，那斧就消失在了掌心，顺着特殊的筋脉路线，到了眉心沟通着的空间中，再默念了一句：“斧来”，那斧又出现在了掌心，如此反复数次。换做常人早已欢喜起来，可斩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道：“老人家，我该怎么还你？”

“还？”老人光闪烁，盯了斩烈许久，见他满是真诚，不似作伪，心情才稍稍好转，道：“你真的要还我？”

“不是我自己赚来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凝练出来的东西，我也绝不要。”

“好，那你死吧”，老人森然一笑，道：“那东西已与你的魂魄连在了一起，除非你死了，否则，绝无可能易主，就是我，也再也收不回了。”

斩烈当然明白话外之音，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神情大是沮丧。

“你一定在想，用什么来补偿报答我，对不对？”

“不，”斩烈摇头，道：“我在想怎么还你，我不信这东西取不出来。”

“你难道要死？”

“暂时还不想死，但，在下实不愿接受大恩，此生，绝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恩惠，人生路，我只想独自一人，一步步走下去，以我的能力，获取我的所需。”

“好！好！好！”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老人目中现出了赞许的光芒，道：“年轻人当该如此，不为外物所动，现在你盘膝而坐，接受我一身鬼气吧。”

“好意心领。”

“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苦练十多年的鬼气？”

“是的。”

“倔强，迂腐，不知变通！”

“这是在下的事情，再说，晚辈又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平白得你好处？”

“我说我早已死了，你信吗？”老人反问。

“怎可能？”斩烈几乎要惊呼起来，虽然这老人有些像鬼，可明明是大活人一个，又怎么会是死人？

斩烈不免多瞧望了老人几眼，他看不出任何异样。

老人伸出了手。

左手。

挽起了左臂衣袖。

粗糙如枯树皮，这是斩烈第一印象，除此之外，看不出异样。

斩烈yù凑近了再看。

老人忽然道：“你拿去看吧。”

看字出口，他人稍一用力，左臂如拔节的莲藕，自动脱落，轻飘飘的向树下的方桌飘落，一口气吹出，桌上原有的盘碟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手抓了起来，整齐的放到了一边。

再看桌上，哪里有手，分明是一截干枯的惨白臂骨，一丝血肉也无。

再看老人左袖处，空荡荡的，没有一丝血渗出，再观脸上，也没有一丝痛苦，就好像甩掉了一件毫不相关的物事。

“现在，你信了吧？”，说话间，老人又伸出了右手，挽起了右手衣袖。

“我信，我信。”斩烈自责不已，早知道就不看了，他伸手向桌上的臂骨抓去，道：“老人家，快接上，待我施以岐黄之术，或有恢复知觉的可能。”

话未说完，他就愣住了，因为他什么也没抓到。

确切的说，也不是什么也没抓到，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骨粉，那臂骨，那臂骨风化了，在秋风中，飞的到处都是。

“我，”斩烈悔恨，道：“我不是有意的。”

“不怪你，本就没多久好活了，有件事我还是和你说个明白，免得你耿耿于怀，时刻觉得对我不起。”

“坐。”

斩烈坐定，听老人述说一件陈年往事，这件事因玄皇而起。

原来，大约在三十年前，大唐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件事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玄皇消失事件。”

那一场变故可以概括为六个字——“玄皇消失事件”。一直到很多年后，民间的一些唐人在回顾往事时，甚至会说“那是玄皇消失之后的某某年……”

由此可见，人们对玄皇的重视程度。

没有人知道玄皇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玄皇，皇宫传出的消息是，玄皇闭关了，但玄皇早已是神仙中人，兼且战力无双，盖绝天下，不存在闭关一说。

消息传来，天下震动，yīn谋论者大都在私下里宣传玄门当立，但，玄门纷纷表示，只尊玄皇，绝不占山为王。

只因为玄皇虽然消失，但玄皇的余威仍在，而且宫中又传出一道影像，是玄皇宣布退位闭关的影像。

直至新皇继位数年，某次边关忽然告急，更有凶兽出没，也没见玄皇出面主持大局，自那时起，局面一度失控，混乱。

此后，各玄门纷纷大肆招徒，言称为国家培养下一代，却各自为政，即便是玄皇的总管规矩人，也只能以玄皇律法压制，才避免大乱。

此后，大唐每一件法令的颁布，都以玄皇的名义，如此人们对玄皇的尊崇越发的热切，久而久之，这件事情也就淡了，三十年，很多的老人已经埋了黄土，很多的孩童也已长大，玄皇的传说不减反增，越来越神秘。

很多的人家，甚至把玄皇化成图册，供奉起来，早晚膜拜，祈求平安。

但，大唐的衰败却是有目共睹。

此后，大唐不止一次的对外岁贡、和亲。

此后，大唐派出的使者踏遍天下，四处议和。

约莫在二十年前，有一个京官，姓唐名骞，深得当代唐王器重，而被派去出使千万里之外的西域诸国。

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一切能联系的线索全部中断。

原来，那使臣唐骞带着随从以及天南地北一路护送的江湖人一到西域，便遭受各国驱逐，为了完成使命，使臣不愿就此回返而至功败垂成，一次又一次的拜访诸国君王。直到被西域的摩罗国主软禁于荒凉的通天河畔。

那使臣唐骞索xìng召集随从伐木建屋，于通天河中游拐弯处的废弃的渡口安居。

每一天都在遥望大唐中度rì的他们，更是遭遇了摩罗国威逼利诱诸多劝降行为，一次次的婉拒，使臣毫不动摇回归的决心也赢得了西域诸国的尊敬。

尤其是使臣随从中的一些英勇护卫，更是得到异国他乡少女的芳心，但因习俗及当地律令所致，也只能唉叹一声造化弄人。

尽管如此，却也有人娶到了别处的美娇娘，只因为并不是每一个部落地域都有此规定。

就在他们出使西域的第四年chūn，有一江湖侠士与当地通天河畔百花村的猎户之女情愫顿生，在使臣的撮合下暗中结为夫妻，迫于当地风俗，而隐居于左近一处山林中过着隔世的生活。

同年，那侠士夫人便有了身孕，次年，一道乌光悄无声息的划破时空，没入斩夫人身上。不久，生下一男孩，啼声洪亮，全家其乐融融，使臣更是时常探望。木已成舟，那猎户一家说通村长，侠士夫妇为了照顾小孩而搬回了村庄。

不久，越来越多的婴孩出生，一时间众人悲喜交加。

使臣当然不愿下一代人与自己一样，生长于西域，也被软禁于西域。

于是与众人几番商议，做了一个决定，派遣了数位心腹、一级江湖侠士带着孩子们回归大唐。

队伍在使臣的幼弟带领下回归，自千万里外，一路跋山涉水回归大唐。

那使臣幼弟，姓唐，名诩。在归途中，一次午睡，因异人托梦，指点迷津，一回到边城，便找到了传承之地，获得了鬼斧神功。

却因为这门功法需要吸收鬼气，十多年筑基方可完成，这期间不可妄动鬼气。

试想，一个人的心里有鬼，是活不长久的，更何况是吸收鬼气？

好在，那异人在梦中又施了秘法，助他肉身不腐，这期间需要承受无以伦比的痛苦和忍耐，直至最后关头逆转yīn阳，生死转换，成为鬼神之体，万劫不坏。

谁知，却因为鱼跃大会，家人在城门口遭到官府衙门的驱逐，下狱，打杀。若不是当rì那个一撮毛忽然双腿成了白骨，惹来众衙役惊惧，自己此刻还在狱中呢。后来就发生了悲惨的一幕。

当rì心力憔悴悲恸不已的老人，把孙女葬入城外河里。

悲伤之下走火入魔，导致功亏一篑。

斩烈来的时候，老人一身鬼气无处发泄，这才出现了出手的误会。

说到这里，老人似有经历了一场往昔的痛苦事，目中含悲，悲中有泪，口中又念叨起了“玄皇”。

话至此处，老人顿了一顿，斩烈猜测着这老人想必就是使臣的幼弟唐诩，也明白唐诩念叨玄皇，是对往事的怀念，是对玄皇功绩的尊崇，也是对玄皇消失后，大唐命运的悲痛和无可奈何。

“西域，又是西域。”

“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来有机会，一定要走出去，走出斩府，走出梧桐镇，去外面的世界，狩猎天下”

“你什么时候觉得修炼有成了，就去一趟西域，到通天河畔……魔云山，找……使臣唐……唐……”

老猎人临死前的音容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往事如在昨rì，只是人已经故去。

忽然间，他想起了一件事情，那rì鱼跃大会，规矩人可是讲过：“……此等凶残之辈，徒有人型，却无人心”，这不就说的是西域诸人么？可是，听了老人对往事的回忆，对规矩人的说辞，不免有了一丝疑惑。

心想：倘若那西域诸人非是人类，使臣一行人又怎么会与异族通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只是任凭斩烈如何去想，也难以明了，他也不好想问，只能把疑心收起，rì后有的是机会探查。

这时却听唐诩自语道：“我死不足惜，可是你怎么办啊。”

斩烈当然知道这老人口中的“你”指的是其孙女若影，纵然他一直说要帮老人完成未了的心愿，可是，若要照顾一个大活人一生，这可就难办了，虽如此，他还是问道：“老人家，可是要我代你照顾若影？”

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你可愿接受我这一身鬼气？”

斩烈只能答应，因为他知道，只有接受了老人的鬼气灌顶，才能让老人放心，放心交待紧要的任务。

果然，老人似极为高兴，双手忽然对斩烈一圈一引。

斩烈只觉得有一股奇大的吸力传来，身不由己的向盘膝而坐的老人飞去。

不及近身，那老人以奇快的双掌在斩烈身上各处筋脉，急速的拍了一阵，掌风到处，地上的木叶又是纷纷飘起，二人似在木叶雨中。

斩烈只觉得有一股奇冷的yīn风，自四肢百骸升起，凝聚着，汇聚着，不一会，那yīn风就成了液体，如涓涓细流，在筋脉流畅，他整个人就如置身于极寒冰窖中，身上出现了一层冰霜，牙关打颤，换做旁人就算跳起来，也早已呼痛，可斩烈一动不动，坚持着，忍耐着，老人啧啧称奇，点头称赞。

斩烈渐渐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一瞬，也似许久，斩烈醒来了。

寒冷消失了，冰霜不见了，浑身上下就仿佛有一股热流在缓缓流淌，全身筋脉赫然贯通，畅快琳琳。

一片黄叶飘落了下来，斩烈想把黄叶抓在右手中。

哪知，此念方生，右手掌心就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呼”的一声，一股乌sè气流激shè而出，飘向正要落地的黄叶，那黄叶一阵旋转，向斩烈飞来，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手，抓飞到斩烈手中。

斩烈怔住了，骇然道：“这，这是我做到的吗？”

“成了，成了”，地上，忽有一道声音虚弱的传来：“现在不是试功的时候，仔细听着。”

斩烈忙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老人奄奄一息，歪倒在古树上，嘴巴翁动，胸口起伏，犹自缓声讲解：“只不过眼下还不能运用自如，想必你已自地宫壁影的传承中，知晓鬼斧神功的心法口诀和运转之法，此后，只要勤加运转，就能完全吸收炼化我灌输与你的这道鬼气，有了这道鬼气，以后再吸收、聚气、凝练时，就会事半功倍，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假以时rì，大道可期。”

老人又叹息，道：“唉，自玄皇消失之后，这世道便把人逼成了鬼，倘若做鬼也还罢了，可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斩烈心中一酸，自小到大，除了老猎人，再也没有人待自己这般好过。正要抢上前去，扶起老人，替老人抹一把辛酸泪，却听他说：“莫动，莫动，我暂时还死不了，等下还要送你们离开……”

“‘我们’？都包括了谁？”

“你和若影。”

“‘我们’去哪里？”

“去西域。”

远在西域，魔云山层层叠叠的时空深处，一个盘坐在血雾中的道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在他的周围，有道道不知名材料打造的锁链环绕着，似乎距离他很远很远。但他一动，那锁链就往里面抽，如雷霆罗网，交织了起来。

道人面现怒sè，胸腹忽然鼓胀了起来，猛一张口，一道血光悄无声息的随着呼出的空气没入虚空，“滋”的一声，喷吐到距离最近最细的一根锁链上，如沸水浇雪，把那一处锁链都烫红了，随后又是一连数次，直到第九次，那根锁链变得红彤彤的，如活物一般，似随着他的呼吸而缓缓起伏。这时候，那道人才长长的呼了口气，似要将胸腹中所有的空气都要吐出去，似要将全身的血都吐出去。

血光消失了，那道人又默坐片刻，叹息了一声。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东方，目中似出现了道道地宫壁影，点了点头，又合上双目。

在那魔云山下，有一条河，一条大河——通天河。

通天河既宽且长，中游向南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几字型的弯曲河道，绕过魔云山下起伏的山丘、繁茂的丛林、辽阔草原，浩浩荡荡向东流去，经过草原，流过沙漠，消失在东方天际的无穷远处。

那几字型中部河畔，与魔云山主峰相望处的左近，有一个废弃的渡口，一艘巨大的搁浅破船，仿佛是在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渡口西边，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村子，再往西是繁茂的草木，明镜般的大湖，湖畔林木间，有一排木屋，住着十多户奇怪的人家，这些人经常站在湖畔的辽阔地带，遥望东方。

有一位穿着破旧官服的老人，每天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驻足遥望。

不管是刮风下雨、霜寒酷暑，rì复一rì年复一年，一直向东遥望着，遥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