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龟海归
启明星在天边闪了，说着又一个夜的结尾。
甲板上站在一个身形瘦削的小老头，凝目看着不足五百米之外的明珠码头，神情悠远，像是看着一位多年离散的老友，又像是有一个倚楼观风雨的妇人正把自己翘首相待。
在东方鱼肚白出现的那一刻，小老头摇了摇头，适时的转过身子，看向海天相接的海平面上那轮缓缓升起的红ri，浑浊的双眼里掉下两滴清泪，“噗噗”两声滴落在甲板上。
二十年了，自己困守在这艘船上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是满头青丝变得灰白，有落雪的前奏；是声带的浑厚沉稳变得沙哑，不复义气；是鹰隼般的双眼不再清明，而是望秋水千年依旧不穿的一抹无奈与辛酸。
当然，还可以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初生小屁孩长大chéngrén，变成一个没机会在很多人面前玉树临风，只好在旗杆上兀自临风的青秀少年。
“老头子，这太阳红得晃眼，你看着它作甚？”骆寒用脚勾着上面的横木，倒悬着身体挂着旗杆上晃晃荡荡的说，声音也像是晃悠的。
小老头头也没回的说：“你个小屁孩，不懂。”
“好，我是小屁孩，可是小屁孩好就好在不会像个发情的老男人一样看着ri出流泪，再说了，太阳又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你那两滴老泪落下去泡都不会冒一个，是感动不了它的，还是省省吧。”
是啊，太阳不是神，看多了也于事无补。
“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不装深沉大家也知道你是历史人物，船上也没有可以领略你风sāo的大龄女青年，骗不了谁的垂青的。”骆寒继续荡着秋千说道。
“小家伙，你还真是皮贱，就不信我给你松松筋骨？”小老头好整以暇的转过身子，走到旗杆旁的护栏上坐下，看着骆寒一脸调侃的说道。
没办法，这是硬伤。实力这玩意不像商品，随便一个logo就能彰显地位，也不是选美，整出一身腱子肉就能夺冠，那是窖藏的酒，时间越久，而越加香醇。骆寒努努嘴，一副老子口服心不服的表情，很是鄙夷的看着小老头。
“怎么，你还不服是吧？”
“我还就不服了，你除了揍我一顿还能怎样？我富贵可以yin，贫贱必须移，但这威武我今天还真就不屈了。”骆寒居高临下，神情紧张的说道，没办法，不紧张不行，处在这么一个微妙的地方以一种更加微妙的姿态，下面的老头子想要给自己来一出狗啃泥那是再容易不过。
小老头一脸玩味的看着骆寒，那意思好像在看一只蚂蚱到底可以蹦跶几天一样。小老头举起双手，可还没等他手臂完全舒展开，夹板上落针般的一声轻响，骆寒已经一脸愤怒的站在面前看着他了。
“你干嘛，我不过伸个懒腰而已，看把你紧张的。”
“老头子，我要不下来，你就不是伸伸懒腰这么简单了吧，谁知道你是不是准备突施辣手把旗杆和我一起给送到水里泡泡。”
“你想多了，我最多把你送海里折腾折腾，还犯不着把旗杆也送进去，不然掌舵的老张又要数落我浪费了。”小老头眨了眨眼，像是没有看到骆寒脸上的怒容一样，轻描淡写的说道。
数落你？这船上也就你最不要脸了吧，你是船长，他们谁敢啊。哪次打坏了东西，你不都是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害得我不是被王寡妇追就是被老张头打。骆寒心里无力的想：也不知道是哪辈子造的孽，轮到今生撞到这么个老不正紧的家伙手里为奴为婢。
说不过你打不过你，我还躲不过你？骆寒很是鄙夷的看了眼小老头，转身走了。
“小家伙，干嘛去？”
“不和你比，可以整宿整宿的卖弄风sāo，我睡觉去的。”骆寒倦倦的声音在凌晨的海上回响，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还是少年呢，不应该年轻气盛，jing力旺盛嘛？怎么一到你身上，就像头猪似的，除了睡就是睡。”
“老头子，你看看，你看看，星星都睡了，我为什么不能睡。我知道你老而弥辣，正当盛年，没有个暖床的憋得慌，无心睡眠，只好风餐露宿，可我没必要陪着你受罪不是。”
“等等......”
还没等说完，骆寒已经走进了船舱，小老头一脸苦笑：我这边正事还没说呢，怎么就走了？算了，让他再睡一会，就当做是临行前的养jing蓄锐。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骆寒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走到外面。太阳临近西垂，又因为是海面，凉风习习，并没有置身火炉的感觉。
船尾，一把大大的遮阳伞下，老头子闭目养神，旁边一根鱼竿任他放在那里，水面上一根芦苇做的浮标随着水波来回起伏，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鱼什么时候咬钩。可是旁边的桶里，分明已经装了十几条贪吃嘴馋的家伙。
骆寒端了个小板凳坐到那把大伞下，看着浮标说道：“老头子，咬钩了，快提。”
小老头仍然闭着眼睛，只是砸吧砸吧了嘴唇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小家伙，每天吃鱼，你就不腻乎？”
骆寒想都不想的答道：“不腻乎，不腻乎，我可是准备吃一辈子鱼的。”
这小子怎么了，以前不是他总吵着闹着说吃厌了吃厌了，想换换口味，今儿怎么突然转xing了？
老头子很是诧异的睁开眼睛看了看骆寒，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海面，面相一如古井，半点波痕不露。这小子还真是做贼的料，不仅观察力可以，而且就算是被抓，摆出这么一副没事人的无辜表情，相信别人也拿不到他的把柄。
“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不觉得多余啊。”老头子撇了撇嘴，打趣的说道。
骆寒又瞄了瞄十米开外转角处的行李包，说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顺便问一下，老头子，谁的行李啊？”
老头子一副你当我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的表情看着骆寒，眼睛都不眨一下。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良久之后，老头子突然举起右手，就准备一个栗子往骆寒头上送去。
“这下子你要是敲实了，看我提不提得动那个行李包。”骆寒没有退缩，反而把脑袋往上迎了迎。
老头子举在空中的右手顿了下，返身就往自己背部挠去，边挠边说：“我就知道你知道这是给你准备的。”
又中计了，骆寒恼怒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和老头子在一起智商都降低和几个档次，面对别人只有自己捉弄他们的份，可和老头子斗了将近二十年，就没有一次是自己占了上风的。“知道又怎么样，就是知道我也不下船。”
“你以前不是挣着吵着要下去的，怎么变卦了？”
“那你以前不是死活不让我下船的，现在怎么主动准备把我往岸上送了？”
“以前是没长大，不是怕你在岸上被人欺负嘛。”老头子关爱兼担心的说道。
“以前我是好奇，现在长大了，心xing变得稳重，所以我想已经没有下船的必要了。”
“你都没下去怎么知道没有必要呢？”
“就是因为没下去所以才没必要啊。对岸上知道的不多，就没有探究的yu望，要是有个一知半解的，那还了得，不正好如了你的愿？”骆寒笑眯眯的看了眼老头子说道。
“岸上好吃的很多的，你可以不用每天吃鱼。”
“我觉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鱼了，能够每天吃鱼，那是我的福分。”
“岸上好玩的很多，你就不想尝试一下？”
“不想不想，我觉得钓钓鱼，游游泳，兴起的时候杀杀大白鲨都蛮有意思的，并不觉得船上的生活有多么无聊。”
“你就不想见识一下大千世界，也好多些了解？如果不出去走走，你会以为这就是世界的。”
“没错啊。这艘船就是我的世界啊。”
“你信不信我把你绑了，直接扔上去？”老头子有点烦躁，恶狠狠的威胁道。
“好啊，你扔在哪我就躺在哪，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还真有点头大，这小子软硬不吃，是个不会轻易屈服的刺头。
老头子继续循循善诱：“岸上的美女可是一抓一大把，你不想捞几网？”
“不想，反正船上还有一个妮子陪着我呢。再说了，你都能熬过来，我就不信我会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门。”
“真不去？”
“真不去。”
“那好，我让妮子去。”老头子说完就准备起身。
这老东西，拿不下自己，就想从妮子身上开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骆寒丝毫不为所动，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轻松说道：“你就不怕王寡妇逼你从了她，给妮子再整一个妹妹？”
老头子像只泄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下来，满脸无奈的看着骆寒说道：“好，你个小家伙，翅膀硬了，敢消遣我。说吧，要怎样你才上岸？”
骆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水里浮浮沉沉的鱼标，叹了口气，好一会儿之后才悠悠说道：“老头子，只要你这竿不落空，我就上岸。”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子迅速的伸出右手猛地向上一扬，砰的一声，夹板上就多了个东西。
海龟。
竟然不是条鱼，而是只大约一斤重的小海龟。
“嘿嘿，手气不错，晚上有王八汤喝了。”老头子笑着看向骆寒，一脸得胜的表情。
“老头子，养着它，等我回来，你要是敢把它吃了，我现在就去船舱睡个十天半月。”
说好的王八汤就这么泡汤了，小老头看着底朝天的小海龟，无奈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捧起来，像是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似的，慢慢放进桶里面。
骆寒走到船舷边，看着远方的海平面轻声说道：“老头子，可别把它养死了，那样可能我就回不来了。”
说完二人都静静坐了下来，看向远方。
没有伤怀多久，骆寒接过老头子递来的行李，大踏步就向舷梯走去。看着就在脚下的码头，骆寒转身一笑：“老头子，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是一个有cāo守的人，所以你刚才说过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对我来说，都是浮云。”
老头子终究没有忍住，在没有风浪折腾的船上直挺挺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