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念间

湘贵交界之地，青山纵横、荫绿连绵。初夏的黄昏，红rì已被远山遮挡，温艳的余晖仍似有形般温柔地飘洒过来。寒热变换之际，林间雾气不断升腾，浮于树梢，明暗交错、云蒸霞蔚、似真似幻、恍若仙境。

rì间的闷热已大幅消弱，从林中透出了丝丝凉气，树木的清香闻之惬意舒适。如此宁静脱俗的风光，随着渐暗的天sè，却显得益的孤寂清冷。林间灌木中黑漆漆一片，除了偶有虫鸣和寒鸦惊扰外，四下里静寂无声，透着些许yīn森和恐怖。

如此荒山野岭rì暮时分，却有数十人沿着官道缓缓而来。当今天下虽非乱世，但九五之尊苦寻永生之方，疏于朝政，致使贪官横行，民生困苦，盗寇猖獗。竟有多人野外行走，颇有些突兀和异样。

此地已进黔中地区，古时称“牂牁国”，民族众多，因物产与领土的原因，多次与中原开战，虽人人彪悍勇猛，但均因人口国力远逊于中原，屡屡败北，只是依仗天险顽强抗衡。中原也不为己甚过分相逼，最终双方签订盟约，互不侵犯，始通商贸。好在均无吞灭之心，这数十年来未生事端，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行大约有四、五十人，却作中原打扮。虽刚入黔中境内，但如遭遇异域守卫，不免多费口舌，诸多不便。云贵之地蚊虫异兽极多，毒且凶恶，此行人却是有备而来，前后左右均有人手持特制火把引路驱虫。

人群最前端，是两个当地土著人，身材jīng瘦矮小、皮肤黝黑，畏畏缩缩且不时东张西望，显然是犹豫而不情愿。四周打火把的却个个膀大腰圆、腰挎钢刀，背上包裹鼓蓬蓬的，应是护院保镖一类。

被他们护卫的众人却是形形sèsè，其中有十数位年轻人三三两两，端坐马上谈笑风生，显然来自大户之家，衣着光鲜，不是锦衣华服便是劲装短打，更有几名妙龄少女点缀其间。从这群少年的傲然神气、jīng熟骑术和鞍旁武器来看，均是武林人士，难怪无惧荒蛮险恶。

人群当中却簇拥着一架马车，一望而知更是出自显贵。驾车之人矫健壮硕，一双豹眼jīng光四shè，冷峻机jǐng地悄然环顾四周。马车车厢也远较民间的宽大牢实，四角挂有风灯，将周边照得清清楚楚。车厢左侧跟着一名管家，右侧一位俊朗公子骑着通体墨黑的骏马随车缓行，亦步亦趋地与车中人低声交谈，后轮左右两侧则各有一名jīng装少女护卫，可见车中之人地位非同一般。

车后一匹高大白马，神骏异常，却无乘客。而白马之后不远处是一位鬓染风尘的jīng瘦老者徐徐跟随，面带微笑地听着前方少年吹牛斗嘴。再后面则是多名苦力、下人及驮有货物的马匹。

这一行人既不像是镖局押运，也不像是官富出行，天已全黑却不急着赶路，指指点点、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完全无视于身边的yīn森荒寂，不知是有恃无恐，抑或是年少轻狂。

说话间行进到一叉路口，一条是大路继续走官道，另一条小路则是蜿蜒上山，道旁有一标牌，指向前方的写着“江门”二字，而上山方向却未标明，只画了些奇怪的图形文字。两名向导看了路牌一眼，就径直向江门方向走去，同时飞快地向身后人群瞟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身后人也未注意，均策马跟来。

可一东张西望的劲装少年经过路牌时，却停了下来，拿过火把照了照，“咦”了一声，说道：“这牌子上面写的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山呀？”，声音充满了好奇和兴奋，一句话惊动了同伴，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纷纷凑近观看。那少年更为得意，高声叫向导过来。荒山中声音传得很远，那两名向导却没听见，继续前行。他们虽是当地人，但长年在金田镇做小买卖，兼向导和翻译，岂有耳背木讷之理。

劲装少年向身边保镖使一眼sè，保镖过去这才把向导拦住，还略费口舌才让他们过来。一行人绝非平常百姓，看出其中应有蹊跷，都静了下来。那位一直跟在车后的老者，见前方异常，向车夫使个眼sè后，也驾马到了近前。

大家对老者甚是尊敬，均让开了道。老者看了看牌子，脸上堆起了微笑，问向导：“这上面写得什么？你们应该知道吧”，向导中年长的一个也笑着用生硬汉语说：“我也看不懂，应该是山民不会写字，画的标记符号吧。”老者一皱眉说道：“不对吧，这些字刻得圆润周整，绝非山野村民所能，并且已然略有年代，岂会无人识得？！”那向导却坚称黔中民族众多，自己不识它族文字。

老者见他仍是狡辩，也收了和气，说道：“你欺我当真不识苗文吗？金田镇是商旅大镇，镇中苗文与汉文共存，这分明就是一样的古苗文，我等雇你于金田，你会不识古苗文？！”向导只是尴尬不语，老者一瞪眼，森然道：“我等是中原人士，仰慕黔中秀美山川，不远千里来此游览，绝无敌对迫害之意。你俩一路上却鬼鬼祟祟，是否要将我等引入狼窝虎穴谋财害命？！”

向导见老者说得如此严重，并颇为动怒，慌忙行礼连说不敢，却也不说原由。老者见二人坚决不说，再生一计，拿过火把，驾马奔向上山之路说道：“我倒要看看有何古怪玄妙”，言毕又意yù拍马上山。

年少向导终于忍不住焦急地大喝道：“不能去的！”，年长向导却已阻拦不及。老者又奔出几步才停住说：“问什么不能去？越不告诉我，我就越要去看看”。年长向导见同伴已然露馅，只好愁眉苦脸地说：“您老先请回来，我和你说便是”。老者这才圈马回转，却大有你再骗我，我就一去不回之意。

年长向导先向同伴瞪了一眼，后两人又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见周围人大有怒意，才不得不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俩斗胆欺骗客官，更不敢有心加害，反而是担心客官安危才推脱不说的。”

老者连忙追问，年长向导这才道：“这是黔中出了名的鬼山，上面是写‘鬼山莫进’”，

老者反而笑了，问道“怎么一个‘鬼山’法？说来听听”。向导说：“此山崎岖绵延、复杂多变，而且怪兽众多，山上从来就没人住的，本地人祖辈相传，山有神鬼不许冲撞，当真敢上山的大多是好奇探险的外地人。闹鬼之说大约是十年前开始，最初进山的都是莫名其妙被鬼踢，吓得跑了回来。近几年，可能是鬼生气了，加大了法力，只要是上过山，轻的回来后数月全身无力，重的腿都断了，爬回来的，几个险些吓成了傻子，更是有些汉人就再也没能回来，所以说这个山千万不能上！”。

众人听到这里，都一时默然无语。那劲装少年反而突然高声笑道：“我就不信邪，我不怕，我倒想去看看鬼，看看是它踢我还是我踢它。”话音方落顿时遭到了要好同伴的打趣，几个人年轻人更是连说带笑打做一团。其余几人有的相互低声交谈，有的好奇地打量着所谓的“鬼山”，一些谨慎持重则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老者，要听听他的见解。那向导在一旁面露紧张焦急，不断地提醒道：“小声些！莫惊动了…什么…什么东西。”

老者微锁双眉，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沉思道：“这群衣食无忧、少不更事的公子爷，自持身有武功，结伴出游，那知天下之大，江湖风险。原本在湖广游历，却目中无人、自作主张地一路向西，竟然还出了边境，到了这神秘陌生的十万大山中。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徒增风险，我还是尽快安全地把他们带到江门镇安顿为好，今后rì间出行，在这附近看几天早rì回家，更何况还有我家小姐呢。”

想到这里，老者说道：“所谓鬼怪，多是乡野村夫的愚笨推测。山中必是藏有毒虫猛兽、瘴气陷阱、山贼盗寇。天黑路生，我们也不必去看了。”顿了顿，又道：“这山如此之深，去了也找不到什么东西。我们人又多，它们也会闻声远遁，丛林杂草的，被蚊虫咬到了可不怎么舒服”。

那劲装公子姓马，年少而极好动，xìng子似足了泼猴，一路上出了不少“馊主意”，父亲是个大财主，重金找人教爱子武功，却反而变本加厉地助长了他猎奇和好胜。暗夜缓步而行，本就感到万分无聊，偏有无人愿意与自己聊天。好不容易现点新奇事物，心跳都加快了，似乎看到了自己大战野鬼的情景。如何肯善罢甘休，全然不顾山中充满了自己最为讨厌的蚊子。

他心中灵机一动，环视众人说道：“我等此番出行已有多rì，天天游山玩水，倒像是穷酸秀才般的。可叹我等这苦练多年的武艺。如果回去后友人问及此行的见闻，难道我等只能说些山清水秀、花鸟鱼虫吗？！”，见众人心动，看向自己，心下大是得意，继续道：“如果说在黔中看见一座鬼山，他们必定会问，‘真的有鬼吗？’我等如何回答，说是天黑没上去？怕虫子？还是怕什么？！我却真是无言以对！”。

老者听到这里，心想：“要糟，这臭小子怎么这么会说话了”。果然，众人躁动起来，有人说：“对呀，我等练武行侠之人，不能造福百姓，空有一身武艺又有何用？！”，一人道：“对不起师父的教导和自己多年的苦练”，“我等就应干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另一人说：“遇事畏畏尾、临阵退缩，要让人笑话的”，一时间议论纷纷。

老者看着这一群初生牛犊，个个热血沸腾、眼里放shè出兴奋勇敢的光芒，只有暗叹一声，“这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在一起，是必定要出事的。自己不是他们的师长，如何真正管得住他们。我该怎么说服他们呢？小姐可千万不能涉险。”想到这里不禁回头一看，又叫了一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