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登基
水到渠成。
双逸高高坐在金銮殿的宝座之上，香气缭绕中，他端详着脚下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的群臣，总在他们一俯首时，露出一丝丝志满意得的微笑；却在他们抬头时，迅速隐去，换上一幅庄重而又不失悲凄的面容：他的崭新龙袍上还罩着一层白色未缝边的孝服，三年之中，他都要替他的生身父亲佑德皇帝服孝三年。
那也无所谓了，昨天，他刚刚从司礼监拟定的年号中择了一个，虽然从明年开始，大楚才将正式启用这个属于他的年号景明，然而从今天开始，整个帝国却已经进入了他的时代，一万万余人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中。
双逸蓦地想起了孔涣夫子的话：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之手，岂不大谬哉！是啊，凭什么天底下这么多人，都要听命于我？是因为我有幸生长在帝王家？是因为我谋划经年，锲而不舍？还是因为老天对我青睐有加？可笑天下万民熙熙攘攘、追逐名利，他们的命运竟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叫他们死便死，叫他们活便活，喜欢一个人便能让他一步登天，憎恶一个人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孔涣夫子，你说这是大谬不然，那是因为你弟子遍布国内、学说盛行天下，却永远也无法坐在这个位置上，体会什么叫做九五至尊，等你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你必然会改变心迹，如我一般。
他嘴角再次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却陡然止住。背后的珠帘内，那老妇恶毒的眼光正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几天来，他利利落落地收拾掉河南造反的马娘娘、得到了内朝外廷多数臣子的支持，曾经的皇后、如今已被尊为圣孝贤太后的周氏，竟似已经察觉他这个纨绔王爷是装出来，对他日渐起了疑心。
双逸也懒得理会她：我已经顺利继承了大统，她一个后宫女眷，还算得了什么！过几天就让你搬到寿康宫，和一众太妃太嫔做传递养老去了。
为皇太后上尊号之时，他就已然一改过去昏庸的模样，力主在孝贤的尊号之前，加了个圣字，看似是更加尊贵，其实是要提醒天下臣民，这位太后并非皇帝的生身之母。大楚惯例，皇上生母尊为太后，嫡母尊为圣太后。双逸是弃妃所出，不便为自己生母上尊号，却独独尊周氏为圣太后，把周太后气得在寿康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一惯母仪天下的风范都顾不上维护了。
双逸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新皇登基、太后垂帘观礼的新鲜事，想必自此会成为大楚朝上下的笑谈，不过于他而言，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双逸想起昨夜的一场风波，对身后这位圣孝贤皇后又多了几分鄙薄。
昨天入夜之后，紫樱喜孜孜地替双逸试穿龙袍，见他穿上绣金龙袍之后，端得是神姿飞扬，俊逸出众，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这几天你怎么总是笑出声来，半点皇后的样子都没有，你好歹也学学人家圣孝贤皇后，把架子端得十成十，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双逸故意嗔道。
“我为什么要端皇后的架子？人家周家小姐才是你的皇后呢！我又算什么？”紫樱便赌了气，在那人身上拍打几下，坐到菱花窗下摆着的一张贵妃榻上，自顾自端起茶来喝。
穿龙袍的人笑笑，照着西洋穿衣镜，端详着自己。
“呸！还照呢！这龙袍再好，明天还不是要穿在孝服里面！”紫樱挖苦道。
“哎，你这人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刻薄。龙袍穿在我的身上，谁坐在凤座上，就得由我说了算。”双逸小心翼翼地提着龙袍的下摆，靠着紫樱坐下，从她手中抢过她正喝着的茶：“你放心，我的天下有你的一半呢！昨儿秦将军还说，三军将士都愿意红妃娘娘做皇后，明日登基大典就要上五百名大小军官联名的陈情表。你啊，就准备好凤冠霞帔，等着做你的皇后娘娘吧。”
紫樱闻言，见双逸果然滴水不漏，步步为营，件件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才放下心来，劈手夺过那茶：“人家一杯残茶，也抢来吃，真是的。哦，对了，萱儿还住在城西孔涣夫子那里呢，你顺利得位，他也算有些功劳，你却也不替他找个好地方住，也当真心狠！”
“这个你却又怪错我了。我正想着萱儿又小，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还是和孔涣夫子那里好一些，我已经加派了人去服侍他和夫子了。你若想他，就打发人去接他来宫里见你就是。”
紫樱想想也是，这才转嗔为喜，笑道：“明儿就要做皇帝了，也该自称朕了吧。”说着，随手拂着那金光灿灿的龙袍，忽皱眉道：“怎么这里还有个线头！”转头向外叫道：“来人，也太不小心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怒气。
“得了得了，这龙袍通体也不知用了几十万根金线，一两个线头没压好，也是有的。何况你方才也说，龙袍外要穿孝服的……”
紫樱正欲再言，门外通传，周太后请皇上去西角楼城头赏月，还有几句要相商。
此时双逸虽未登基，然而新皇即位之事，却已诏告天下，双逸已是皇帝，明日大典大即，太后有事吩咐，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地点，却有些出人意料之外。
双逸乘御辇匆匆赶到宫墙西角下，抬头望去，只见一轮圆月，银辉四射，照得皇宫内外一团祥和喜气。城墙上、角楼下，放一张小圆桌，一个盛装妇人，端坐桌前，满头珠翠，月光下发散着夺目光华。几名宫女，立在她身后，两人掌着灯笼，两人端着茶盘，两人捧着手帕香巾，两人捧着大毛衣服备用，端庄肃穆，悄立无声，就连发丝儿都一毫不乱。
双逸下了辇，快步登上宫墙，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圣孝贤太后。”
“逸儿，你这瞒天过海之计，瞒得本宫好苦啊，果然尽得那贱人真传！”周太后幽幽叹道，言语中尽是怨毒。
双逸压制住内心狂怒，仍旧笑道：“谢圣孝贤太后夸奖。我母妃——等我稳固了天下，她便是我大楚朝的皇太后，她的灵柩，自当移居后陵之中，位在母后您之上——自然对儿臣教益良多。”
“荒谬！我是佑德皇帝的皇后，那个贱人，注定了将永世居于本宫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