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白衣故相

六十二、白衣故相

白衣老者笑吟吟扶住林知远,笑道:“二十年来,老夫虽然身处江湖之远,却无片刻不心在朝廷。知远,你如今可真是位高权重啊!”

林知远想起这些年来所作所为,实在是背离恩师所教,不觉脸胀得通红,嗫嚅道:“弟子、弟子……”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话可说,也无颜面对恩师。

“人在官场,很多时候不得不随波逐流。当初我位居宰相之时,也不知道做了多少违心的事情。只要不谋一己私利,只要为了国家百姓着想,有时背离自己坚守的原则,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此之谓权变。”老者拈须微笑。

林知远听老师并没有责备之意,反而与自己推心置腹,想必是老师当初身为宰相时,也如自己一样,在道德和权势之间经历过许多痛苦挣扎吧。

老者脸色一变,郑重道:“可是二十年前,我仍然不得不请辞而去,是因为当时朝廷形势,已经容不下任何官员有任何道德良心了。我用尽心力,仍然难以挽回世道人心。唉,这实在是大楚气运如此,非人力所能为啊!”他长长叹气,脸上说不出的悲凉自责。

“老师,您不必自责。佑德皇帝亲小人而远贤臣,老师您虽是宰相,却始终是为人臣子。一个臣子,能奈君王何?有贤相而无贤君,白白将一个锦绣天地弄得民生涂炭、四面楚歌!”林知远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

带他进来的那个漂亮少年此时正静静坐在桌边抄着些什么,被他一拳打得桌子震动起来,他一道横写得走了样,不禁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知远!为人臣子,凭什么就不能奈何君王!古时君王之位,有德有功者居之,如今却全看出身。这也就罢了,时移世易,已然如此,只能期待后世之人,抛头颅、洒热血,慢慢改变。可是若为人君者,不配居其位,臣子难道就要任由其尸位素餐、残害百姓吗?”老者说话不急不缓。

林知远闻言,却吃了一惊:他一辈子受儒家教育,讲得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打死也想不到臣子能怎样奈何君王,此时听老师之言,真是大逆不道,细细想来,却偏偏自有道理:是啊,如佑德皇帝一样,残暴好色、不理朝政,臣子难道也要昧着良心、惟命是从?这明明就是助纣为虐啊!

老者见他沉默不语,又道:“知远,我虽是老师,可我的话你也不必尽听尽信,你只需问问你自己的心,凭心做出自己的选择吧!”

“老师,您是当今学宗大儒,弟子昔年曾受教于您的门下,如今仍愿听从您的教诲。老师,您选谁,弟子自然就选谁了!”

林知远能爬上吏部尚书之位,自然是聪明过人,多年的官场历练,更让他一点就透。他听老者话音,突然恍然大悟:老师这是在劝自己选择一位明君呢!看来这位老宰相此时出山,也是看准了如今天子之位空虚,储君人选未立,正是选立贤德之人的好时机吧。只是先帝佑德这几位成年的皇子,怎么看也不象贤君明君!

“哈哈,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依我多年观察,皇长子精明能干却失之粗鲁,皇三子好色而不好德,这两位都已经被罢黜了;皇四子懦弱无能,皇五子居心不良,皇七子体弱多病,都不堪担当大任……”

“那么只有——皇九子?然则弟子听闻皇九子生性荒……呃,风流好色……似乎、似乎,”林知远想起老师长年退居济南,正是那位皇九子的藩地,他欲言又止,说起话来忽然变得格外艰难。

老者眼睛里满是平和的笑意:“是啊,他不仅荒淫无耻更胜先皇,而且对民生民意也毫不关心,根本不配为人君王。你想提醒为师这些是吗?可是我与这位王爷有过数面之缘,他的为人秉性,我岂能不知!”

那伏在桌边写字的少年静静抬头看了看老者,又低下头去,把笔轻架在笔山上,冲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呵口热气,再放在身前的火盆上反复烤火。

“恩师,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是啊,据我所知,皇九子济南王也是为了要逃脱皇后娘娘加害,不得不自污声名,以求自保。在济南,我与他虽然见面不多,却相谈甚欢,深知他智谋深远,志向不凡,堪当大任。”

“弟子身在吏部,多见夸夸其谈之人,不知这位王爷……”

“嗯,知远,你在官场历练多年,果然进益了。想当初,你是众弟子中最唯师命是从的。”

林知远鼻尖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并非弟子质疑恩师,只是皇位关系天下苍生,不得不审慎啊。”生怕恩师有什么误会,他忙着辩解。

“为师并没有怪你,反倒是高兴地很。不过,你看过今天的邸报了吗?”

林知远惊异地摇摇头:邸报是司礼监的公文,向六部及各省通报朝廷要事。他是吏部尚书,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林夏的亲侄子,尚且没有收到今天的邸报,难道老师他竟然看到了吗?

老者踱至少年写字的桌前,从书册下抽出几张薄纸,上面密密印满了蝇头小楷,递与林知远。

林知远接过一看,正是司礼监的邸报,上写监国王爷在西戎兵退左贤王,并与西戎立下盟约,互开边市,再不侵犯大楚。

林知远大惊:看来这位王爷也并非脓包,不仅打退西戎,而且互开边市,彻底解决了两国战争之虞,可不是一劳永逸!“恩师,这、这……”他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这位王爷能退西戎,又有恩师的担保,何不力保他登上皇位,自己也算是有拥立之功,不仅能保得位吏部尚书之位,只怕还能再进一步呢。“恩师,弟子唯有以恩师马是瞻!”

“好、好、好!你我师徒联手,必能助王爷成就一番大业!”老者意料之中的事,看上去他并不出奇高兴,仍是平淡中和,冲那写字的少年道:“萱儿!”

那少年站起身来,将刚才写的那张纸递与林知远。

林知远接过一看,却是一封信,匆匆看了看信封,道:“恩师放心!弟子必将此信交到他手上!”恭敬长揖,便告辞而去。那几名黑衣人自将他送回家中,这次,倒也不必用刀用剑了。

那老者也不送他,自顾自走到桌前,拿起一打纸来,纸上是一模一样的内容。老者摇摇头,道:“萱儿,你的字可是退步了不少。”

少年羞赧一笑,应道:“是,夫子。今儿写了十几封信了,手有些累。这些够不够呢?”

老者想想,笑道:“也算够了,这样的信只要对了人,倒也不在多。”

少年取出一方印章,呵一口气,细细盖了:“夫子的私章,想必诸位师兄都认得。”忽然又想一事,紧张地问道:“这位林大人不会走露消息吧。那可就害了秦大哥了。”

“萱儿,他在我门下多年,我还是不会看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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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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