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是他?是她(中)

第十四章 是他?是她(中)

()陈襄自幼见多了生老病死,却从未理会得一个人竟会哭的如此令人心悸。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也会哭出声来,拉着雀儿急急地逃开了。

洞口是崖上一个仅可容身的缝隙,从外面很难看出这条缝隙的后面曾隐藏着偌大的秘密。陈襄与雀儿傍着坐在洞口,低头想着各自的心事。天sè暗下来,听里面的哭声终于归于沉寂,陈襄出去收集了些枯草,回洞中铺好了睡处。

洞中一片昏暝,若不是宝婆婆不时的抽噎,已辨不清一动不动的影子是石笋还是乌有居士和宝婆婆。陈襄不愿去惊动两位陷在绝望和怜悯之中的老人,与雀儿自去睡了。

好久好久,宝婆婆收住悲声,洞窟内静得死人一般,只有嗒嗒的滴水声格外搅人的睡意。陈襄一如身下的乱草一样,烦躁而理不出头绪。一下子解开了好几个谜团本该高兴才对,可更多的疑惑又纠结在一起令他无法排解。

“这样说来,我该是姓宋才对。”陈襄向上面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现出了好多人影在他眼前晃动,“爹爹确定无疑是医三界宋玄了,可爹娘为什么要改名换姓隐居在深山中?看宝婆婆悲痛yù绝的神情,难不成神仙姑姑竟是她的亲人?而凌柯师父原来不是姓凌,是姓宇文的。对了,当年神仙姑姑临终前曾托付我寻找她失散多年的儿子,好像也是叫宇文什么的,会不会……”

“哎呀不好,凌柯师父曾提到过是被同门所害,爹爹与他不正是同门师兄弟?还有谢宗人,想不到谢宗人是爹爹的师兄,害人的一定是他。”想到谢宗人,心里宽慰不少,陈襄只觉得脑筋越来越清楚,但事情却越想越迷糊了。“三个人都躲到一个地方来,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我这神蚤门在江湖中可够风光的。哈,想当初,乌有师父为了诓骗我为徒,顺嘴胡诌了个神蚤门出来,还不知本门名号究竟是何门何派。乌有师父和宝婆婆的武功不用说了,那必然是顶尖儿的了,爹爹妙手神医,会不会武功当在其次,不过这些年可瞒的我好苦。凌柯师父以前不知如何,今天大约打遍天下无敌手了。谢宗人虽然人品差劲儿,那手绝活奔雷掌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还有三鬼,需我把邪魔外道的恶名慢慢正过来。还有我,想不到我陈襄居然练就了绝顶神功,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自身功力能恢复到以前的七八成左右。唉,可惜了这武功,我要它能用来干什么?”

“还有那几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师伯师叔,武功当也不弱。还不知我有多少个师兄师姐,不过有件事情却着实令人为难。若与同门间如此论起来,我就是爹爹的小师弟了,这成何体统。别看武林中人不大拘俗礼,对这辈分可十分看重的。”陈襄愁一阵乐一阵地胡思乱想着,眼前纷繁的人影渐渐恍惚了。

突地,宝婆婆将他唤醒了。“陈襄,你睡了么?”

“没睡,没睡,正做梦呢。”陈襄含糊不清地哼哼道,睡意正浓。

“你这张油嘴早晚惹出祸事来。”宝婆婆摸索着抓住陈襄的手握紧了,慈爱而温暖。过了许久,陈襄悠悠地又要沉入梦乡了,就听道:“你师父给你的那张人皮面具,原本是我的,是我送给雀儿他娘的。”

陈襄彻底醒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加了点儿劲在宝婆婆满是皱褶却仍很柔软的手上。现在无论再听到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也不会吃惊了,他感觉正在慢慢接近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雀儿在他身边睡的很沉,吱吱嘎嘎咬着牙,毕竟是个孩子。而听乌有居士窸窸窣窣不时翻身的动静,显然还在经历着情之一字的煎熬。

宝婆婆似乎很平静,只嗓音因一阵痛哭而有些暗哑,不过听语气,倒好像是故意说给乌有居士听的。

“正好十五年啦。那一年,雪来的早,从未见天山下过那么大的雪,雀儿他娘被应吾师弟扶着闯进我家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剩半条命了。雀儿他娘挺个大肚子,若不是还有一丝暖气儿,跟死人也无甚分别,难为她怎么捱过来的。”

陈襄听到应吾师弟的字样,暗地里一凛,又出来个熟悉的人,江湖这地方似乎也不太大。

“她第二天就生产了,真是奇迹呀,她一直昏迷着已进了鬼门关了,却没忘了把孩子生下来。也多亏了应吾师弟,半个多月才救得她醒转。”宝婆婆继续道,“我想起来了,应吾师弟提到过你,他说他每年都要找宋玄请教炼丹的方子,也跟着学了些医术,他像是挺喜欢你呢,那个偏执古怪的家伙,从未见他喜欢过谁。”

听这口气,从小被他喊做臭老道的大约就是应吾了,陈襄恍然大悟,原来是爹爹假手臭老道传授医术给自己,还谎称天罡断神功是什么识字的口诀,要自己从小就记熟了。爹爹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那又是为什么?

宝婆婆再道:“雀儿他娘苏醒过来,一连几天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流眼泪,好歹劝她吃点东西,你知道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回忆过去让宝婆婆的声音很沉,陈襄坐起来倚在她身边,轻轻为她捶着后背,尽管他知道后面一定有个悲惨的故事,但宝婆婆终于接着说下去的时候,还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刚生完孩子,她身子十分虚弱,躺在那里,瘦的眼睛都凸出来,她死死地瞪着我,好像我是她的仇人。她冷丁地说了一句,‘把这个孽种拿去埋了。’我,我当时一听她说这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狠狠地就给了她一巴掌。”

“我脾气不好,从小就不好,待我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是我自己的坏脾气误了我自己的一生。”宝婆婆的呼吸越急促,“我当时就火了,告诉应吾师弟,你怎么给她带来的怎么给她带走,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狠毒的女人。我把他们撵了出去,应吾师弟在门外才说清楚,这个女人是我大师兄的女儿,是宋玄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姑姑。”

陈襄不由一震,眼前即刻浮现出鬼婆子面具下那张美艳端庄的面容,难怪他一见到神仙姑姑就有种亲近之感,当真是血浓于水。他想起了姑姑临死前的嘱托,心情沉重,并对那些追杀她的人,对那些觊觎她的武功秘籍而假冒正义之师的大侠中侠小侠乌什么的,轻蔑演变为仇恨,酸苦的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他恨透了这乌七八糟的江湖。

宝婆婆的语气波动起来,显然很激动,“雀儿大概是不足月就生下来了,浑身青紫,抽抽巴巴的像个小耗崽子,他是我用狼nai喂大的。我当时抱着他,心里想,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孩子总没有罪过。我,我也曾有过一个不该有的孩子,却叫我一狠心给遗弃了。”

“你说什么?孩子?你有过孩子?是——”乌有居士大叫着,听动静像是坐了起来。

宝婆婆当着乌有居士的面吐露了自己的**,似乎畅快了许多,“陈襄啊,师娘快入土的人,也不怕丢脸了。师娘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动过一次情,那千刀万剐的名节,害人呢,未婚先孕的女人还不如娼jì,还不如一条狗。师娘是因为怀了孩子才要出走的。唉,只可惜,师娘却选错了人。”

陈襄自打见了宝婆婆,嘴巴就如抹了蜜糖一般师娘师娘地叫得亲切,听得习惯了,宝婆婆有时不经意间也就自称起师娘来,但此时她自称师娘,摆明了是另有所寓。

乌有居士自然也听懂了话外之音,一旁颤声道:“小师妹,是我的,是咱们的孩子?”黑暗中,他慢慢挪过来先摸到了陈襄,陈襄抓着他的手放到宝婆婆的手上,这回宝婆婆并未闪避,尽管她还是只讲给陈襄一人听。

“陈襄啊,丢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揪心呢,一辈子的悔恨。母子分离,这份痛苦,没做过母亲的人绝难想象得到,每个晚上,内疚都来折磨你……”

“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乌有居士羞怯而急切地问道。

“陈襄啊,师娘那时还太年轻,一赌气,誓要练成绝顶武功,将天下负心薄幸之徒斩尽杀绝。我孤伶伶一个人,在山上乱草从中生下了孩子,呼——我恨这个孩子,我恨把这个孩子送到世上来的那个人,我不能让孩子拖累了我。”宝婆婆虽然一口一个恨字,但语气中幽怨明显多于仇恨,“唉,师娘是个孤儿,也没有亲戚朋友可托,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偷偷找到应吾师弟,叫他抱了去,是送人,是丢弃,还是溺死,都随他了。”

“这个道应吾,几十年了竟敢一个字也不提,看我再遇到他不狠狠揍他一顿。后来呢?”乌有居士舒缓了些。

“陈襄啊,道应吾是我的小师弟,那时还是个孩子,从小就yīn鸷古怪的xìng子,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地迷上了内外金丹之术,所以大家都嘲笑他,叫他臭老道,不过对我这个师姐还是言听计从的,我对他也比别的师兄们更关心些。后来,我养好了身子,便遍访名山大川,拜名师,寻隐贤,而本门武功秘诀,只要是大师兄知道的也早就让我记熟了。师娘年轻时还是颇有些姿sè的,哈哈,天下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只要我开口,就没有我得不到的。”

陈襄脸上热了热,掩饰道:“可我看师娘使的,虽然招式变化繁复,也都是本门纯正的功夫啊。”

“师娘以前功力尚浅,不体会本门武功实为博大jīng深。不过学学别人的也大有好处,广采博收,取长补短,并也知己知彼,我拿来与自身的相互印证,终于有了领悟。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渐渐才摸到本门武功的jīng髓之处。”

“我在天山的住处原是应吾师弟炼丹的地方,后来他让给了我,每年他都去采些朱砂雪莲什么的,住上几天,这些年我吃的用的大多是他带去的,我每年也改装易容下山走走。十年,二十年,唉,武功大成之时,世上之人见得多了,红尘之事看得淡了,反而不懂了,我练成绝世武功干什么?有什么用?直到这时候,我才大悟大彻,人活一次不容易,看起来最简单的人生世事,朋友交欢,天伦之乐,才是最值得留恋的。早晚,任谁也逃不过情之一字,我想起了师父的养育之恩,想起了师兄师弟们在一起戏耍淘气的欢乐,想起了,我的孩子……”

宝婆婆哽咽了,半天无语。陈襄知乌有居士急于知道孩子的下落,提醒道:“师娘的孩子男的女的?有多大了?你这么多年也没问问臭老道,他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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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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