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1章 第一章

开封府宁安州州衙。

初春夜长,五更的梆子响过了,天还没亮。

夜里刚下过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灯火映在地上,偶见一处银闪闪的水色。

训练有素的丫头小厮们端着铜盆、热水、手巾进进出出,伺候里头的知州徐茂才夫妇梳洗,各自忙活。

徐茂才乃一方父母官,早起上衙自不必说,就连徐夫人也十分忙碌。

今日城中几位有名有姓的官太太攒了局,她必是要去的,一应衣裳首饰都马虎不得。

既不能过于奢靡惹了上头的眼,又不能俭朴太过丢了自家的人……官太太,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梳妆已毕,丫头将盛着胭脂香粉的精致小瓷盒子一溜儿排开,淡淡香气便氤氲了室内一角。

徐夫人一一瞧过,又配了小巧的毛刷子和棉片,略点了两样袖起来。

今儿要踏春,要看戏,要吃酒,少不得香汗淋漓粉融脂消,故而除了出门时的穿戴打扮,额外还要随身携带脂粉以供随时补妆。

体面人家的夫人小姐出门,袖子里大约都会塞一两只指头肚大小的精致小盒子。

徐夫人理了理鬓发,又冲铜镜中丈夫的影子道:「朗儿去了三日,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成婚二十余载,两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孽障,难免溺爱了些,稍不在眼前便要担忧。

徐茂才没好气道:「他不惹祸便是好的了。」

三月中开封城内有文会,以供学子们交流长进,年岁久了,也时常会有达官显贵隐去身份混迹其中。

一来为朝廷寻觅良才,二来么,谁家还没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呢?

见丈夫说得不堪,徐夫人微微抬高了声音,「难得朗儿知道上进,你怎的……」

话音未落,徐茂才就打断道:「你也知难得,他素日可曾读过几本书?依我的意思,就不叫他去!都是你纵的。」

榨干那小畜生都挤不出几滴墨汁,去甚文会!

那混账走了几天,他的眼皮子就跳了几天,总觉得要出事。

徐夫人也有些心虚,兀自嘴硬,「成了家收了心就好了,听说那文会上名门淑女甚众,若能……」

本朝不大看重男女大防,许多高门贵女也会出入文会,成就了不少佳话哩。

同床共枕多年,对方一张嘴,徐茂才就知道她在做什么白日梦,才要冷笑,却见管家匆匆从外头跑进来:

「老爷,夫人,开封府来人了。」

徐茂才一愣,「来的是谁?」

宁安州直属都城开封管辖,此时天色尚早,城门未开,无官文不能出入,现在来人,必有大事!

管家吞了口唾沫,「谢钰。」

「竟是他?!」

徐茂才的脚步一僵,然后猛地加快。

有麻烦了。

短短几十步路,徐茂才心里已经转过数个念头,谁料还没进到前院,一行六七人就呼啦啦闯进来,反客为主地将他拦下。

「徐大人。」

为首的俊秀青年身穿青色官袍,正是谢钰。

老实讲,那官袍委实算不得好看,活像路边河沟里的螃蟹壳。但他生得好,非但没有被衬得寡淡,反而将那官袍都带得矜贵起来似的。

徐茂才腔子里一颗心突突直跳,不敢直视,「见过世子。」

左右军巡使乃禁军中的八品武官,平时归开封府调遣,负责城中治安和抓捕,乍一听似乎并不起眼,但直属皇帝,非亲信不能任,又有越级奏报之权,一年之中面圣的次数怕不比寻常官员一辈子都多,任他王侯贵胄都不敢轻视。

这也罢了,而偏偏来的竟然是谢钰……

他本就是王侯贵胄。

谢钰挑了挑眉,忽然抬起手,轻轻往那官袍上弹了弹。

徐茂才心头一动,忙改口道:「谢大人。」

谢钰这才满意地嗯了声。

徐茂才暗自松了口气,「什么事劳谢大人亲自跑一趟?更深露重,还请屋里坐。」

「不必劳烦。」谢钰抬手止住,公事公办道,「令郎在文会上突发狂症,扰了圣驾,大人还请速速随我等入京见驾。」

他的声音平和清脆却没什么温度,如屋檐上坠落的雨滴,击在莲花缸边沿铮铮作响,直把徐茂才的脸都敲白了。

什么叫突发狂症?

难不成……不不不,不会的,自己之前已经狠狠惩戒过,那混账已经戒了的!

谢钰侧身抬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徐大人,请吧。」

追出来的徐夫人惊慌道:

「我儿断不会那般!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谢钰说得委婉,然而他身边那个娃娃脸却全然没有给对方留颜面的意思,嗤笑道:

「令郎散发赤足袒胸露乳四处狂奔,状若癫狂,将好好一个文会搅得一塌糊涂,可巧陛下欲为朝廷觅得栋梁,特地微服出宫……剩下的话就不需下官再详述了吧?」

徐茂才一张老脸都涨成猪肝色,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晃,踉跄着跌坐在地。

徐夫人扑过去搀扶,就听到自家相公口中只喃喃着几个字:

「完了,全完了……」

那分明就是吸食了五石散后的症状。

究竟是谁诱引的那孽障复吸?!

前朝五石散盛行,无数达官显贵推崇备至终日吸食,以致放浪形骸不堪入目,终至亡国。

故而,本朝以此为前车之鉴,曾数次明文严禁五石散之流,只是偶尔仍有人在暗处推崇前朝那等放荡不羁,自以为风流潇洒。

如今徐茂才身为朝廷命官,自己的儿子却公然吸食五石散在前,御前发狂在后,按律轻则终身无缘科举,重则……当斩!

而他这个知州,一来有包庇纵容之嫌,二来又有管教无能之过,公私皆如此不堪,此番入宫谢罪,岂能有好下场?

谢钰垂眸看了他们夫妻一眼,「得罪了,来人。」

后面几个衙役一拥而上,拨开徐夫人,将个徐茂才生生提起,押着就往外走。

「老爷!」徐夫人跟着追到院子里,被谢钰拦住。

「夫人留步。」

谢钰一行人乘月而来,官袍外和眉眼睫毛间都染着一层淡淡的水汽,被摇曳的烛火一映,精致不似凡人。

宁德长公主和驸马都是好相貌,二人诞育的后代自然更加姿容不凡。

以往徐夫人与其他官太太们聚会说私房话时,也曾胆大包天地奢想过,若自家夫君生得那般会如何如何。

但此时见了真人,徐夫人却只剩下无限惶恐。

「谢大人,一定是误会了……冤枉啊!」

在她看来,儿子虽然略有些任性,不过是少年心性罢了,自然千好万好,怎么会碰五石散那种东西呢?

儿子入狱,丈夫又要被带走问罪,谁知还能不能回来?

顷刻之间不亚于天塌了,徐夫人哪里肯叫他们就这样把人带走?

谢钰不动声色避开她抓过来的手,「有无冤屈,自有开封府定夺,夫人请回。」

说完,也不管徐夫人粉面涨红,转身欲走。

想到此番丈夫一去便是家破人亡,徐夫人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卑礼仪,一股热血上头就扑过去哀求。

结果她一挥胳膊,就有一物从袖子里飞出,径直朝谢钰打去。

谢钰是习武之人,反应机敏,听到有一物袭来便反手抬剑格挡,那圆溜溜的硬物立刻「叮」的被击飞出去。

不曾想那「暗器」竟有「机关」,受力后在半空中分开两半,溅出一大团粉末,扑簌簌落在谢钰身上。

「暗器!」

「贼婆娘!」

见上官被袭,谢钰的几个下属瞬时变脸。

「不不不……我……」

徐夫人来不及辩解就被按在地上,抬头就见刚才那娃娃脸的官差抬手要打。

谢钰熟知下属脾性,闭目喝道:「住手!」

娃娃脸嘴唇紧抿,恶狠狠瞪着徐夫人,一手抓着她的衣襟,另一只手的拳头已经举起来了。

「元培,」正查看谢钰情况的大汉喊道,「大人让你住手,没听见吗?」

无论如何,此时徐夫人还是五品诰命,即便犯法,也不能轻易动用私行。

元培头脑冷静了些,看看谢钰,再看看徐夫人,用力磨了磨牙,这才不情不愿的将人丢开。

后面的徐茂才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没敢喘气,见此情形,不由得两腿一软,若非有衙役架着,只怕要瘫倒在地了。

完了。

这次算是把谢钰得罪惨了。

「大人,您怎么样了?」

元培赶过来时,发现自家大人竟……香喷喷的?

谢钰刚才已掩住头面,只有零星粉末被风吹入眼中,微微刺痛。

他捻了脸上的粉末闻了闻,有些香。

应该是脂粉。

元培忙叫人去取水冲洗,又听见院门外有人说话,不由暴躁道,「何人喧哗!」

最靠外的衙役出去问了一嘴,「大人,说是府里的大夫听见这边有动静,知道是徐茂才夫妇起了,特意来辞行,原本是说好了今天要走的。」

「大夫?!」

元培和那大汉听了,都是双眼一亮,「快把人请进来!」

既然旁边就有大夫,还是看了才安心。

不多时,伴着一阵细微的衣衫摩擦声,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元培一愣,脱口而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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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美食探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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