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肝胆

第一章 肝胆

苏定勒住缰绳,把马车缓缓停在街道旁边。

街道对面;平rì宾客盈门的醉仙居,只有三两桌食客,冷清萧条。

老掌柜拒绝了苏定的搀扶,颤巍巍下了马车,缓步走到醉仙居门口;顿住脚步回颤声说道:“苏定……你不进来么……”

苏定站在马车旁边,温和微笑看着老掌柜,缓缓摇头说道:“我以后和醉仙居,再无关系;多谢您老这些年的照料!”

“孩子!我……我并没有怪你……”老掌柜看着斜阳下少年疏朗的面容,颤声说道:“我们再慢慢想法子,跟我回去……”

苏定抬头看着老掌柜,双目平静如水摇头说道:“刘爷已经答应,事成之后收我入门下做事。”

“你说什么!”老掌柜身躯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疏朗少年,神情沉痛无比悲声说道:“你不是为了救我,是为你自己谋一份前程!?”

苏定无奈一笑,默默点头。

“你!你……你这个……”宋掌柜气得浑身抖,想要喝斥怒骂,看着眼前少年疏朗的面容,终究是没有骂出什么难听的话。

“宋叔!苏定就此别过!”苏定看着眼前愤怒的老人,叹息一声撩起衣衫跪倒在地,重重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扬长而去……

“罢了!罢了!”宋掌柜沉痛莫名,跺足长叹。

宋掌柜平生有三件得意之事;白手起家经营起一份家业,醉仙居声名远扬生意兴隆;五十一岁尚能征战床榻,老树开花得一爱女,长得花容月貌视为掌上明珠。

老掌柜第三件得意的事情,就是苏定。

苏定并不是白马镇人;十八年前,一个哑巴抱着襁褓中的苏定来到白马镇;哑巴十年前故去时,苏定八岁。

宋掌柜见那孩子可怜,就把苏定领回酒楼,让他在酒窖做个杂役;也没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不过就是当做善事给他一碗饭吃。

苏定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就成了镇上最好的酿酒师;镇上有位饱读诗书的老先生,甚至给他酿的酒批了醇、厚、香、郁四字评语。

老先生在镇上教导孩童识字为生,一生唯爱书籍和美酒;平rì所得多被他用于购买书籍古卷,囊中羞涩不得畅饮;苏定上门拜见先生,rì奉美酒一坛只求能得先生臧书一观。

苏定读书明理,平rì行事越见章法;不但酿酒技艺越加jīng湛,醉仙居各种事务安排、账目进出打理得井井有条;少年xìng情宽和待人进退有方,镇里的人都喜欢这个神情疏朗,眼神坚定的孩子。

宋掌柜看在眼中,暗自欣慰点头;他甚至准备等女儿再大几岁,就招苏定为婿;到时候把醉仙居交给他们夫妇打理,自己也好享几年的清福。

白马镇隶属牧城管辖,牧城驿站有位主官名叫刘举,此人一次偶然的出现,彻底粉碎了宋掌柜的美好愿望。

牧城驿站负责朝廷边军军械物资周转,地位举足轻重;刘举因此从军中授了个从九品下的副尉衔,手下三十多名驿卒,也得了个守护军械的辅兵名目;而且,刘举是城主的小舅子;所以刘举就成了刘爷,除了城主,没人敢再叫他的名字。

如此强项的人物,如果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刘爷和他手下那帮驿卒,在牧城就是家破人亡的活招牌……

刘爷好饮;他不知道从何处听闻苏定酿酒的名声,专程来了一趟醉仙居,一饮之后果然赞不绝口;等他见到宋掌柜已经十一岁的女儿巧莲,自然更是赞不绝口。

刘爷当时就提出,要明媒正娶巧莲做三十九房小妾;老掌柜五十一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咬牙婉拒了刘爷的好意。

刘爷也不生气,十分和气的告辞而去。

第二天就有官差凶神恶煞的上门;说是刘爷昨天来此吃饭饮酒,一回牧城就倒地晕迷,牧城最有名大夫断言是有人下毒!

宋掌柜毒杀朝廷命官,意图谋反被锁拿入狱,最轻也是个流放充军的罪名!

刘爷是官府中人,又是城主大人的外戚,本来能嫁入刘家,虽然只是小妾,咬牙也就忍了;只是他不但爱美人还爱银子!

他名下众多的产业,原本大半都是小妾的家产,小妾全家都死光了,自然都由他这个女婿“继承”了。刘爷这些年成亲不下百次,如今尚在的那三十八个,实在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没有产业继承自然就都还健在。

宋掌柜的醉仙居,勉强算是有资格被刘爷继承了;巧莲既然被他看上了,宋掌柜怎么都是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宋掌柜自知难以幸免,下狱之前嘱咐苏定,带妻女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苏定看着老掌柜被官差拖走,沉思许久之后,并没有按掌柜的嘱咐行事;他私自取了巧莲的庚帖,送到了刘爷手中。

刘爷大喜!毕竟他还是官身,明面上不能做得太过份,有了庚帖在手自然就是明媒正娶;小妾过门之后,夫妻之间翁婿之间如何行事那都是家事,清官还不管家务事呢。

既然都是一家人,宋掌柜下毒一事自然是一场误会;苏定把宋掌柜从大牢接出,送回白马镇之后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没想到!没想到……”宋掌柜站在醉仙居门口,看着苏定远去的背影,颤声喃喃自语;不知道是没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还是没想到苏定竟然是一只白眼狼!

“掌柜爷爷!”街道上一个七八岁的娃娃飞奔而来,气喘嘘嘘的跑到醉仙居门口,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纸笺,仰头对宋掌柜说道:“这是苏大哥给你的;另外他存了些银子在酒楼账上,说是学堂先生以后的酒资从中支取……”

白马镇往牧城的官道上,苏定回遥望,心中生出些许不舍,随即释然;宋掌柜已经救出,酿酒秘方他已留下,这些年攒下的银子,想必也够先生喝几年的酒。

他如今除了手上两坛美酒、怀中一只石龟;浑身上下清清白白;少年人疏朗温和的面容,露出快活的微笑。

美酒是苏定秘方自酿,此去投靠刘爷总不好空手去……

至于那只石龟,是那位老先生平rì镇纸所用,石龟大小寸余,伏地抬,口中含着一颗石珠,栩栩如生传神不已;苏定少年心xìng一见喜爱,先生随手送给了他,长者赐物不敢轻慢,苏定一直随身携带。

刘爷平常都在牧城府上,但是苏定知道这几天有军械运来,刘爷必定驿站之中;所以他并没有去牧城,而是直接转道去了牧城郊外十里的驿站;刘爷果然正在驿站和一众手下欢饮。

刘爷亲自招呼苏定入座,做足了一幅礼贤下士的姿态,豪气说道:“苏兄弟既然看得起我,今后保你荣华富贵!”

他如此作态,不只是因为苏定此次有功;他手下不乏穷凶极恶之人,却是没几个识字的,驿站军械周转需要账房人手,苏定识字,而且原先在酒楼打理账目,正是他需要的人才;更别说苏定一手酿酒的jīng湛技艺。

“刘爷,这是我自酿的酒,为刘爷贺!”苏定并没有居功自傲,恭敬奉上美酒。

“哦,你也看出我今rì有好事?”刘爷大笑,手中轻轻抚摸一块玉牌,此物虽然他看不出有什么珍贵,但是能入那人的眼,必然不是凡物!可惜明rì就要送出,不过想到此事之后更得那人信重,刘爷没有不开心的道理。

“刘爷满面net风,自是鸿运当头,苏定眼睛不瞎怎么会看不出。”苏定目光一瞟刘爷手中的玉牌,温和微笑说道。

苏定的表现让刘爷十分欣赏,同样是说好话拍马屁,那帮手下一个个会说得肉麻瘆人,少年人却是一脸平淡不卑不亢;相比之下自然是后者更让人舒服。

旁边一个驿卒,早就听闻苏定酿酒的名气,此时早就等不及,抬手接过苏定手中酒坛就要开启。

“慢着,苏兄弟酿造的好酒,自然是我亲自来开坛。”刘爷摆手制止了那个手下取过酒坛;苏定目光一扫,看见刘爷不经意右手小拇指微微伸入坛中,少年微微一笑神sè淡然。

刘爷拇指上一枚银戒,在酒水中一沾即走,这才把酒坛递给手下让他给众人满上;刘爷出身市井,自然有自己防身的手段,虽然料苏定不会在酒水中下毒,但还是小心为上。

银戒试酒无毒,刘爷自然放心畅饮,转眼间就和众人喝了个面红耳赤;酣畅之下,众驿卒纷纷奉承刘爷的英雄事迹,无非是破门毁家、逼良为娼之事……

“苏兄弟……”一个喝得醉歪歪的驿卒,摇晃的站起身对苏定说道:“以后跟随刘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床……睡娘们……”

旁边驿卒听到这话,纷纷嘿嘿yín笑起来,一个瘦小猥琐的驿卒凑到苏定耳边说道:“刘爷娶亲,一月之后,新娘就是我们大家的!嘿嘿……老宋家那个小娘,你是头功到时候你第一个上。”

苏定端坐席间,默然微笑;少年人同样是酒到杯干,疏朗的眉眼间隐隐已经有些醉意,双目却越喝越平静,越喝越冷厉。

刘爷看苏定默然不语,只当他初次入伙还放不开;他是决意要收揽少年的,微笑说道:“苏兄弟,你这酿酒手段好生了得,饮此酒浑身暖棉如入梦境一般,如此好酒可有名目?”

“此酒名yù仙!我从古书中找的宫廷秘方;饮此酒之后如登仙境,yù仙yù死,死去活来……”苏定举杯饮尽残酒,温和微笑说道:“片刻之后,诸位就可先入梦乡,再入冥乡……”

贡酒yù仙,专为宫中不肯就范的妃子所用,此酒能让人身软如泥,神迷意乱;这是药酒并不是毒酒,刘爷的银戒手段自然查探不出。

刘爷一怔,随即面sè大变,他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不起来了!

“你要如何?”刘爷终究是称雄一方的狠人,并不慌乱沉声说道:“你若要乱来,终究会留下痕迹……城主也不会饶你,你现在离去,我保证既往不咎,宋掌柜之事就此作罢。”

刘爷双目狠戾注视苏定,期望言语间打动他。

“城主大人终究不是你等泼皮,审案问罪总要物证供词。”苏定微笑说道:“你等纵酒寻欢,酒后失火;一片白地之下,有什么痕迹?

“诸位归天上路,百里乡老可得安宁,宋叔才能无忧。”苏定站起身来,取过酒坛中的酒水,开始在驿站中四处泼洒,少年神情淡淡说道:“何况按楚律,军械失火城主有失察之责,怕是不能留在此地为官了。”

刘爷终于脸sè大变,厉声喝道:“此事不可能瞒天过海,你烧毁军械物资,他rì事,朝廷怎能放过你!”

众驿卒突然见苏定开始到处撒酒,刘爷脸sè青,他们正在纳闷,此时听刘爷一说纷纷大怒,马上觉浑身软动弹不得,这才大惊纷纷哀求、怒骂、喝斥不绝。

苏定理也不理这些人,拎着酒坛在驿站中各处挥洒,最后走回刘爷身前,微笑说道:“我本来就没想过回去,天下之大,可不止一个楚国;而且如今拜你所赐,我有了更好的去处。”

苏定伸手从刘爷手中取过那块玉牌;玉牌上两个奇古的鼎文,他博览群书认得是“道引”二字。

世间不但有王侯将相高高在上,俯视百姓小民;还有一些更加神秘的存在,这些人炼气修仙追求长生不老,脱离凡俗世界不惧刀兵不敬帝王。

苏定曾在一本奇谈札记中看到过记载,道引玉牌就是指引凡人进入修道世界的凭证;正是指炼气修仙的机缘。

刘爷终归是一方人物,知道此事已无回旋余地,并不求饶;他见苏定竟然把那块牌子拿走,冷眼看着苏定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知道苏定已经绝无生路!过不了多久就会下来给他陪葬。

苏定再不理会众人的威胁、哀求一切话语,转身走出驿站;少年看着手中的道引玉牌,激动之余默默思量。

原本为报答老掌柜的恩情,事成之后他准备远避西南取道去临国;没想到却为自己求得一份仙缘!苏定所知道引仙缘之地却在中原;要去中原必须通行牧城三关,其中凶险,远远甚于走西南蛮荒大山!

少年如何不慕仙!苏定双眉一展,决断已下!

片刻之后,牧城驿站火光四起,烈焰腾腾的雪夜,隐隐可见苏定远去的身影,少年人疏朗的眉目之间,笑容温和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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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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