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魔枪一闪

连续吹袭数昼夜的暴风雪停止了。

这场暴风雪是何时开始？又是何时结束的？韩并不晓得。韩本来就是对外界变化默不关心的人。韩总是漫无目的流浪於世界各地，天气的好坏与否，他从不曾在意过。

就如赛莉儿所猜测的一样，韩眼中的世界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sè块所组成的拼图，甚至只是一片黑白、无意义的明暗变化罢了。

不久之前才留下的脚印早已消失了，走出洞窟的韩又再度在雪地印下新的脚印。出来的目的只是要取些雪块罢了，这工作没两三下就搞定了。

韩手上的锅子正盛满了满满的白雪。工作完成了，韩却没有立即回到洞里。新的鞋印不断地朝洞口相反的方向延伸出去，直到停在一条黑与白形成的交界线为止。

韩所看到的『黑sè』，是指山峰的影子。而所谓的『白sè』，其实就是指雪地的颜sè，而且也是在这寂静无声的夜晚，雪花所反shè的明月之光。

很难得的，韩竟然会将注意力放在无意义的『黑白』身上。

是明月？还是山影……无论是何者，在韩的心底确实触动了一个小小的波动，可以称之为『感动』的变化。

此时，韩的心里正浮现某人的身影。

「等那家伙好一点後，再带她过来看看吧」

脚步重新启动，旧的脚印又再度盖上更深的新脚印。

除了韩的脚步声外，冬月底下的世界可说是非常安静的。

偶尔，树上的积雪会突然落到地上，出厚重的闷响。

如果说有什麽特别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要留意树影或岩影下是否藏着夜行xìng的狼群或野犬。像赛莉儿这类伤患，往往就是集团型肉食动物会优先锁定的猎物。

韩简单地检查了四周环境，看起来似乎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也没有不知死活的狼或熊自己送上门来。而且，韩会下意识释放出jǐng告意味十足的意念波，对气氛变化特别敏感的动物老早就逃之夭夭了。

当韩回到洞口不远处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

有某种『东西』无视韩释放出的jǐng告，意图侵入势力范围，甚至主动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新的脚步声响起了。那并不是韩的。

「……给我站住」

韩开口jǐng告。

同一时间，入侵者停止前进了。

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并非饿坏的食人熊，而是一个人类。起码在外观上看起来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这个人的体格算是相当高大的，而且也可以推断此人拥有远高於寻常人的体能。他装备了重量级的全身铠，每一步都在雪地留下相当深的痕迹，可是行走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就如轻装便服的常人一般。

铠甲是黑sè的，上面还穿着一件无袖管的大衣。就连这件大衣也是黑sè的。这个人最明显的特徵，应该是头盔的部分。

头盔是羊头的造型，两侧有一对卷曲的弯角。

由於这个特徵，他得到了一个叫做『公羊』的异名。

羊头的黑骑士主动开口。

「我此行有两个目的。其一，我要带走洞内的少女」

对方单刀直入说名自己来此的目的。态度强硬，完全没将韩放在眼里。

「其二，测试你觉醒的程度」

也就是说，除了赛莉儿，韩同时也是被锁定的目标。

对方的这番话，明显挑起了韩的好战心。

自己找上门来的决斗，韩没有理由回避。更何况对方还表明要带走赛莉儿，这一点更是激起了韩的怒火。

韩将手边的锅子置於一旁。他已经决定好了，用最短的时间将对方五马分屍，然後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洞内，继续照顾赛莉儿。如果赛莉儿问起外头生了什麽事，他也决定装蒜到底。即使要拿「突然撞见熊…」的烂理由当藉口，也绝不让眼前那尊铁皮人偶的个人死活打扰到赛莉儿片刻的宁静。

羊头骑士手上没有武器，身上看起来似乎也没有类似武器的装备。韩也是空手战斗，但是他的**却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凶器。

「我没闲工夫浪费在你身上，所以呀……」

韩紧握拳头。

「你现在就给我去死！」

韩的身影消失了。

在眨眼的瞬间，从韩原先所在的位置一直到羊头骑士所在位置之间，脚底下的雪地突然爆似的升起了两道白sè的高墙。

下一瞬间，韩已经出现在羊头骑士面前。

韩的右拳如炮弹般击出。

现场顿时激起一声爆响，彷佛生了一场山崩地裂般的冲击。

韩是对准羊头骑士的胸膛出这记直拳，其力道足以穿透任何胸甲。而羊头骑士并有做防御动作，只有跨开双脚，将身体下盘放低。可是，韩的右拳却没有贯穿他的胸膛，甚至於羊头骑士连一步也没有动摇。

韩又击出左拳，这次是二倍的力道。

紧接着又是右拳，这次是四倍。

然後是八倍、十六倍、三十二倍、六十四倍……

最後，力道足足有最初那一拳将近六十四倍的右直拳竟活生生被羊头骑士空手挡下。韩的右拳就这麽被对方牢牢抓住，而无法抽出。

以两人为中心，拳击爆的冲击波已经将两人脚下的雪地一扫而空，这就足以证明韩的每一道攻击绝对没有放水。羊头骑士的铠甲坚固异常，更可怕的是羊头骑士本身深藏不露的实力。他竟能跟随着韩每一记拳击力量的增加，同时间提升自身抵抗的力量藉此将攻击化解掉。

「刚才那一拳相当不错！若是只论威力的话，已经足以将龙人型的上级魔兵於瞬间击杀。不过，你的力量并不仅只有如此的低水准吧？」

彷佛从深谷之下响起的回音，羊头骑士的每句话都让人不寒而栗。每道攻击都被轻易化解，即使是老练的战士也很难立即拾回信心。

但是韩丝毫不受影响。

因为战斗对韩而言，只不过是简单的算数罢了。

六十四倍的力量无效，那就再加倍到一百二十八倍，然後就是两百五十六倍、五百一十二倍、一千零二十四倍…，永无止尽。

韩是司掌『力』属xìng的御子，力量只不过是花不完的筹码。过去十多年来，除了韩以外，没有人玩得起这种赌局，成为赌桌另一端的对手。

但是这神话，似乎也只到今天为止了。

「不够！再让我见识更多更多────」

羊头骑士开始在手上施加力道，对韩施加莫大的压力。

「统御天地森罗万象的四大能之一，司掌『力』的御子啊！你的力量只有这种程度吗？不！快将那人类的面具撕下，现出你真正的姿态吧！以那始源之力将我『魔炎公．巴拉摩』杀死啊！」

「────！」

韩在气势上被压过去了。

纯粹力量对力量的战斗，韩竟然无法取得优势，这在过去是不曾生过的事。韩不断将力量提升，对方就会立即将力量提升到同等级的程度。这是韩最常使用的战斗方式，所以他自己也很清楚，眼前的对手是前所未见的强敌，而且自称巴拉摩的羊头骑士还有所保留，尚未拿出全部的力量。

同样的，韩也有所保留。

『觉醒』，便是他最後、也是最具决定xìng的王牌。只要韩一觉醒，韩的力量就绝对不是刚才那些拳脚功夫所能比拟的。刚才那些战斗方式充其量不过是融入一点点的御子之力，随意挥动手脚的皮毛功夫罢了。

一旦觉醒，自己能控制得了这股力量吗？韩也面临了与亚利同样的困境。直到今天为止，韩一直随自己的意思挥动这把名叫『觉醒』的双刃之剑，去毁灭敌人，也不在乎波及周遭。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韩想要保护赛莉儿。现在的韩所需要的不是一把能毁灭万物的利剑，而是能守护他人的盾牌。

（换成是他，就一定办得到。）

亚利的觉醒，总是为了守护他人而出现。

可是韩，他只拥有利剑的锋利。

「就让你见识吧……」

这声宣告，正是火枪被扳动的扳机声。

「放开！」

原先对方牢牢抓住的右手，从手掌心处开始释放出白sè光波。光波彷佛带有力量似的，在膨胀的过程中，就轻易将巴拉摩的手推开，并逐渐扩散到韩的全身。

这股白sè的波动看似缓和，却是绝对不容许外在事物接近的绝对障壁。巴拉摩逐渐被光**开。虽然巴拉摩仍试图进攻，却是徒劳无功。

夺回主动权的韩，自己朝巴拉摩靠近过去。

巴拉摩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巴拉摩彷佛被眼前的奇景所迷惑了似的，就连韩走过来，将右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胸膛，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只有山羊头盔的眼窝处，有两颗鬼火般的火球在燃烧。

韩的双眼同样是一片鲜红。

「…去死吧」

冷淡的声音，伴随的是无可逆转的白sè毁灭。

韩放在巴拉摩胸甲上的的手掌释放出白sè波动。在那一瞬间，韩眼前的世界被漂白了。

白夜降临，星辰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巴拉摩消失了。

在白sè的毁灭之前，没有任何物质还能够继续存在。

但在这白sè的世界里，却出现了绝不可能存在的黑点。

韩看见了『黑点』侵入了他的世界，而且越来越多。

那些『黑点』，是一片又一片的黑sè羽毛。

同时隐约可见，一对黑sè的翅膀，在白夜下缓缓展开。

「那家伙还活着吗？」

似乎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哼，只是把死期延後了」

再怎样挣扎，结果都是一样的！韩深信自己优势正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之前会居於下风，是因为对手的力量过自己的预期，心理上的压力反而大於实质伤害。话又说回来，在觉醒之前，巴拉摩也没能在韩身上留下一道伤痕，连小擦伤也没有，韩再怎麽想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不死之身是韩最大的本钱。任何攻击都不可能伤到韩，所以韩总是让对手先攻，利用这等同於犯规的防御力去化解对方的攻势，然後再伺机反击。

白夜将消失了。

巴拉摩就在前方。看样子巴拉摩打算正面攻击，韩十分乐意，再也没有比自动送上嘴里的猎物更让狩猎者愉快的了。

四周的气流急增强，这是对方即将出手的徵兆。

韩亦准备好了反击的态势。

风压已经增强至暴风般的水准，可以想见巴拉摩蓄集的力量有多强，但韩完全不放在眼里。

韩就像山一样稳固。风势再强，也吹不倒高山。

强烈的风压就直接侵袭而来，换成普通人，身体老早就被撕裂了。即使威力前所未见，韩也毫无感觉。正因为如此，韩可以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韩已经注意到，隐藏在暴风中的黑sè影子有动作了。

原本无秩序的暴风气流在瞬间形成漩涡状的风壁。

漩涡的中心点──暴风眼急扩大，或者也可以说是被外力撑开。暴风眼形成一条管状的通道。在通道的zhongyang，有一个前端尖锐、长度很长的物体。

从外型来看，似乎很像是那种握把有护套、骑兵常用的那种冲锋长矛。长矛握柄的护套看起来像是黑鸟的翅膀。

韩想起一件事。刚才巴拉摩消失，自己的视野被强光漂白的那时候，确实有听到一对翅膀拍动的声音。韩也确实有看见，在白夜下张开的那对巨大的黑sè双翼。巴拉摩的长矛在外观上看起来像是螺旋状的锥状钻头。韩在想，说不定那把长矛就是由刚才那两张黑sè的翅膀卷起来所形成的。

巴拉摩终於亮出兵器。或许也可以说，这场战斗在此时才算是真正的开端。

「真是爱拖时间的头目────」

韩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反正要死的也是你，而不是我！赶快结束吧！」

「你说的没错，很快就结束了」

巴拉摩做出突刺的预备动作。以那把螺旋状的长矛为轴心，暴风的威力更提升数级，长矛的持有者的身体完全被强风吞没，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正常来说，那种尖锐而无刀刃的长矛是骑马时才会使用的兵器。就算要在步行状态使用，限制也比一般有刀刃的长枪要来得多。最起码也要与对手保持一定的距离。同样的，对手也必定会着眼这一点，尽可能缩短距离，使长矛难以挥作用。不过，这种理所当然的战斗方式跟韩总是八字不合。韩偏偏就不缩短距离，反而故意让对手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招式。

长矛相当的长。巴拉摩本身已经是异於常人的巨人，有两公尺半高，他使用的应该有过五公尺。握柄虽占去了四分之一的长度，但剩余的四分之三也仍然保有三公尺以上的长度，加上臂长，可称得上是相当长的攻击范围。

剑类的短兵器和枪矛这类长兵器交战时，本来就比较吃亏。更何况韩的武器只是一双拳头。

韩身体虽然修长，臂距也不可能过一公尺。

但这不是重点，此时韩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要如何在对方一枪刺过来的时候，用拳头给他致命一击。两人的攻击距离实在相差过於悬殊，对方就算失手，也有足够的距离避开韩的反击。这是比较伤脑筋的一点。

等长矛刺过来後，立即用左手抓住，直接连人带枪把对方拉过来，然後再一拳打碎他的头──直接了当。韩快在脑海里将作战计画演练一遍。

即使失败，也有备案。韩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当一场战斗成为单方面的屠杀的时候，屠杀的那一方总是异常残忍。韩就是这个样子。

韩从来没想过取胜的方法。对韩而言，所谓的『战斗』，就只是去想要如何杀死敌人这件事罢了。

韩在等对方出手。

如果换成亚利，亚利必定能察觉到那出手瞬间高涨的杀意。可是韩不能。就和几乎消失的触觉同样，韩内在和外在的感觉相当迟钝，这种细微的感觉他无法感应得到。

或许，韩采取反击的战斗方式也是不得已的……又或许，韩非得要等到对方出手才能辨识对方是不是敌人。

韩无法掌握巴拉摩的出手时机。而巴拉摩出刺击的度想必也相当快，说不定快到连肉眼也捕捉不到。

刀剑砍中身体时，身体会有一点点微弱的感觉。这微不足道、几乎被忽略的感觉是韩唯一的『真实』。

「迟迟不出手，该不会是怕了我吧？」

韩出言挑衅，回应他的是暴风的咆哮声。

情势就在这一瞬间有所改变。

气流再度形成一个暴风眼。在被打开的暴风通道中间，黑暗之兽露出牠的凶牙，以直线轨道高袭来。若仔细观察，音的气流为并非那把长矛的攻击手段，而是长矛本身的存在就会引奇特的旋风现象。

巴拉摩的长矛本身就是排斥世上所有事物的一种存在。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事物皆等而下之，毫无存在价值。所以这把长矛被赋予『傲慢』的称号，代表排他xìng以及独善其身，排斥所有、亦摧毁一切的魔枪。

「──────！」

除了大气的怒吼之外，所有的声音皆消失在暴风眼之中。当冲突狂奔到极端的终点後，势必有一方要出落败的悲鸣。

暴风渐渐散去了。

韩的拳头就停在半空，离目标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而且也失去了光芒。

巴拉摩的长矛有一半的长度穿透了对手的胸膛。

「啊…不可……能……………」

「你已经输了，司掌『力』的御子啊！」

长矛被高高举起，遭受串刺之刑的韩就这样被举起，然後顺着长矛由上往前甩动的轨道，韩整个人往前飞了出去，接着撞到山壁才落下来。

韩背靠着山壁，双脚失去力量而坐在地上。

这是韩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血。

伤口的痛对韩而言，实在是太陌生的一种感觉。

可是，无论血是红sè的，或者伤口很热等感想，很不可思议的，对现在的韩来说都无关紧要。那把长矛贯穿了韩的胸膛，而且刺中了心脏这个要害。韩第一次明确感受到某件事，他没想到死亡居然会离自己是那麽近。

巴拉摩朝着韩走了过来。

死亡的脚步声正一步接着一步接近自己。韩试图抵抗，甚至只是挣扎也好，可是一点也办不到。身体已经使不上力，手脚不听使唤，在抵抗之心的背後，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赛莉儿该怎麽办？

韩的脑海里想着就只有这件事而已。现在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奇蹟。

「我不能死……」

韩最後仍在挣扎。

但是巴拉摩已经来到面前。

染满血腥的魔枪再度染血，将韩的愿望彻底戳碎。彷佛上演处刑的过程般，长矛的前端有如钉子似的刺进了韩的喉咙，再穿进岩壁当中。

巴拉摩没有抽出长矛，直到韩的双眼都已经失去了焦距也没有将长矛拔出。失去了心跳，连瞳孔也放大了，此时的韩无疑只是个死人罢了。

巴拉摩仍未有松懈，但是战斗确实结束了。

「您可以现身了」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韩说的，而是对着某个从刚才到现在，人不在现场，却一直观察整个战斗过程的第三者说的。

在巴拉摩左边有几步远的位置，好几道光束凭空出现，一个黑sè的人影就在交织的光束之间逐渐成形。

「真是压倒xìng的胜利呀，巴拉摩卿」

来者竟是姆亚教团里头，仅次於『尊师』的第二实力者──

邪导师．卡希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