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芬克斯之谜(上)

斯芬克斯之谜(上)

更新时间:2008-08-04

这一切都是从那个下午开始的。在青岛海滨,当那个两岁的小男孩扑到邱风怀里时。

邱风已同萧水寒结婚六年了,按照婚前的约定,他们将终生不要孩子,所以两个已婚的单身贵族过得十分潇洒。休假期间,他们满世界去快乐。不过,时间长了,邱风体内的*开始作怪,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开始哭泣。她常常把朋友的孩子借回家,把母爱痛快淋漓地倾泻那麽一天,临送走时还恋恋不舍。这时她会哀怨地看看丈夫,她希望丈夫的决定能松动一下。不过丈夫总是毫无觉察(至少从表面上如此),微笑着把孩子送走,关上房门。

偶尔她会在心里怨恨丈夫,怨恨他用什么“前生”的誓言来毁坏今生的乐趣。不过一般说来,她能克制自己作母亲的愿望,来信守对丈夫的承诺。

那年夏天,他们乘飞机到青岛避暑。下午,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多孔的礁石,白色的游船从地平线上探出头,随海风送来时有时无的音乐。邱风穿着一件红色比基尼泳衣,快乐地趴在砂窝里,两只腿踢腾着,浅黑色的*上沾满白色的砂子。丈夫则抱膝坐在沙滩上,眯着眼睛眺望海天连接处,微带伤感,久久沉思不语。这是他在野外游玩时常有的表情,他与大自然常有某种默契。这时,一个两岁的孩子摇摇晃晃闯入他们的圈子,男孩子虎头虎脑,胳膊象藕节一样白嫩,一脸甜笑,毫不认生。邱风很喜欢他,抱起来逗他玩,两人嘎天嘎地地乐一阵子,在砂窝里翻滚厮闹,男孩的父母则远远地笑看这一幕。忽然那件事就发生了。男孩无意中把她的乳罩拉脱,露出洁白坚挺的*,小家伙立时两眼发亮,扑过去两手紧紧攥住,喃喃地说:

奶奶,吃奶奶。

一种极度的快感之波从她的*神经向体内迸射,她抬头看着丈夫,毫无先兆的,她的泪水刷刷地流下来,来势十分凶猛。她就这么泪眼模糊地看着丈夫,一言不发,倒把孩子吓哭了。

萧水寒不动声色地抱起孩子,送回他的父母,回来后细心地把妻子的乳罩系好。他搂着妻子的肩膀,慢慢把话题扯开。

此后的半个月丈夫闭口不谈此事,邱风也慢慢抚平心头的伤口。五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邱风浴罢上床,笑嘻嘻地钻进丈夫的怀里,丈夫忽然平静地说: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要个孩子。”

邱风被惊呆,赤身坐起来,两眼直直地望着丈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丈夫微笑点头。

等邱风对此确认无疑时,大滴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来,她钻进丈夫的怀里,哽声道:

“水寒,你不必为我毁誓,我那是一时的软弱,现在已经想开了。再说,我们可以抱养一个。”

丈夫爽朗地笑了:“不,是我自己改变了主意,我何必用前生的什么誓言来囚禁自己呢。”

他告诉妻子,为了开始新的生活,也为了忘掉那个梦魂不散的前生,他已决定放弃天元生物工程公司,同妻子去澳大利亚某个岛屿定居。他问妻子是否同意。邱风这才知道,丈夫为此下了如何的决断,作了多大的牺牲。她满脸是笑,满脸是泪,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那天晚上他们*十分投入,十分激情,邱风从丈夫那儿庄重地接下生命的种子。事毕,她钻进丈夫宽阔的怀里,用手指轻轻地数着他的肋骨和脊柱的骨节,时不时抬起头再来一个长吻。慢慢她疲乏了,昵语中渐带睡意。后来她伏在丈夫的胸膛上睡着了,睡得十分安心。

萧水寒从妻子颈下悄悄抽出手臂,轻轻披衣下床,走到凉台上,他们的别墅建在半山腰,凉台极为宽阔,夜风无拘无束地在凉台上玩闹,鼓胀着他的睡衣。向下望去,错综交叉的公路灯光象无声抖动的光绳,远处的霓虹灯光缩成模糊的光团。夏夜的天空深邃幽蓝,弦月如钩,繁星如豆。他想,这些星星有的距地球数十亿光年之遥,当它们离开自己的星球开始这趟远足时,地球的生命可能刚刚诞生。所以,星光实际是亿万岁老人的叹息。比起浩淼的宇宙,人生何等短暂。

他破例点着一只香烟,烟头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着他阴郁的面孔。那件事他还瞒着少不更事的妻子,可是,他还能瞒多久呢。

邱风是一个娇小漂亮的姑娘,皮肤白皙细腻,翘鼻头,短发,一付洋娃娃面孔。七年前,19岁的邱风进天元公司当打字员。不久她就发疯地爱上了45岁的老板萧水寒。这倒是不必害羞的,这位董事长兼总经理简直是一个理想的白马王子。他未婚,容貌虽不漂亮,倒是十分的“男人”,脸上棱角分明,宽下巴,浓眉,身材颀长,肩膀很阔,从身材看远比45岁年轻。他谦逊和蔼,一派长者之风,又很幽默风趣,闲暇时常随口抖几个机智的笑话,令人喷饭。至于他的才识就更不用说了,他白手创建的天元生物工程公司简直是传奇性的,产品使人眼花缭乱。比如按生物基因生产的生物工程材料,它们能根据改编过的指令自动成材,长成(比如)十米长的象牙圆柱。还有模仿恒温动物的生物空调等等,而且很多产品的主设计师正是这位董事长本人。

邱风知道自己的爱情是无望的。萧有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国色天香的美人,她们的美貌冷艳使自我感觉尚佳的邱风十分泄气。也有不少才女,邱风常在电视上和电脑网络上看到她们的名字。萧水寒偶尔会同其中一位共度周末。

不过娇小的邱风照样勇敢地把爱情之箭射出去,虽然这里面含着只问奋斗不问结果的悲壮。萧博士对她很大度,很亲切,从来不让小姑娘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但也从未使她对成功抱什么奢望。他似乎是奥林匹斯山上走下来的神祗,不会和任何一位凡间女子缔结此生之盟。

如果不是那麽一次机遇。

一个夏天的傍晚,阵雨刚过,邱风下班回家时发现汽车打不着火--她对机械上的事向来是糊里糊涂的--便站在公司门口等出租车。一辆长车身的黑色h300氢动力汽车无声无息地滑到她身后停下,萧水寒降下车窗,微笑着说: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他走出汽车,为邱风打开右边的车门,又问清她的地址,便驾车驶上高速公路。邱风很庆幸自己的好运,她痴痴地悄悄地观察着萧的侧影,看着他坚毅的面部线条。她平时的伶牙俐齿今天竟然变成拙口笨舌,连一句感谢都说不出口。倒是萧水寒随便闲聊着,把她从窘迫中解救出来。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风中夹着细蒙蒙的雨丝。汽车驶上长江大桥时,邱风忽然尖叫一声:

“停车,快停车!”

萧水寒迅速踩下刹车,高速行驶的汽车吱吱嘎嘎地刹住,在地上拖出一长串胎痕。邱风的脑袋撞在挡风玻璃上,她顾不上疼痛,拉开车门跳下车,兴奋地尖叫着:

“彩虹!”

一道半圆形的彩虹悬在天际,那是阿波罗的神弓,赤橙黄绿青兰紫依次排列,彩虹的边沿与同样晶莹的蔚蓝天空洇在一起,下端隐没在苍山之后。邱风兴高采烈地拍着手,靠在栏杆上,痴迷地看着它。萧水寒也走下汽车,静静地微笑着。

来往车辆中的乘客也都注意到彩虹,他们大都放慢车速,在车内指点着,疾驶而过。

背后的太阳渐渐沉落,彩虹慢慢消失,萧水寒一直耐心地等着。等汽车重新开动后,邱风才觉得不安,她不该让老板为她耽误这麽久,而且,自己的举止太幼稚,太不成熟,他会笑话自己的。

“对不起,耽误你这麽久。”她不安地说,“可是我真的太喜欢彩虹了。我从生下来到今天只见过两次,太美啦!”她眉开眼笑地说。

萧水寒侧脸看看忘形的邱风,笑着说:“我也很喜欢,尤其是小时候。有一次,放学时看见彩虹,我想弄明白彩虹的下半个圆究竟有多大,就猛劲儿往山上爬,爬到山顶也没看到下半个彩虹,倒把书包弄丢了,回家还挨了一顿揍--那象是百年以前的事了。”他喟然叹道。

邱风看看他,咯咯地笑道:“吆,听你口气象是活了一二百岁似的,其实你没比我大多少,真的,你最多象35岁的人。”她使劲地强调道。

萧水寒摇摇头,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那时我和你一样喜欢大自然,我喜欢绯红的晚霞,淡紫色的远山,鹅黄色的小草,火红的榴花,还有洁白的雪,金色的麦浪,深蓝的大海。后来,我第一次读到苏东坡的名句:‘惟江上之秋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此造物者之无尽藏也,’那时我一下子领会了文章的意境,不禁手舞足蹈,就象你刚才一样忘形。”

邱风脸庞红红地笑了。

“可是不久我就从物理课上学到,这一切神奇绚烂的色彩,其本质不过是光波的不同频率,毫无神奇可言。告诉你,我那时非常失望。我宁愿生活在苏东坡的时代,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七彩世界,不愿用逻辑思维把它裂解成冰冷的物理定律。”

他轻轻地笑起来,接着说道:“不过我最终还是牺牲了激情,走上科学研究之路。记得二十世纪末的一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提出过一条定律:任何充分发展的技术无疑是魔术。其实我更喜欢它的逆定律:上帝的任何神奇魔法,说穿了,不过是一种充分发展的技术,人们终将掌握它。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乏味的话,”他开玩笑地说,“少女的绚烂激情是最宝贵的,我不该泼冷水。”

邱风生气地说:“我不是少女,我已经是女人了!”

萧水寒哈哈笑着,在邱风家门口停下车,打开车门,扶邱风出来。然后把邱风的小手长久地握在手里:

“今天我很高兴,谢谢你拉我回到那种透明的心境,又领略到大自然的美丽。真的谢谢你。”他诚恳地说。停一会儿,他轻声问道:

“明天晚上,能否与我共进晚餐?”

邱风不想假装矜持,痛快答道:“我非常乐意!”

萧水寒爽朗地笑了,动作轻捷地钻进汽车。

第二天是周末,晚上,萧水寒带她来到龙凤大厦的顶楼花园。夜色深沉,透明的凉棚上方繁星如豆,凉棚四周垂挂的人工雨帘密密细细,乐声轻柔似有似无。今晚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顾客,邱风不知道这是萧水寒特意安排的,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豪华的装饰。

侍者端来饮料后便远远避开,垂手而立。萧水寒隔着茶几把邱风的柔荑握在手中,含笑凝视着她,看得她脸庞发烧。然后,他轻声说出了一个令邱风吃惊的决定:

“今晚我想向你求婚,你能答应吗?”

邱风惊喜交加,这是她朝思梦想的事。但胜利来得太轻易,以致她不敢相信。惊魂稍定后,她忘形地喊道:“你怎么选中我呢?”她不平地说:“在你身边的天鹅群中,我只是一只土黄色的小麻雀呀。”

萧水寒笑了:“我喜欢小麻雀。”

“可是我没有多少知识,我只是一个打字员,你和我会没有共同语言的。”

萧水寒又笑了,但眼神中有几丝忧伤:“我在科学迷宫里的探索太辛苦了,希望有一个不懂科学的女人使我轻松。”

“那……”邱风还在寻找不同意的理由,萧水寒笑道:

“如果邱小姐不愿屈就,就不要寻找理由了,我收回我的求婚。”

邱风干脆地说:“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抓获的战利品,哪能让给别人?”

萧水寒快意地笑了,他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那麽,如果邱小姐不介意我的年迈--我的年龄已完全可以作你的长辈了--希望你能答应我的求婚。”

“我当然答应!我才不嫌你年迈呢。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父亲去世很早,所以我的恋父情结一直没有寄主,如果找个丈夫又捎带个老爸爸,那才叫便宜呢。”她眉开眼笑地说。

萧水寒又是一阵朗声大笑,笑声散入夜空。邱风认真地说:

“不过你根本不象45岁的人。你的身体只象30岁的青年,真的。”

“谢谢你的夸奖,”萧水寒微笑着,渐渐转入沉思,他的目光稍显迷茫和忧伤。此后,在婚后的共同生活中,邱风发现,丈夫常常周期性地出现这种忧伤,他似乎有一个驱之不去的梦魇。萧水寒说:

“不过,在你决定进入我的生活之前,我必须认真地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妻子不得不作出一种牺牲。”

“我答应!”

萧水寒伤感地笑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呢。告诉你,我是一个不祥的人,也许我是一个妄想狂患者,有时,我会不自主地回忆起我的前生,甚至前生的前生,对前生的回忆是我驱之不去的梦魇。梦境很逼真,而且……某些梦境太符合真实了,以致于我,一个生物科学家真的相信它。”

邱风听得瞪圆眼睛,她觉得身上有了寒意。

“所以,我知道自己的行为透着古怪,平时,我把它严严地伪装了,你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带着光环的虚象。不过,当我合上家庭的帷幕,取下假面后,这些古怪可能就要显露。若想成为我的妻子,应对此有所准备,应学会对它视而不见,不要刨根问底。”

邱风心疼地看着他沉重的目光,她这才知道,原来女人心目中的至神至圣也会有沉重的忧思。她决心象小母亲一样爱抚他,温暖他的心。

“还有,与我结婚的人,终生不得生育……”

邱风急急地打断他:“为什么?”

他苦笑道:“这正是我的前生遗留给此生的,是一个重誓:我的亲生子女将使我遭受天谴,我将自此结束自己的生命。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但这决不是虚幻的,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它的巫力,也决定要恪守它。因此,”他沉重地说,“你能否为我牺牲作母亲的权利?”

邱风内心翻江倒海,沉思很久,才含泪说道:

“记得我读过一本小说,说母爱没有什么神秘,那是*在作怪,人身上有了那玩艺儿,就会作出种种慈眉善目的怪样子。看后我气极了,奇怪怎么有人能想出这种混帐话。很可能,我身上的*就特别多,月经初潮那年,我就萌生了作母亲的隐秘愿望,我老是想入非非,幻想有一个白胖小孩伏在我怀里吮吸。这些话我从来不敢对女伴讲,怕她们嘲笑我。你是我倾诉内心世界的第一人。”目光楚楚地沉默良久,她断然说道:

“不过,我愿意为你作出这种牺牲!”

萧水寒感动地把她搂入怀中。那晚他们没有再说话,他们相偎相依,听着雨帘叮咚,《春江花月夜》的古琴声如水波荡漾,月华泻地。他们在静默中缔结了此生之盟。

婚后生活十分美满。萧水寒真的既象慈祥的老爸爸,又象热烈的情人。婚前提及的前生之梦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邱风仅觉察到丈夫偶尔会陷入伤感,此时,他会一动不动地背手而立,凝视客厅中一张古槐图。他曾透露过一句,说这株古槐便是前生的一个象征。

邱风遵守婚前的约定,对此装作视而不见。不过,每到这些天里,她就从一个淘气的女娃娃变成慈爱的小母亲,把丈夫放进爱的摇篮里,为他唱着遥远的催眠曲。

邱风腹中的婴儿有五个月时,萧水寒向董事会宣布,他决定退隐林下,把自己的一半股权转给妻子(但妻子终生不在董事会中任职),一半股权按照贡献大小,分给那些与他共同创业的生物学家。这个决定显然是晴天霹雳,董事会十分震惊,一片反对声浪。但萧水寒的态度十分坚决。几天以后,他们被迫接受这个决定,并推选出新的董事长何一兵。

何是十五年前加入天元的青年生物学家,也是他脱落行迹的好友。会后,董事们陆续散去,何一兵留下来,闷坐着,以手扶额,心情沉重。萧水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何抬起头,闷声说:

“我真不理解你的古怪决定,你一定是疯了。”

萧水寒平静地微笑道:“万物都遵循新陈代谢的规律,人脑在30岁达到生理巅峰,以后每天要死掉十万个脑细胞,人体细胞在分裂约50代后,就会遵循造物主的密令自动停止分裂,走向衰亡。你是否需要我帮你复习这些知识?”

何一兵气恼地骂道:“见你的鬼!你还不足50岁呀,正是智力的成熟巅峰。再看看你的身体,陌生人绝不会认为你超过35岁!”他哀求道:“为了天元,是否再考虑你的决定?老实说,我们几个自认算不上弱者,但象你这样的全才,既有渊博的知识,又有灵动的才情,世上不容易找到的。行不行?”

萧水寒目中掠过一丝伤感:“我老啦,已经没有灵动的才情啦。”

何一兵烦躁地骂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鬼迷了心!”他心情郁闷,总觉得萧水寒这种毫无理由的突然退隐有什么沉重的隐情,他心中隐隐有不祥之兆。最后,他站起身苦笑道:

“看来你是劝不回来了。祝你旅途顺风。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应该记住,我的友情是值得信赖的。”

萧水寒笑着,同何一兵拥抱告别,嘱咐他把自己赠给公司同仁的雕像抓紧安装好,走前他要去看看。

几天后的拂晓,何一兵等七八个密友在斯芬克斯雕像前为他送行,萧氏夫妇准备在国内游览几个地方后再出国。

人头狮身的斯芬克斯雕像座落在公司大楼下,通体四米有余,晶莹洁白,光滑柔润。它的材料是天元公司生产的,是象牙生长基因按人工编写的造型密码“天然”生成的,全身天衣无缝。狮身造型未取明清以来那种凝重的风格,而是师法汉朝的辟邪、天禄石刻,腰身如非洲猎豹一样细长,体态矫健飘逸。女人头象部分写意简练,一头长发向后飘拂,散落在狮身上,她口角微挑,笑容带着蒙娜丽莎的神秘。从看她的第一眼,邱风就被迷住了,她绕着狮身,从头到尾轻轻抚摸着,啧啧惊叹着,眼神如天光一样流盼不定。

“太美啦!”她由衷地说。

萧水寒很高兴,笑问邱风:“还记得斯芬克斯之谜吗?”

“当然。这是一个希腊神话。狮身人面怪斯芬克斯向每一个行人提出同一个谜语,凡是猜不到的就被他吃掉。后来一个勇敢聪明的青年俄狄蒲斯猜到了,怪物羞愧自杀。这个谜语是:早上走路四条腿,中午走路两条腿,晚上走路三条腿。谜底是人。”

萧水寒叹道:“我很佩服古希腊人的思辨,科学家们常从希腊神话中得到哲学的启迪。这个斯芬克斯之谜正是永久的宇宙之谜,是人生的朝去暮来,生死交替。”他对何一兵说,“请费心照料好这座雕像,也许我的人生之谜就在此中。”

何一兵疑惑地看着他,沉重地点头。秋风萧瑟,梧桐叶在地上打旋,空中一声雁唳,十几只大雁正奋力鼓翅,按照迁徙兴奋期中造物主的指引向南飞去。萧水寒同朋友们一一拥别,然后他小心搀扶着怀孕的妻子,坐进h300汽车。斯芬克斯昂首远眺,目送汽车在地平线处消失。

邓飞从早上就坐在这棵柳树下钓鱼,直到中午还毫无收获。他瞑目靠在树干上,柳丝轻拂着他的睡意。他梦见年轻的爸爸领着五岁的自己去钓鱼,归途中他困了,伏在爸爸背上睡得又香又甜,梦中印象最深的是爸爸宽厚的脊背和坚硬的肌腱。父辈的强大使“那个”小孩睡得十分安心……梦中倏然换一个场景,衰老的父亲躺在白瓷浴盆里,忧伤深情地看着他,他正替父亲洗澡,父亲瘦骨嶙峋,皮肤枯黄松弛,眼白浑浊,一蓬黑草中的生命之根无力地仰在水面上。那是邓家生命之溪的源头啊,他至今记得父亲松弛的皮肤在自己手下滑动的感觉,和自己的无奈和悲哀。

手机的铃声把他唤回现实,不过一时还走不出梦境的怅然。人生如梦,转眼间自己也是66岁的老人了。

去年他从公安局局长的位子上退休,感觉自己在一天之内就衰老了,健忘,爱回忆往事。妻子早就为他的退休作了准备,买了昂贵的碳纤维杆配凝胶纺丝的日本鱼竿,现在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垂钓上。不过说实话,他至今没有学会把目光盯在鱼浮子上,他只是想有一片清净去梳理自己的一生。

是现任局长龙波清的电话。他问老局长退休后过得可安逸,垂钓技术如何,还嬉笑着问老局长,用不用到市场上买几斤鱼去充自己的战果。邓飞不耐烦地说;

“少扯淡,有正经事快说,别惊了我的鱼。”

龙局长笑道:“为了充实老局长的退休生活,使你继续发挥余热,我为你揽了一件任务,我想你一定感兴趣的。”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告诉你,咱们设的那根‘海竿’的浮子已经动啦。晚上我到你家里谈吧。

挂了电话,邓飞发现水面上的浮子在轻轻抽动,他忙小心地拉紧钓丝,觉得手上分量不轻。水中鱼儿开始挣扎逃走,他赶紧放线,大概经过半个小时的溜鱼,他总算把一条三四斤重的鲤鱼拉上岸。看着鱼在草地上弹动,他笑着说,这看来是一个好兆头。

那根“海竿”已经设置27年了,邓飞那时39岁,是刑侦处一名科长。有一天他接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叫刘诗云,复旦大学生物系的权威,七十多岁,银发银须,身体十分衰弱,走路颤颤巍巍。他是专程来武汉的。

“来不来这儿我犹豫很久,我不愿因自己的判断错误影响一个极富天分的年轻人。我的根据太不充分。”刘老沉重地说,递过来一本生物学报,让他看首篇文章。标题是《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与dna信息的传递》,作者萧水寒。邓飞看过文章的第一印象是,世上竟有人能写出、能看懂如此佶屈的文章,实在令人赞叹。直到现在,尽管自那根海竿设置之后,他也曾努力博取生物学知识,算得上半个专家了,但那篇文章对他仍相当艰深。当时刘老告诉了文章的大义,说是论述dna微观构造的精确稳固的信息传递,向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提出了挑战。

“这是一篇深刻的论文,如果它确实出自二十岁青年之手,那他无疑才华横溢,是生物学界的未来。但我有一点驱之不去的怀疑。”

刘老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

‘我曾有一个学生孙思远,生前是蓬莱生命研究所所长。实际上,我们的师生关系是挂名的,他的学术成就早就超过我,生物学界认为他是李元龙--生物学界的教父--的隔世传人。不幸的是,五年前他去阿根廷探亲时,竟然离奇地失踪,那年他刚刚50岁。一个杰出科学家的失踪曾惊动了国内、国际警方,但调查迄今毫无结果。“

邓飞也回忆起这桩案子,但不知道它与手头这篇文章有什麽关系。刘老说:

“孙思远生前曾和我有一次闲聊,可以说,这篇文章的轮廓,在那次闲聊中已经勾画出来了,两者完全吻合。当然,单是这种吻合说明不了什麽问题,科学史上有不少事例,不同科学家同时取得某一突破,象焦耳和楞次,达尔文和华莱士等等。但有一件事使我很不放心。”

他看着邓飞,加重语气说道:

“我与孙共事多年,对他的行文风格已经十分谙熟,他的思维极其简捷明快,行文冷静简约,与李元龙的文风很相似,其内在力量是别人无法模仿的。奇怪的是,青年萧水寒的文风却与他十分相似。”

那天晚上,邓飞向刘老要了几篇孙思远的文章,强迫自己看下去。第二天会面时,他小心地告诉刘老,他看不出刘老所描绘的绝对的一致性。刘老苦笑着说:

“我绝不是贬低你,你在自己的专业中一定是出类拔萃的专家,但在判断论文风格时,请你相信一个老教授的结论,这一点不必怀疑。”

邓飞问道:“那麽,按你的推断,萧文是剽窃孙的成果?--而且恐怕不仅仅是剽窃,很可能他与孙的离奇失踪有某些关联?”

刘老点点头,阴郁地说:“我多少作了一些调查,萧水寒是3年前从国外回来的,独力创办了天元生物工程公司。在此之前,他在生物学界籍籍无名,也没有任何学历。你看,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生物学家,这不合常情。”

但除此之外,刘教授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临走时,老人再次谆谆告诫:

“我知道自己的怀疑太无根据,我是思想斗争很久才下决心来这儿的,希望此事能水落石出,使我的灵魂能安心去见孙思远先生。他的过早去世是生物学界多么沉重的损失啊。如果他是被害,我们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不过你们一定要慎重,不能因为我的判断错误影响一个青年天才的一生。”

他的话透露出他的矛盾心境。邓飞也被他的沉重感染,笑道:“这点你尽可放心,*已经过去一百多年啦。”

刘老对故友的责任感使邓飞很感动。但一开始,邓飞并不打算采取什麽行动,单凭一篇文章的相似风格就去怀疑一个科学家,未免太草率了。那天邓飞没有听出老人话中的不祥之音,回上海后不久,老人就去世了,他为了故人情意,临终前还抱病远行,这使邓飞觉得欠了一笔良心债。于是,他不顾别人的反对,在此后的27年中,对萧水寒作了不动声色的耐心的监控。不过调查结果基本上否定了刘老的怀疑。

在对监控材料作出推断时,邓飞常想起文学界的一桩疑案:有人怀疑萧洛霍夫的名著《静静的顿河》是剽窃他人。这种怀疑之所以有市场,是因为萧洛霍夫自此后确实未写出任何一部有分量的作品。但萧水寒则不同,此后的27中,他确实没再写过有分量的作品,但他在生物工程技术中有卓越的建树,他的学术功底是无可置疑的,在国际生物学界也不是无名之辈。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怀疑萧水寒的处女作是剽窃他人呢。

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邓飞觉得自己几乎成了萧水寒的崇拜者。他常羡慕萧先生活得如此潇洒,他多才多艺,能歌善文,既有显赫的名声,又有滚滚的财源。他品行高洁,待人宽厚,在研究所和生物学界有极高的声望。邓飞曾疑惑萧水寒为什么一直不结婚,不过几年前他终于有了一个美满的婚姻,他的妻子是一个水晶般纯洁的女人。

但是,在一片灿烂中,邓飞总觉得有那麽一丝阴影:萧水寒的来历总是罩着一层薄雾。尽管在电脑资料中,他在国外的履历写得瓜清水白,但由于种种原因,邓飞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活”的见证人。而且,他太完美,太成熟--要知道,当他被置于观察镜下时,只是一个20岁的毛头小伙,在这个年龄阶段,因为幼稚冲动犯错误,连上帝也会原谅的--但萧水寒却是超凡入圣,他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圣人和楷模。

对萧的调查从未正式立案。这是一个马蜂窝,鉴于他的名声,稍有不慎,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为了刘老生前的嘱托,邓飞一直在谨慎地观察着。他退休后由龙波清接下这项工作。

晚饭时,龙波清对女主人的烹调赞不绝口,尤其那条脆皮鱼使他大快朵颍。夸了女主人,又夸邓飞的好运气,因为竟有这样的傻鱼咬邓飞的钩。酒足饭饱后,他们来到书房,女主人泡了几杯君山银毫后便退出去。龙这才开始正题。

“银行的马路消息,”他拿着一把水果刀轻轻敲打着茶几,看着茶叶在杯中升降,富有深意的瞟着邓飞。邓飞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他们曾通过非正式的途径,对萧水寒夫妇的财政情况建立了监控。严格说来,这是滥用职权的犯罪行为,所以他们作得十分谨慎。“萧水寒夫妇最近取出自己户头上的全部存款,又把别墅和一艘豪华游艇低价售出,这些总计不下一亿二千万元,全部转入一家瑞士银行。听说他们已提出辞职,说他们工作太累了,想到世界各地游览一番。经查,他们购买了5万元的国内旅支,两万英镑的国外旅支。”

邓飞品着热茶,把这些介绍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老龙说:“按说,现在不是他旅游的日子。他结婚六年,妻子第一次怀孕,如今已五个月了。”

邓飞点点头说:“在对他监控时,我发现邱风对小孩子有极强烈的母爱,这个得之不易的孩子,她一定会加倍珍惜的。再说,萧的事业正处鼎盛期,这时退隐很不正常。”

“是的,不过证据太不充分,根本无法正式立案,最好有人以私人身份追查这件事。”他狡猾地笑着,“我知道一抛出这付诱饵,准有人迫不及待地吞下去,是不?”

邓飞笑笑,默认了。听到这个消息,他身上那根职业性的弓弦已经绷紧,想起27年前刘老的沉重告诫。龙说:

“如果你决定去,局里会尽量给你提供方便,包括必要的侦察手段和经费。不过我再说一句,你是以私人身份进行调查,如果捅出什麽漏子,龙局长概不负责。这是几句公事公办的扯淡话,我知道你老邓的身手。还有,龙局长不管,龙波清会不管吗?哈哈。”

豪华的h300氢动力汽车一路向西北奔去。邱风知道他们的第一站是西北某山区的槐垣村。这是萧水寒“前生的前生”灵魂留恋之处,家中的古槐图,据说就是此处的写照。遵从过去的惯例,邱风把自己的好奇藏在心底,对此不闻不问。

一路上萧水寒对邱风照顾得无微不至,车子开得十分平稳。邱风有时在后排斜依着休息,不厌其烦地用手指同胎儿对话。偶尔感到胎动,她就欣喜地喊:

“水寒,他又动了,用小腿在踢呢,这小东西,真不安分!”

萧水寒扭头斜瞟一眼,微笑道:“是哪个他?heorshe?”

“你呢?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随你。”

“不,我要听听你的意见。”

“你猜呢?”

“我猜你准是要个男孩,好延续萧家的生命之树呀。”

“好吧,你就努力给我生个儿子。”

邱风咯咯地笑起来,说好吧,我努力给你生个儿子。不过先生男先生女都不要紧,我会努力再生,生它七男八女的。后来她让丈夫停车,换到前边右侧座位。她发现丈夫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他又陷入那种周期性的抑郁。邱风在心中叹道:

一定是前生的梦魇又来了。

她不再说话,怜悯的看着丈夫,别看她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她可不相信什麽前生前世的话,她猜想这里一定有什麽潜意识的情结,可能是童年的某种经历造成的,心灵受了伤又没有长平,结了一个硬疤--可是据他说,他在20岁以前是在澳州悉尼的一个华人区长大,怎么可能把梦中场景选在中国西北呢?

她叹口气,不愿再绞脑汁了,把烦恼留给明天是她的人生诀窍。等赶到槐垣村再说吧,也许这次经历会医治他的妄想症。

第二天,他们下了公路,又在急陡的黄土便道上晃悠了一天。萧水寒不时侧脸看看妻子,多少后悔未乘直升机来这儿,他总觉得乘飞机缺乏应有的虔诚。

这片过于偏远的黄土地没有沐浴到21世纪的春风。当汽车盘旋在坡顶时,眼底尽是绵亘起伏的干燥的黄土岭。自然,土黄的底色中不乏绿意,但即使是绿色也显得衰弱和枯涩,缺乏南方草木的亮丽。

傍晚,萧水寒叫醒了在后排睡觉的妻子:“已经到了。”

邱风睡眼惺忪地被扶下车,慵懒地依在丈夫怀里。忽然她眼前一亮夕阳斜照中是一株千年古槐,枯褐干裂的树皮上刻印着岁月沧桑。树干底部很粗,约有三抱,往上渐细,直插云天。树冠相对较小,但浓绿欲滴,在四周沉闷的土黄色中,愈显得生机盎然。斜阳中一群归鸟聒噪着飞向古槐,树冠太高,又映着阳光,看不清是什麽鸟,不过从后掠的长腿看象是水鸟,也许它们是从数百里外的河流飞来。

萧水寒背手而立,默默地仰视着,邱风目光痴迷,看看丈夫,再看看槐树。它与家里的古槐图太象了!她能感到丈夫情感的升华。从这一刻起,邱风才开始认真对待丈夫的前生之梦。

大树下有几个闲人,他们还保持着山里人的纯朴好奇,笑嘻嘻地看着两位客人。一个白须飘飘的老人凑过来搭讪:“年轻人,外地来的?”

邱风笑着回答:“嗯,来看大槐树。”

老头高兴地夸耀:“这树可有名!相传是老子西出函谷时种下的,这只是传说,没什麽根据,不过地方政府作名树登记时,请专家鉴定过年轮,它已经满一千岁了。还有更奇的,这实际不是一株树,老树已经濒死了,树心都空了。正好一棵新槐从树心长出来,也有200年了。你看那树冠,实际大部分是新槐的,你再看看树根,从老树干的树洞里能看到新树的树干。”

邱风嫣然一笑:“我知道。”

老人很惊奇:“你来过这里?”

“没有。但我丈夫有一幅祖传的国画‘树祖’,画的就是它。我丈夫常与它对话,他说的一些话我都能背出来了--尽管我不大懂。”这些话她实际是对丈夫说的,这些疑问已放在心中多年,很希望能听听丈夫的解释。

老人笑哈哈地问:’这位先生祖上是此地?“

一直默然凝视的萧水寒这才回过头来,微笑答道:“不,那幅画是我爷爷的太老师,一个生物学家传给他的。”

老人高兴地喊道,:“一定是李元龙他老人家,对吧?”

萧水寒笑着点头。老人很兴奋,面前的远客一下子变得十分亲近,他热心地介绍道:李先生是我们村出的一个大人物,他就是这株树下长大的,从小调皮胆大,曾赤手空拳爬到槐树顶。老辈说大槐树上还有大仙哩,就是他爬树以后仙家才不敢露面了。他去世前还回过家乡,捐资修建了一座中学,还到大树下来告别,把我们一群光屁股娃儿集合起来,每人发了一只钢笔,一个计算器,还讲了好多有学问的话。

萧水寒笑问:“你老高寿?照年龄看,你好象见不到他的。”

老人并不以为忤,仍笑哈哈地说下去:“我快交九十了,今年是李先生170年诞辰,他是52岁去世的,算来我是见不到他。也许是老辈人经常讲摆,弄得我象是身临其境似的。

邱风惊奇地问道:“你老已经九十了?我还以为你才六十多岁呢。”

老人得意地说:“别小看这个小地方,这儿是有名的长寿之乡,还有一百二十岁的人瑞呢。《长寿》杂志经常来采访。”他忽然问:“你们想不想参观元龙中学?去的话,我给你们带路。”

萧水寒低声同妻子交谈几句,说:“那就有劳你老人家了,请吧。”

邓飞把奥迪汽车远远停在一面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树下的动静。他带有远距离激光窃听器,能根据车门玻璃的轻微震动翻译出车内或附近的谈话声。他听见邱风在低声问丈夫,李元龙是谁。邱风文化层次不高,她不知道130年前这位著名的生物学家。话筒中老人在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儿是李先生小时上学常走的路,李先生上学时如何艰苦,要步行30里,18个窝头凑咸菜就是一星期的伙食;他的成就如何伟大,是中国科学院的院士,大鼻子外国人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看来,这位李元龙在他的偏僻故乡已经神化。

邓飞打开一罐天府可乐,一罐八宝粥,又掏出一块夹肉面包吃着,要通龙波清的电话,叫对方快把李元龙的有关资料找出来,核对一下。龙波清安排人在电脑中查询,然后问:

“怎么样,有收获吗?”

“没有,两人似乎是世界上最不该受怀疑的,举止有度不逾矩,心地坦荡,我担心要徒劳无功。”

“别灰心,不轻易咬钩的才是大鱼呢,或者,能证明他确无嫌疑,也是大功一件。喂,资料查到了,正好这些天有不少文章纪念李元龙先生170年诞辰,你要的资料应有尽有。”他告诉邓飞,李元龙的籍贯确实是该村,1978年出生,终生未婚。科学院院士,在癌症的基因疗法上取得突破,并获得世界声誉。在理论上的贡献也绝不逊色,他在宇宙生命学、生命物理学、生命场学、生物道德学中的开拓性研究,直到百年后还是科学界的圣经。他52岁自杀,原因不明,背景材料上说他的死亡比较离奇,因为一直未寻到尸首。但他写有遗书,失踪前又对手头工作和自己的财产作了清理,所以警方断定不是他杀。

“不过,萧水寒和他能有什麽关系?”他在电话中笑道,“总不能插手118年前的一桩谋杀案吧。那时他还在他曾祖的大腿上转筋呢。”

邓飞迟疑着没有回答。萧水寒与李元龙当然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为什么千里迢迢赶来参拜?还有,李元龙和孙思远,两个杰出的生物科学家,同是盛年离奇失踪,这难免让人不安。

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三个人已经返回,他们打开车门上车,然后那辆汽车缓缓向前开,显然已安排住处。他打开窃听器,听见三人正热烈地讨论着今晚的饭菜,萧水寒坚持一定要吃本地最大众化的饭菜。老人笑着答应了,问:枣末糊?荞麦合洛?烤苞谷?猫耳朵?萧水寒笑道:“好!这正是我多年在梦中求之不得的家乡美味。”

邓飞听得嘴馋,丧气地把可乐罐扔到垃圾袋里。窃听器里听到前边的汽车停下了,几个人下车后关上车门,然后悉悉索索地进屋。他也把后椅放平,揣着话筒迷迷糊糊入睡。梦中他看到萧水寒在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嚷着,好吃好吃,我已经118年没吃上它了。

醒来后他自己也好笑,怎么有这样一个荒唐的梦。窗外微现曦光,古槐厚重的黑色逐渐变淡,然后被悄悄镶上一道金边。村庄里传来嘹亮的鸡啼。

萧水寒一行还未露面,邓飞取出早饭,一边吃一边把李元龙的有关信息再捋一遍。27年前,他为了增加生物学知识以助破案,曾请刘诗云先生为他开列一些生物学的基本教科书,其中就有已故李元龙先生的几本著作。

这些文章他不可能全看懂,但多少了解一些梗概。有时候他觉得科学家的思维与侦察人员有某些相似,他们的见解也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比如李元龙在“生物道德学”中说过:生物中双亲与儿辈之间的温情面纱掩盖了“先生”与“后生”的生死之争。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儿辈都是逼迫父辈走向死亡的凶手,而衰老父辈对生之眷眷,乃是对后辈无望的反抗。他提到俄狄浦斯--即那位杀死斯芬克斯的英雄--无意中杀父娶母的希腊神话,说它实际是前辈后代之争的曲折反映。他又说,生物世代交替的频度是上帝决定的,有寿命长达5000年的刚棕球果松,有寿命仅个把小时的昆虫。但不同的频度都是其种族延续的最佳选择。所以,让衰朽老翁苟延残喘的人道主义,实际是剥夺后代的生的权利,是对后代的残忍。人类不该追求无意义的长寿,而应追求有效寿命的延长。

读着这些近乎残忍的见解,他常有茅塞顿开之叹--不过,当他的老父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时,他照旧求医问药,百般呵护。所以他常笑骂自己是一个两面派。

饭后老人全家为萧氏夫妇送行,熙熙攘攘地互相告别,老人的孙媳还把邱风拉到一边,低声叮咛孕妇应注意的事项。老人又拎出几包土产往车上塞,看来他们在昨晚已成了好朋友。

h300汽车开走十分钟后,邓飞才启动自己的汽车。几天前,他偷偷在萧的汽车尾部喷涂了颜色相同的特殊油漆,油漆中的放射性足以使侦察卫星辨认,可以在他车内的屏幕上随时显示萧的行踪。这种追踪装置是很先进的,即使内行也难以发现。

与他的老式汽油车相比,氢动力汽车的性能要优异得多,时速常在200公里以上,让邓飞追得焦头烂额。好在萧水寒体贴怀孕的妻子,常常有意放慢速度,每顿饭后还有一段休息。邓飞这才能勉强追上。

汽车沿着陇海高速公路一路东行。按邓飞的猜想,萧水寒可能是到北京,到中国科学院去继续对李元龙先生的探索。但过了洛阳,前边的汽车便掉头向南,两个小时后到达予西南的宝天曼国家森林公园。

邓飞尾随追来,前边是正规公路的尽头,接着是杂草丛生的碎石便道。这儿是宝天曼的边缘地带,林木葱郁,溪水清澈,空气中充满臭氧的新鲜味道。从监视屏幕上看,前边的汽车已停在离此不足10公里的地方。邓飞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继续追踪,他怕与萧水寒狭路相逢。

他决定先在原地等待。十几分钟后,萧的汽车已掉头返回,邓飞迅速倒车,隐藏在树丛后。萧的汽车缓缓开出便道,交上公路后便疾驶而去。

邓飞心中疑惑不定,萧水寒千里迢迢跑到这儿,却蜻蜓点水似的随即飞走,是一个短暂的会面,还是发觉走错了地方?从屏幕上看,萧的汽车正在毫不犹豫地急速离去,看来他已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邓飞决定进去看一看,他小心寻找着便道上的车痕,十几分钟后,前边出现一所平房。听见汽车声,一个中年男人打开房门,好奇地打量着他。邓飞走出汽车,扬起手招呼:

“嗨,你好。”

“你好”。

仓促中邓飞问道:“请问是否有一对夫妇来过这儿?”

那个中年人穿着便装,头发已歇顶,胡须却分外浓密。他笑道:“对,我这儿很少有客人的,今天是例外。你是和他们一块儿来的?他们已离开半个小时了,按说你们应该在路上碰面的。”

“是吗?恐怕我和他们走岔路了。”

“你也是来参观那座雕像吗?”

邓飞顺着他的话说:“对呀,能否带我去看一看?”

“好,请进吧。”大胡子爽快地说。

这座外表俭朴的平房,从内部装潢看相当现代化,摆放着各种办公设备。中年人为他冲上一杯咖啡,说他姓白,是研究理论物理的,已在这个清净的地方住了十几年,信息高速公路的普及给予科学工作者更大的居住自由,住在山野与住在纽约图书馆附近同样方便。

“白先生的研究方向可否见告?我是个门外汉,但对理论物理也有兴趣。”

“很枯燥的一个问题,即引力的量子化,它将导致引力与电磁力的统一。可惜还没有取得突破。”

他简略的介绍了一些研究情况,邓飞站起身说:“对不起,能否让我现在就看雕像?我还要追他们。”

大胡子领他到了后院,院里的草坪剪得整整齐齐,几只在城市已绝迹多年的长尾喜鹊在地上啄食。院子东面临着山崖,中年人走过去,拂开藤蔓:

“喏,就是它。”

邓飞忽然眼睛发亮!在山崖的整块巨石上雕着一只狮身人面象,刀法粗犷,造型飘逸灵动,表面微见剥蚀,看来已有相当年头。邓飞一眼看出,它的造型与天元公司门前的象牙雕像非常相似。邓飞问:

“真漂亮!是您的作品?”

“啊不,”大胡子笑道,“我可没有这种艺术细胞。听说是这间房子的第一个住户留下的。”

邓飞的脑子迅速转动着:“能否告诉他的名字?”

中年人疑惑地看着他:“刚才那对夫妇只看了雕像,什麽也没问,我想他们一定认识这座雕像的作者。”

“是吗?这点他们倒没有对我讲。”

白先生忽然说:“啊,等一下,我可以帮助你。”

他快步走回工作室,哪儿摆着一部相当先进的电脑,他熟练地敲击着:“我从林区房产部门的档案中查找一下。”几分钟后屏幕上显出:

刘世雄于2032年投资建成这处住宅,2049年迁离,并将房产捐献给林区政府。该人简历:男,2000年出生,男,自由职业者,未婚。迁离后去向不明,未留照片。

大胡子热心的说:“是否需要其他资料?我帮你查找。”

邓飞沉吟道:“请你查查他的经济来往帐目。”

几分钟后大胡子说:“档案中记载的费用大多是用来查询资料,购买光盘等,数量不少,每月上万元。看来他可能是搞科学研究的,而且有相当的经济实力。”

邓飞默默记下了有关资料。他把进屋后的见闻仔细梳理一遍。凭直觉,他认为白先生的话是真实的,白不是萧水寒此行的知情人--可是,萧水寒到底来干什麽?

又是一次科学家的神秘失踪,这绝不再是巧合。也许,在27年的监控中,邓飞第一次对萧水寒真正滋生了敌意,他已肯定萧水寒的圣人外衣下必定藏着什麽东西。

他向白先生道谢,然后匆匆追赶萧的汽车。一路上,他一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两天后,萧氏夫妇来到中原某地一座工厂门前。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萧水寒把车停在人潮之外,耐心地等着。人潮散尽,他把车开到门口意欲登记,门卫懒洋洋地挥挥手放他们进去。萧水寒开车缓缓地在厂内游览,这个厂占地广阔,厂房高大,气势宏伟,但是死亡气息已经很明显了。厂房墙壁上积满了锈红色的灰尘,缺乏玻璃的窗户象一个个黑洞,不少厂房空闲着,路边长满了一人深的杂草。他们来到工厂后部的专用铁路线,站台上空空荡荡,铁轨轨面上生了薄锈,高大的200吨龙门吊如一个骨节僵化的巨人。

萧水寒告诉妻子,这已是国内硕果仅存的石油机械厂了。自1848年俄国工程师谢苗诺夫在里海钻探了世界第一口油井,石油工业已经走过300年的里程。目前国内油藏已基本枯竭,连中东的油藏也所剩无几。电动和氢动力汽车全面取代燃油汽车。

“不久你就会看到一则消息,中国最后一台油田用修井机在这儿组装出厂,此后,这项曾叱咤风云的工业将宣告死亡,就象蒸汽机车制造业的死亡一样。”他微带怆然地补充:“衰老工业的死亡并没有什麽可怕,它只是为更强大的新兴工业让开地盘。当然,观察着它的死亡过程,仍然令人悲伤。”

邱风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心思已被腹内的胎儿所包占,没有空间去容纳这些黍离之思。她只是奇怪,丈夫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个普通的工厂游览。

h300汽车在厂内缓缓地转了两圈,向大门驶去,不过在最后一秒钟,他停下车,略微犹豫后,把车倒回去,停在工厂行政大楼楼下。

人事部的宇文小姐正在对镜涂抹口红,她看见一对青年男女走进来。他们显然是夫妻,男的衣冠楚楚,举止潇洒稳健,女的有五六个身孕,仍然娇小美貌。宇文小姐热情地问:

“我能为二位作些什麽?”

萧水寒彬彬有礼地说:“我想打听一个工厂的老人,他早已去世,可能没有人知道他。只好麻烦你查查档案,他叫库平,曾是贵厂一名工程师。”

宇文小姐迟疑地问:“你们和他……”

“毫无关系。我只是受人之托,一个垂暮老人莫名其妙的怀旧之情。他想验证一个旧友的生活轨迹。如果不方便的话……”

宇文小姐嫣然一笑:“没有什麽不方便的,近百年来的人事档案都在电脑里存着,包括各人的相片和语音资料,几秒钟就可查出来。不过这位先生肯定不大出名,如果在厂志里有记载的话,我会有印象的。”

十秒钟后屏幕上显示着库平的资料:

库平,男,2032年生于外蒙,2052年进入本厂,一直在技术部门任职,终生未婚。50岁时即2082年冬离开本厂,去向不明,其档案一直保存在本厂,未能转走。

宇文小姐歉然地说:“只有这麽多资料了,不知能否满足你们的要求。”

“足够了,衷心感谢宇文小姐,可否把它打印出来?”

他们拿到打印卡片,同宇文小姐告别。坐上汽车,萧水寒沉思有顷,掏出打火机把纸片点着。邱风奇怪地问:“你……”

“没什麽,我不想交给那位多愁善感的老人了。看到一个人的一生风干成方寸大的纸片,他会难过的。好,我们继续出发。”

邱风忍住,没有打听那位多愁善感的老人是谁。

宇文小姐送走客人,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来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身体很健壮。来人微笑着出示了警察证件:

“请问宇文小姐,是否有一男一女来过?”

女秘书吃惊地打量着来人。她对刚才的年轻夫妇很有好感,因而对新来者多少有一点敌意。她答道:“是呀,莫非他们……”

邓飞爽朗地笑了:“不不,你不要乱猜,我只是恰好和他们对同一个人感兴趣。”

“库平?一个66年前失踪或死亡的人?”

“对,请把他的资料让我看看。可以吗?”

他看过电脑中储存的资料,宇文小姐问道:“还有一些简短的语音资料,你想不想听?”

“当然,谢谢宇文小姐。”

语音资料只有寥寥几句:“我叫库平,汉族,生于2032年……”语音有些失真,但邓飞总觉得他的语音有某种熟悉感,他沉思着问:

“与库平共事过的工厂老人是否还有健在的?”

宇文小姐略为考虑,肯定地说:“有,有一名工程师叫袁世明,今年85岁,他肯定见过库平,而且很巧,他正好在技术部工作过。”

邓飞打听了袁工的地址,向秘书小姐致谢后就走了。

袁工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过思维很清晰,记忆力相当不错。他坐在轮椅上,慢慢地回忆着。他说,他与库平共事不久,那时自己是实习技术员,库平是工程师,没有多少能使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迹。关于他的失踪,袁老说那时正值石油工业第一次大衰退,很多人都被辞退或辞职,因此他很可能另谋高就了,但此后一直没有音讯,连个人档案也没有转走,又似乎不正常。在警察局的档案中他是被列为失踪。

邓飞请他回忆一下,库平失踪前有没有什麽异常。袁工为难地说,已经66年了,记不太清楚。邓飞再次请他认真回忆一下,比如他失踪前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麽得病的迹象,袁工摇摇头:

“你怀疑他是急病致死?不会,他的身体一向很好,50岁的人只象三四十岁,常有人向他请教养生秘诀呢。”

“还有什麽异常迹象吗?”

袁工忍不住问道:“你是否对库平的失踪有怀疑?”

邓飞苦笑着说:“不,我对他毫无了解,我只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

袁老沉思地说:“说起迷雾,我倒是觉得,库平身上是有一些神秘。作为一个工程师,他的能力不错,但也不是太出色。不过,在其他领域,象哲学,生物学,常常见他有智慧的天光偶一闪现。在他50岁时,他曾郑重其事地参加了一次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很多人觉得他是在发神经。竞赛题目很难,而且多是非常规思维的解法。但他的成绩不错,可以跻身前三名。他很高兴,对我说,这证明他的‘本底智力’仍保持巅峰状态。我觉得,他是在以此为自己的平庸一生辩解,所谓‘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不久,他就悄悄地失踪了。”他问:“我的回忆是否对你有所帮助?”

邓飞苦笑着摇头:“我恐怕是越来越糊涂了。”又是一个失踪的案例,虽然这一次不是一个科学家。萧水寒为什么对失踪者情有独钟?是良心上的内疚?当然,他绝不可能参与一百多年前的一系列谋杀。或者,他是为罪孽深重的祖辈来忏悔?邓飞觉得脑袋都要*了。“不管怎样,衷心地感谢你。袁老再见。”

当晚,萧水寒在豫皖交界的一个偏僻小镇停车,邓飞也在邻近的旅馆里登记了住房。

这是一间单人客房,冷冷的月色把爬墙虎的藤叶投射到屋内。邓飞洗完热水澡,用毛巾被裹住身子,斜依在床背上,瞑目假寐。他想把这几天的见闻梳理一遍。笔记本和钢笔就放在手边,这是他的习惯。常常在似睡非睡之际思维最活跃,一旦迸出一个火花,他就顺手记在纸上,免得清醒后遗忘。

当然,有时也会写上一些令人哭笑不得、诸如“香蕉大,香蕉皮更大”之类的妙语。

这两天,他窃听到不少萧氏夫妇的谈话。他当然不相信什麽“前世前生”的鬼话,那只能骗谝邱风那样天真的傻女孩。有一点可以肯定,从萧水寒天南地北、乡村工厂的行程来看,他此行绝不是无目的的闲逛。

那麽,李元龙,刘世雄,库平,今后还要探访的某某人,以及已知的孙思远,和萧水寒之间必定有某种隐藏的关系。

这是毫无疑问的。首先刘世雄家与天元大楼下如此相象的雕像,就绝不会是巧合。还有一点是否也算得上异常?这几个失踪者都是终生未婚,连萧水寒也曾独身二十多年。一次是偶然,两次算巧合,但四五个人的经历竟然如此相象,就值得怀疑了。

但究竟能有什麽关系?邓飞苦恼地敲着额头。要知道,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重叠。在空间上没有重叠,在时间上很少重叠,而且散布在长达170年的时间轴线上。

重叠!他突然灵光一闪,在本子上写了这两个字。

他睁大眼睛,抓住这个突破点,继续思索。如果除去上面几个人的一段“影子”生活,即有记载而无实据的生活,恐怕几个人的生存时间根本不会重叠。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后肯定,这个结论是对的。

也许,正是他们互不关联的“时间”才恰恰是他们的联系。睡意一下子全跑了。他坐起身,在本子上画了几道横线:

李元龙1978——2030

刘世雄2032——2049

库平2052——2082

孙思远2084——2116

萧水寒2118——至今

除了“影子”生活外,各人的实际生活时区确实没有重叠,而且每前后两人的时间段都有2-3年的间隔。

他把把钢笔重重地摔在本上,他已经全明白了。

他已经有明确的答案,虽然这答案似乎比“前生前世”的神话更荒谬。

这条时间之链已经没有缺口了,因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指出萧水寒的下一站:蓬莱生命研究所,孙思远。

他看看手表,三点半,略为犹豫后,他还是拨通龙波清家里的电话。电话中龙波清的声音很清醒,没有丝毫睡意,这是公安局长的基本功:

“老邓?有什麽突然变化吗?”

“老龙,我想那件事已经真相大白了。”他疲乏地说。

龙波清很高兴,笑哈哈地说:“还是老姜辣吆。”电话中他没有问详细情况,“你的下一步打算?”

“我不想当他俩的尾巴了,我要赶到蓬莱去守株待客。如果能等着他,我的成功就有了九成把握,否则我就要丢人了,因为我的结论太荒谬,太不可思议。”邓飞苦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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