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里逃生

第一章 死里逃生

YC这个地方在江汉平原北部,是大洪山的余脉,处鄂中丘陵与江汉平原的过度地带,北部和西北部多低岗丘陵,南部多河湖港汊,富水河从大洪山腹地发源,汇万千细流,弯弯曲曲流经县城,在夹河沟汇入天门河,在新沟入汉江。最早的汉宜公路经过这里,因此水陆交通便利,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位置。这里不显山,不露水,只是一片小小的丘陵连着丘陵、冲田连着冲田、小溪流淌、鱼虾繁衍、稻谷飘香的地方,但是,特别爱长刺槐树,树干上、枝丫上长满了小三角形的刺,老的黑、嫩的红,连最顽皮的小孩子也不敢往上爬,刺槐树虽然成不了什么大料当,然而春暖花开的时节,一串串的白花像珍珠吊在树上,引得蝶飞蜂舞,酿出蜜来,槐蜜,是有名的滋补品。

通过植物,可以知道地下的矿藏,这里地底下有纯白纤细的石膏和洁白晶莹的盐,还有汤池温泉。这些宝藏埋在地底下历史悠久,起先,人们不知道。明朝嘉靖三年(1524)正月初一,YC县发生大地震,1530年发生大洪水,1532年再次发生大洪水,地震与洪水撕开了团山岭,山崖崩裂,石膏露出地面,1522——1566年间,乡民最初见石膏裸露于团山庙河边,扒捡出卖,换回银两。说起石膏,恐怕有人不知道,它经过焚烧后磨成粉,可以将黄豆浆聚成豆腐,也可以制成粉笔、画粉、骨夹板,还可以用模具翻出**、雷锋、观世音的像;石膏建材别具一格,花鸟草虫图案贴在居室的天花板上令人心旷神怡;用石膏粉制成油泥,嵌塞木船的板缝及木桶一类家具的底部,不但滴水不漏,而且经久耐用;国漆刮灰,即用上好的石膏粉,调和油漆,涂刮于家具木胎,干后水磨,然后做漆,家具光彩夺目,精美绝伦;膏粉贴画,立体感强,是画中精品;1914年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YC李树人用石膏粉为原料创作的金漆梅花在赛会中荣获金奖;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石膏其性大寒,主治中风、寒热、除湿气、头痛、身热”;选上等天然石膏为材料,雕成花鸟草虫、龙凤狮虎等工艺品以及人物图像,栩栩如生;石膏枕头可以治疗高血压、颈椎病,唐朝诗人薛逢《咏膏枕》:“表里通明不假雕,冷如春雪白如瑶,朝来送在凉床上,不怕风吹日炙销”;石膏坐垫、睡垫可以治疗人的腰肌劳损;江西一带用石膏粉改良土壤发展农业……,这里的石膏含二水硫酸钙为95.56%,最高的达99.9%,比湖南湘潭、广东四会和德国北海地区以及美国出产的石膏质量好,日本内田.泰司著《耐火材料之研究》(昭和元年版)一书载:“我国输入石膏,以中国湖北应城为最。”青石膏(二水硫酸钙含量大于65%的泥质青膏)是水泥工业的原料,所以远销日本、东南亚及世界各地。石膏是宝,清朝雍正七年,农民为抢占码头装卸石膏发生了纠纷,官司打到YC县、德安府、武昌城,县令、府台、巡抚均不敢判。因为当时视石膏为“宝”,只有到皇帝面前去请“牒”——御批,七位农民用红绫包着晶莹如玉的石膏,步行到京城(途中死亡一人),启奏于皇上,光绪皇帝取了六份“龙凤牒”,御笔写上“子子孙孙,异姓不得参越”,将湾上下河码头装卸石膏的专利批给了他们,这六人将“龙凤牒”请回后,供在家中神龛上,组成七十三股份(一股约值十亩地产),才获得抬卸石膏的权利。石膏值钱,逐步发展成为凿井打膏,蓄水熬盐,百年间竟发展有峒商一百多家,引来陕西、河南、湖南、湖北四省四十八县的农民、商人来这里开采营生,牵动着皇上、督军、省长、县长、意大利神甫、中统、日伪政要在这方水土上演出了一幕幕活剧。

1908年春天,燕燕花草在河畔开满紫红和白色的小花,正是穷苦人家度春荒的日子,钱桂山卖掉了避风雨的草屋和几件旧家具,换了四串钱(约合1、2块银元),领着8岁的大儿子伯发和6岁的小儿子仲发到祖坟前跪下,烧香化纸,望着长眠地下的列祖列宗和饿死的妻子,想到讨米要饭的娘,眼泪像茅檐的雨水往下掉,一拜再拜后,父子三人挑着破棉被、旧衣服、拿着讨米的饭碗向YC走去,走了一天,夜晚睡在破庙里,望着两个瘦得皮包骨的儿子,父亲长叹一声,说:“儿啊,听说膏盐峒上的饭,拿命去换,这次去潘集峒上找活干,怕是要遭大孽啊!”

“爸——,只要能混碗饭吃,再大的孽,我也不怕,”钱伯发爬起来,跪在菩萨前作揖叩头,又拱进破被中,钱仲发走了一天,已经睡着了。

找到矿上,钱桂山找了当“叫人的”表兄赵师傅,用3串钱买了礼物,求洞商“丁富记”老板安排活干,父子三人作揖跪下,叩头不起,丁老板坐在上首位置,见他骨骼粗壮、老实本分,便点了点头。

峒上管事安排钱桂山当锤工,钱伯发当拖工,钱仲发当拖伢,首先是向工人们学习“跨千斤”,所谓“千斤”,就是用辘轳车系上麻绳,另一头系上约0、6米长的杉木棍子,人跨坐在上面,两腿下垂,锤子、凿子斜插在系腰绳子上,一手拉住吊绳,一手拿着荷叶包着的灯草和油灯下峒。黑深深的石膏峒有200多米深,大巷高约1、5米,宽约1米,300多米长。在大巷两侧间隔开支巷道,比大巷要窄、要矮,再到采掘面时,巷子约0.53米(一尺六寸)高,0.45米宽,自然形成的青石膏顶。钱桂山到指定的作业面,因巷道太低,人的腰根本无法伸直,只能用半边屁股斜着身子躺在草垫上干活,峒顶上吊一盏木梓油灯,从腰间荷叶包中抽出一根灯芯草,点燃油灯照明,脚趾丫夹着膏凿,歪着身子抡锤凿膏。石膏在地底下,一般是三层青膏夹三层白膏相间而生,而且是膏盐共生。白膏层一般厚约3——8厘米(最厚的有25厘米)。钱桂山先沿着石膏层的走向,上下凿成长12米,宽0、5米,高约0、06米的槽,然后用膏凿撬拨,取出石膏或蓝板。锤工每班连续工作48小时,扬锤约三万次,采膏和排碴约800公斤,蓝板充填采空的巷子,码成礅子支撑顶板,也是锤工的任务。锤工在峒中干活久了,腰伸不直,屁股坐不正,人们侮辱、形象的称为“歪屁股”。

钱伯发腰里系一根麻绳,绳头系着木制拖子,大约长0.5米、宽0.4米、高0.2米,底下安着4只木轮子,装着75公斤多石膏,双手双脚用力在巷道里爬着,把石膏运到天峒口。钱仲发属渣分伢,一边学习拖工技术,一边听“叫人的”指令,在巷道里爬着当通信员。巷道里通风条件极差,人一下峒就胸闷头昏,钱伯发看见“叫人的”拿着“比子”(约0.666米长的竹尺)抽打前面的拖工,他憋足劲头,飞快地爬过“叫人的”面前,汗水和着峒中的盐水泥浆,浑身上下像裹了泥的咸蛋,不停地螃蟹夹鸡蛋——连滚带爬。峒中的工人,等级森严:“掌膏锤”、“叫人的”、“做班的”、锤工(以上是成年人)、拖工(十岁左右的儿童,分拖一,装石膏篓子;拖二,发油、送茶、换洗凿子、上下传言;拖拖子,拖车运膏;渣分伢,学拖拖子的),一级管一级。

早饭吊下峒来了,工人们纷纷从各自的岗位爬到天峒口等着吃饭,糙米饭,水炒盐拌的萝卜、白菜,很难闻到油的香味,“叫人的”先分给成年人,每人一只缽子,打一勺子饭、一勺子菜和汤,然后分给“拖一”、“拖二”,他们没有饭缽,有的用手捧着,有的用头巾包着,还有的干脆用拖子板接着,饭菜轮到“拖拖子”、“渣分伢”时,就所剩无几了。民以食为天,中餐是必须吃的,老板为了让工人边吃边干活,提高劳动效率,每个人四个肚脐眼大的锅块(小麦粉发酵后炕熟的,好香)配给,先是成年人吃,不够数,由“拖拖子”、“渣分伢”扯股,一个人三个、一个人二个、或者没有,说不定。钱伯发刚下峒时,餐餐吃不饱,这一天早饭吊下峒了,他挤到天峒口,解开头巾,捧了几捧饭,躲在暗处吃,钱仲发没有抢到饭,眼泪和涎掉的掉的,钱伯发把饭递给弟弟吃,望着骨瘦如柴的弟弟,他含满泪水,待小弟弟吃饱了,他才捧起头巾,舔干净了上面的饭粒和石膏渣。

父子三人在峒中连续干了四个月才出峒,太阳光剌得人睁不开眼,稻谷黄灿灿的,下峒前,丁老板讲定,钱伯发、钱仲发只管饭没有工钱,钱桂山挣了五串钱,捧着这五串钱,他甜美地笑了,说:“苦是苦点,总比在家里强,祖祖辈辈传到我手里的全部家当也只换了四串钱呢!用这钱,跟你们拜个师父,学点技术,好好干,十几年以后,攒钱回家买二斗田(合一亩),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儿子,免得断了根啊!”钱桂山向赵师傅谈了心思,花三串钱办了一桌洒席,请了“叫人的”及有头有脸的监工、都管做客,赵师傅坐在上首正位,钱伯发、钱仲发跪在赵师傅面前发誓:“天地国亲师、高厚尊慈严在上,为了福禄寿喜财,我愿意一生跟随师父,一生孝敬师父,一生交给师父!如有二心,天殊地灭。”钱伯发心里暖烘烘的,叫着笑着:“我有师父了!我有师父了!”赵师傅望着两个伶俐乖巧的娃娃,开心的笑了,说:“好啊,好啊,这世界,将来是你们的。”请了拜师酒的第二天,钱桂山父子三人又下峒了,他哼着小调:

手提一盏孤魂灯,

胯内夹根树棍棍,

碰碰磕磕坐下峒,

活人掉进死人坑。

上峒我有三件宝,

芦席裤衩破棉袄,

下峒我有三件宝,

锤把凿子垫坐草。

世间都说牛马苦,

哪有我的苦水多,

牛马夜间有闲时,

我做活来无休止。

东不想,西不想,

只望树棍峒里撞,

上去看看我爹娘,

莫让爹娘愁断肠。

一百多名天峒工、锤工、拖工在峒里忙碌着,木梓油灯隔5——6米远一盏吊在巷道顶上、伸向地层的远方,像冥府的通道,“叫人的”拿着“比子”躲在黑暗处,拖伢从他身边爬过,猛抽一“比子”,拖伢肉一搐,加劲往前爬,名叫“跑马射箭”;“叫人的”把油加满,烧得火往下滴,赤身**成群结队的拖工在巷道里爬着,慢爬不得,爬慢了,沸腾的油滴在身上,烫起鸡蛋大的泡,每爬过一盏灯,拖伢歪着头瞄着灯,憋足劲,猛爬过去,名叫过“火油山”;“叫人的”到开采面用“比子”测量,记下掘进尺寸,加满灯油,油灯挂在洞顶上,锤工半躺着仰面凿石膏,火油往下滴,稍不提神,就会烧着头发、皮肤,名叫“猴子观灯”。天峒工是在井底把石膏装进吊篓,让车吊上井的。

“轰轰、轰轰、轰……”几声巨响,矿峒穿水了,老峒的盐水一下子涌进膏峒,人们哭爹喊娘,求峒神保佑,纷纷向天峒挤来,第一车吊起了五个人,第二车,赵师傅夹起钱伯发和他的表侄杨根来,凭着个子大挤到天峒边,把膏锤挂在颈上,让钱伯发、杨根来求住,伸出双臂抢吊车绳子,心里慌,人拥挤,加上驮着两个伢,赵师傅没有求到吊车绳上的“千斤”,反而把两只胳膊绞缠在吊车绳子上了,人们逃命要紧,有两个工人求住赵师傅的双臂,有个工人用膏凿戳穿赵师傅的小腿求着,人们跟着求着,底下猴子捞月般地吊着四个人,这一车吊上来九个人,赵师傅一出井口就倒在地上,血肉模糊了,说:“赶快吊,峒里还有人,”第三车下去,一个人的脚倒挂在吊车勾上起来了,第四车就没有人上来了,一百多人全部淹死在洞里。

钱伯发哭喊着:“我的爸爸,我的弟弟,你们死得好惨啊!”哭得在地上打滚,见赵师父也在地上疼痛得打滚,爬过去,连忙撕下自己的烂裤片子包裹着师父的伤口,把他扶到散架厅棚子里,监工、都管、老板全都跑了,

死了儿子、丈夫的“苦主”们扶老携幼在峒口哭了几天几夜,无人问津,只好东逃西散了。

工人失了业,等于丢了饭碗,钱伯发讨米回来,把残羹剩饭喂给师父吃,师父的双臂腐烂了,齐腕锯掉了,钱伯发帮他在左胳膊上绑只铁盒,在右胳膊上绑个铁片,腿流着脓,沿乡乞讨,家中的妻子听说他残废了,带着四岁的女儿赵桂兰讨米来到YC。杨根来到另一家峒上当拖工,领了工钱,时常接济救命恩人——赵师父,年关到了,包好腌鱼腊肉到破庙里和师父一块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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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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