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变
“转变”
1938年春
湖南长沙市
刘红玉
湘雅医院
“我说老王，你这是慌慌张张拿着一大堆行李上哪去啊？不怕出去乱跑让日本人给砍了？”湘雅医院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一辆破旧的大梁自行车满脸惊奇的问。
在他面前的一位瘦高男子赶紧把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扔到一边，上前一步拉住前者的胳膊，神情更加紧张，压低声音道∶“我的老张哥，你能不能低声点，这到处都是认识的人，万一让别人听到怎么办？咳咳，这个，看在咱兄弟多年的情份上，做兄弟的就给你知会一声，赶紧带着你的婆娘和娃儿，往西边逃，能离开长沙多远就多远，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是部队上的，他说**和小日本要在长沙打会战！要死很多人的，行了，言尽至此，你自己看着办，告辞了！”
没等老张再开口，老王就赶紧拿起地上的行李，匆匆茫茫的扬长而去。
老张愣了半天皱了皱眉头，暗道叹了口气走了。
谁也没有注意旁边站着的一个俊俏的姑娘，手里提着医务箱，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脸上满是痛楚。
刘红玉现在心乱如麻，鬼子果然是要打过来了……
脑袋里传来一阵一阵“嗡嗡”声，刘红玉呆了呆酿跄着摇摇晃晃回医院去了。
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刚得到最想要的，又要眼睁睁的被夺走了。
天格外阴沉，就要下雨了。
刘红玉回到宿舍，陈琳琳不在，不知道小胖又到哪里疯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刘红玉的心里更是沉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是那种2寸没齿边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有一男一女。
看着照片上的俩个人，刘红玉用手摸了摸，哽咽道：“爹，妈，孩儿刚考上这湘雅医院学习班，以后就能当医生出人头地了，这是你们最大的愿望……可是要打仗了，以后也没地方学了，一切都白费了，都白费了，我以后要何去何从呢……”
窗外下起雨来，不时的传来几声闷雷，刘红玉躺在床上，双手将照片放在胸前，暗自的流着眼泪。
按理说下雨天大街上应该是稀稀散散的行人打着伞，匆匆忙忙的走着，可此时长沙的大街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宁死不作亡国奴！”——“宁死不作亡国奴……”
“赶走日本强盗！”——“赶走日本强盗……”
前面传来几声呐喊，接着有无数人在应和着，喊声无比高亢悲愤，充满气势。
带头的几位是年轻的知识分子，大街上到处都挤满了游行的队伍，摆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长龙，将整个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人们有的举着条幅，有的举着小旗子，喊着口号游走着，完全不在乎大雨拍打在身上。
每到一个开阔一些的地方，他们就停下来演讲，讲日本人怎么侵略我们的国土，讲完后带领大家一起喊口号，队伍越来越庞大，情形十分壮观。
他们的喊声高亢而热血，充满悲愤和暴怒，这种气氛使众多旁观的群众的情绪也被渲染，纷纷跟着喊口号，有的人甚至直接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中。
“嘭！”
宿舍门忽然被打开，像一只落汤鸡的陈琳琳拖着肥胖的身体直冲进来，刘红玉赶紧将手里的照片塞到枕头下，不为察觉的抹掉了眼角的泪痕。
陈琳琳这粗人也没注意到刘红玉的举动，一屁股坐到陈琳琳的床上，将床板压得吱吱响，一把抓住刘红玉的手，满脸兴奋的说：“刘姐，你又上哪去了，害的我满世界找你，没想到你在窝里藏着，走，赶紧和我走。”
刘红玉被陈琳琳这粗暴的举动给唬的愣住了：“这下雨天的干啥去？小胖你轻点……”
陈琳琳眉头一皱：“你还不知道吗？整个大街上都是游行的队伍，可壮观了，啥也别说了，赶紧和我去看。”说着提了自己床上的一把精致的小洋伞，就将刘红玉连拉带拽出去。
此时的刘红玉心里还是一团乱，哪有心思看什么游行队伍，只是机械的被陈琳琳拖着走，陈琳琳此时显得既是焦急又是兴奋，哪里管刘红玉愿不愿意，嘴里还念叨着：“快点走，再快点，不然赶不上了！”
“……”
长沙某街头。
“宁死不作亡国奴……赶走日本强盗……打到日本鬼子……”窜过几道小巷，二人终于赶上了游行队伍，队伍正好从这里经过，场面着实将刘红玉给震住了，陈琳琳激动的眼泪都飙出来了。
听着热血的口号，感受着群众的愤慨，情绪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但很快刘红玉的心就平静下来了，她是恨日本人的侵略，恨他们带来的战争，可心里更多是失望和难受，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刚到十七岁，从小从贫女院长大的姑娘，没有接触过太多关于爱国、民族抗争的东西，在她心里只知道，战争要来了，书读不成了，自己的理想、信念一切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
想着想着，刘红玉的嘴角向下弯了弯，强忍住没有挤出泪来，心中充满了恨意，充满了不甘，低着头独自从陈琳琳旁边走开，一脸兴奋的陈小胖踮着脚尖往前看，也没有注意到刘红玉的离开快。
刘红玉逆着游行的队伍，黯然的在人群里快步走着，周围的一切她都听不到、看不到，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她的身影显得无比疲惫与空荡，喧闹的大街隐约传来几声低沉的啜泣。
俩个小时以后，刘红玉站在长沙贫女院的大门口，雨已经停了。
刘红玉感到自己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没有一点力气，看着门口上“长沙贫女院”几个大字，压抑的内心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这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在她的心里这就是她的家。
“咚咚”
贫女院院长办公室，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在仔细的打理着门口的盆栽，敲门声传来，老太太没有回头，随口说道：“小王啊，这么快就过来了，东西放桌上就行。”
看着熟悉的身影，刘红玉心中涌出阵阵暖流，什么也没说，安静的站在原地。
老太太发现身后没有动静，有些好奇的转过身来，顿时眉开眼笑道：“我还以为是小王，原来是我闺女回来了，你这孩子，刚才也不叫我一声。”说着又瞪了刘红玉一眼。
刘红玉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传来阵阵暖流，亲切的说到：“黄妈妈，我看您认真的样子没好意思打扰，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好的很。”黄妈妈走过去拉着刘红玉的手，疼爱的抚摸着她的一泼秀发，惊讶道：“身上怎么都湿了？咋能让雨淋呢，这孩子，真不像话，感冒了怎么办？”
刘红玉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道：“没事，我太想黄妈妈了，着急赶过来才让雨淋到的。”
“哈哈，是吗？小淘气鬼，就你嘴甜。”黄妈妈乐呵道，随即感慨道：“这日子也真是快啊，我现在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大么大一点，可这一转眼就成了漂亮的大闺女，要不是你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湘雅医院护士助理班，我还不乐意让你走呢。”
对于黄妈妈，刘红玉是充满感激的，十岁那年，她的养父养母相继病逝，让她再次成为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幸亏养父的好友张叔叔把她送到长沙贫女院安身，在她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黄妈妈像母亲一样关爱她，疼爱她，她才能走出痛苦的阴霾，专心刻苦的学习，所以黄妈妈对她的恩情是无以为报的。
看着刘红玉脸上的变化，黄妈妈叹了口气说到：“闺女，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好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和黄妈妈说吧。”
旁边的刘红玉忽然哭了起来，哽咽道：“黄妈妈，完了，全都完了……呜呜，我是眼看着爹娘因病离开我的，我想当名医生，十年的苦读终于实现了愿望，可是现在……呜呜……全都完了，日本人要打过来了……黄妈妈，我好害怕，我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都完了……”
黄妈妈将刘红玉搂在怀中，轻声道：“别怕，有黄妈妈在呢，闺女，黄妈妈问你，你知道人为什么会茫然失措，为什么会恐惧害怕吗？”
刘红玉抹了抹泪，想了想说：“黄妈妈，我没有茫然恐惧，我只是非常不甘心，心里面难受。”
黄妈妈淡淡笑了笑说：“因为你害怕战争到来，会毁灭你现在所拥有的，所以你不甘，因为你对战争到来后何去何从而感到茫然，所以你难受。”
刘红玉长了张嘴，沉默了。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茫然失措，为什么会恐惧害怕吗。”
刘红玉茫然的摇了摇头。
“因为眼前变得陌生，黑暗，不知何去何从，内心中的茫然和恐惧才油然而生，”黄妈妈明亮的眼睛盯着刘红玉，“你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走吗？”
将刘红玉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认真的说：“孩子，与其畏畏缩缩的不知方向，让自己在痛苦中束缚，不如将这些都抛到脑后，寻找一条新的路，做一个新的自己，创造一个新的梦想！”
黄妈妈叹了口气离开了。
窗外天空依然阴沉，刘红玉愣愣的挪到窗户前，静静的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