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膝下泪最深

美人膝下泪最深

“诓俺的吧!”行止一把推开了笑意正浓的徐淮之,“你小子嘴里就没过一句实话,且不说你们此番下山能不能找到所谓的‘英雄’,就算真找到了,他也未必和你们上山去啊。”

“那就绑他去呗。”徐淮之满脸无所谓的笑意。

“荒谬!”行止气哼哼地瞪着他,“你们这番大费周章地跑下山来,大费周章地绑一个‘英雄’上山去,就是为了让他陪你们师傅喝一杯酒?那万一他似大和尚这般不沾酒肉,你们哥俩是不是还打算用灌的?”

“我倒没想到这一节,”徐淮之若有所思地戳戳前额,“若真如此,灌下去也未为不可。”

“真是疯了!两个疯子!”行止气呼呼地扛起禅杖就往雨里冲,“你们俩准是从疯子山里出来的,大和尚不和两个疯子住一块儿,我去找梁管家换个地方!”

“唉唉别走啊你——”徐淮之忙忙去拽,却无奈他出手速度远逊季康,这一拽居然没拽住,眼见行止壮大的身子鸿雁一般轻飘飘飞上了屋脊,几个起落之下便即远去,不由气闷:“大和尚你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告诉我‘拙意解忧’之事,怎么等我才一说完就跑得没影了?”

抬头撩一眼檐上挂着的雨丝,一跺脚飞身跃起,皱眉向着那和尚远去的方向直追了过去。

行止方才说了要去寻梁平,而方才梁平自房内出来之时听梁菡吼一句“拿酒”,徐淮之略略思忖片刻,顿顿足尖便向西南酒窖飞跃而去。

行不多时,清冽的雨泥味儿中便杂了一丝醇香,徐淮之细细闻了闻那雨风,嘴角便带了一丝谑笑:“摆了一桌子酒菜,却将雪花窖藏在这里,果然有富必吝,既然你给藏起来有违作东之道,我徐淮之却也不必客气什么了。”

念罢轻轻一个鹞子翻身,无声无息自房顶倒挂下来。他腿长手长,腰身一挺双脚就轻轻触到了地上,脚步一晃正打算摸进房内,却突然一闪身退了出来。

“你未尽全力,还怕我看不出来么?!”一个清脆的女声蓦然传了出来,跟着就是砰地一声打碎坛子的声响。

哎呀轻点,老子的雪花窖……徐淮之闻着房内骤然飘出来的冷香,心头一阵滴血。

“小倪,我——”听声儿却是那人字派的洛然冰,似乎焦急地想要辩解什么。

“住口!”那女声大怒,“我既受先师之命承人字派掌门之位,你我之间就得有个长幼尊卑之序,小倪是你叫得的么?!让其他弟子听见了,我这个掌门还要不要当?!”

“小——掌门……”洛然冰声音低落下去,显然是被人用大眼狠狠瞪了一记,声音不由低落下去,“我……属下,属下知错,请掌门责罚!”

“责罚?!”苏绛倪怒气掀天,“你现下是梁家准驸马爷,我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么好责罚你?!只是昨日梁菡那小丫头一双眼睛只盯在那来历不明的季康身上,你又手软卖招,我看你亲,是不想招了吧!”

言罢又是一坛好酒,砰地给她掀翻在地。徐淮之正要一怒而起,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只听背后低低一声:“噤声,先别忙,听听再说。”

徐淮之一回头,却见梁平一张老脸正正贴在他肩膀后头,不由得抖了一抖,却终是没有说话。

“谁想来招这个亲了!”屋内洛然冰似乎也是突然爆发了站起来,又是一阵叮叮哐哐掀坛子的声音,听得徐淮之一阵肉痛,身后梁平还好死不活地数了一句:“哎呀,第六坛了,只剩三坛了,再砸下去小姐的喜酒宴就没得雪花窖来喝了。”

“洛然冰你太放肆了!”但听得屋内苏绛倪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娶不到梁家大小姐,就可以名正言顺回来娶我了么?!人字门新丧掌门根基不稳,师父生前又欠下这一大堆糊涂账,你以为,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去招亲……你以为我就不想把你留在身边……我坐不稳这个掌门之位,你功夫再好也和我一起完蛋!”

她说到后来,声音中竟也有一丝哽咽。

“小倪,你就这么想当这个掌门么……”屋内少年的声音亦是喑哑下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成天担惊受怕有什么用,师父在世之时,你与我说过那些话,如今……如今都忘了么……”

“我……”苏绛倪声音低了下来,“你就当我……是忘了吧。”

“哈哈哈!”洛然冰怒极反笑,“你们女子都说天下男子皆是负心之人,我看你们女人要是薄情起来,胜我们何止百倍!也罢,我洛然冰一介草民,怎抵得上你三才掌门之位,算我看错了你!”

砰地一声,却是洛然冰撞翻了酒坛,拂袖夺门而去。

“我的雪花窖——唔!”徐淮之险些冲了进去,却被梁平自身后一把抱住,一把捂住他嘴,冲他耳边低声“是我的雪花窖!只剩两坛了,都不够小姐和新郎官喝交杯酒的,你搀和什么!”

“那你不赶紧进去给抢出来?”徐淮之回头压低了声音,愤愤不平地,“就算我喝不着,这么好的酒,就这样给两个不懂酒的笨蛋给摔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你以为丢了酒我就不心疼?”梁平一怒之下,也没了当初那般恭谦有礼,“摔都摔了,你这般闯进去有何用,还不如听听他们作何打算的,我好替小姐多拿几个主意。”

洛然冰急冲出门,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门边摔成一团的两人,不一会儿就在梁家偌大的院子里冲得没了影儿,雨声淅沥,如此雨夜,却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去向哪里,只空余偌大的酒窖里年幼的掌门压低了声音轻轻啜泣。

“老梁,感情你出来帮你家小姐拿半天酒,却是偷懒到这儿来听人家小儿女说话了么?”徐淮之淡淡瞄了梁平一眼,突然笑着开口。

“徐公子说笑了。“梁平淡淡一笑,“只可惜砸了我数坛好酒,却只听到这洛然冰这准姑爷在这儿和别的姑娘谈情说爱,真真可惜了我家那么漂亮的小姐……”

“唉……”徐淮之轻轻一叹,“其实你若能多听些时,却也真能听到些中听的东西。”

“什么?”梁平诧然回头,却觉脖颈后面一个重重手刀落下,顿时眼前一黑,扑地一声软软倒地。

“什么人?!”屋内苏绛倪猛然惊觉,站起身来。

“帘外溅珠漫奇珍,箧中似雪玉横陈,孰道雨雪乱时序,美人膝下泪最深。”

一帘微光透过重重雨帘漫了过来,渗透了酒窖无边无际的黑暗,窗外雨声仿佛也被这一烛微光照得澄澈起来,一只修长的手擎着灯烛探进门内。

“……谁?”苏绛倪蓦然觉得有些害怕,向后猛退了一步,叮地撞到了身后的酒坛子。

“苏掌门切勿惊慌,切勿惊慌……”徐淮之一张笑意浓浓的脸自门后探了出来,那一点明净的烛光将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洗去,此刻他擎着烛火,仿佛暗世中擎着星辰的神仙上人一般,带着暖人的笑开口,“鄙人只是个来偷酒的……”

“你——”苏绛倪虽仍是警觉地连退数步,眼中的戒备之色却已不那么浓重,“你是白日里和那来历不明的小子和尚一道的……徐……徐……”

“琅轩门下徐淮之见过姑娘。”少年一手举着灯烛,淡然冲苏绛倪打了个风姿绰约的躬,那笔挺的腰在灯火之下对着少女折了下来,竟也说不出地清朗好看。

“琅轩门下?”苏绛倪蹙起蛾眉,“你骗谁呢,江湖上分明没有这一派。”

“不信算了,反正也没有人信。”徐淮之无所谓地抖落衣袖上的雨水,“反正我就是琅轩门下的,你再怎么派人去查我的底儿也没用,不过,方才你和那洛然冰说的话,我可是一字不差,都听进去了。”

“你——”苏绛倪一张俏丽的小脸上杀气一闪。

“你杀了我也没用,不仅我听见了,”徐淮之向着门外一努嘴,“方才我和梁平梁管家一道来的,他也全听见了,他既知道你与梁家准姑爷有情,梁夫人是断然不会再将女儿嫁到你们人字派明做妻,暗为妾,受你欺负的了。你和洛然冰这如意算盘,却是打不响咯——”

“你——”苏绛倪脸色发白,心知他所说是真,嘴上却仍不肯放软“一派胡言,快给我滚!”

“好,我滚。”徐淮之竟然端起灯烛转身就退出门外,仿佛合着他脚步一般,一声春雷滚滚而下,将整个酒窖映了个通亮,闪电划过,屋内重归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雨声仍沙沙不停。

这一明一暗对比之下,更将苏绛倪整个人都丢入了无边黑暗中,少女在满地翻滚的酒坛中堪堪一个冷噤,艰难开口:“你——你等等!”

门外更无回答,徐淮之似是已去得远了。

“喂喂……你等等啊……”苏绛倪又怒又怕,她知徐淮之方才所说不假,梁平既然知道了这事,梁菡就绝无可能嫁与人字门任何一个人了,而她自己的掌门之位必然也就不保。

门外仍无一人作答,此时此刻的苏绛倪又是沮丧,又是惧怕,更是极度后悔气走了洛然冰,雨更无人,风雷阵阵,就是留下来吵个架也好,退一步说,就算不是洛然冰,是方才那个举着灯的徐淮之,总算有一个人在这里陪着也好。

又一道闪电照彻屋宇,将少女惊颤的剪影映在呼呼作响的窗纸上。

“等……等等我啊……”苏绛倪毕竟年方及笄,哪里受得这般惊吓,登时卷起衣裙疯了样拔足向外奔去,“救命啊——”

砰地一声,她在门槛上重重撞上一物,不由自主伸手抱住,这一揽之下,顿觉有空山竹雨,冷槐皂荚的香气迎面扑来,未及反应,只听嚓地一声,灯烛亮起,照亮了一张带着戏谑笑意的清秀面容。

“我说你怎么把自己心上人送去给别家倒插门,”徐淮之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调笑,“却原来苏大掌门你倒‘明珠暗投’,看上了我一介草民徐淮之。”

苏绛倪登时惊觉自己竟一头撞到了他怀里,一双手还紧紧环着他笔挺的腰身,近得呼吸心跳亦皆可闻,不由烫着一般丢手将他推出,烛光一晃之下,却见少女脸上云霞乱起,眸中尽是羞意。

“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苏大掌门低了头,全没了白日里的气魄,声音几不可闻。

“苏大掌门说笑话呢,不是你在后面喊‘等等我’么,”徐淮之笑得不怀好意,“徐淮之虽然混蛋,但这电闪雷鸣的,又怎么会把你一个女孩子家丢在这里。”

苏绛倪顿时就低下了头去,努力想压住脸上越来越烫的红晕,情知自己方才惊慌失措之态都给他瞧了去,现下再怎么做出强硬颜色都没有用了。

“话说回来,我和苏大掌门的话还没说完呢。”徐淮之冷冷一正色,“我特意打晕了梁平管家,就是来问你此事,话没问到,我怎么可能就走。”

“你……”苏绛倪隐隐觉得不妙,“你……想问什么?”

“你背叛与然冰之誓,逼他去做梁家倒插门,只怕不只是因为你想做人字派掌门罢?”徐淮之将烛火一晃,恰好照见少女变了脸色,便将脸转了过去,对着檐上绵绵雨帘,冷声开口:“我猜,是因为戒子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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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英雄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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