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水遇

凭水遇

未等大和尚再胡乱猜测下去,为首的蓝衫少年徐淮之一整衣袂,已平平拜了下去:“琅轩门下大弟子徐淮之,二弟子季康,见过空山寺‘子午手’行止大师,方才我师兄弟二人多有冒犯,大师原宥则个。”

大和尚一怔,以他的禅修原下不得空山寺,只因他饭量过海,吃得寺中储粮将尽,方丈念他身手绝佳,寺中也养不得他这一大闲人,方才放他下山化缘。他并未出师,若非佛门弟子,江湖中得闻他“行止”禅号的,已是极少,更何况徐淮之一口将他看家本事“子午手”都叫了出来,不由他不惊疑。

“琅轩门下?”行止和尚蹙眉苦思,状态憨憨地一摸脑门,“嘿嘿,算俺孤陋寡闻,如今这江湖,只闻三才‘天、地、人’三家当道,你俩小子却是从师哪一门?”

徐淮之从头到尾原本神色颇淡,此时却微见怔忡:“这么说,十年前的那场熹夜之战,却是三才门占了上风?”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行止大是奇怪,“你既叫出了我的名号,却不知道熹夜之战的结果,看来小子你并非三才门中人,真真奇怪,难道你俩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行止顿一顿,一正色又道:“方才见你二人身手,只怕俺‘子午手’尽展也占不得些许上风,如此一来,俺本无由再问你师门来历,你答也罢不答也罢,佛爷不会再逼问你二人。”

“说说来历也并无不可。”徐淮之微微一笑,“只是大师你有问无答,未免无趣,我师兄弟二人方下山不久,对江湖大小事物皆不甚了然,既然大师要问我来历,不妨以问换问,大师问我师门一事,便由我来问大师江湖中一事,如何?”

行止却不料徐淮之对自己师门之事似全无避讳,料来不是空山寺仇家派来料理自己的,先放心了一半,正要答允,一偏头却看见徐淮之脸上一丝狡黠笑容一闪即逝,心里咯噔一声,斟酌着开口:“想要向俺请教江湖情势倒也无不可,只不过……”

他一手指向一边呆立无言的季康:“我问你师门之事,得由这小子来答。”

他一眼见徐淮之偷笑,料得必然有诈,见季康一脸呆愣,想来是个不会欺人的,脑筋一转,便提了这么个条件出来。

却不料徐淮之向自己师弟忘了一眼,便爽爽快快一拍手:“有何不可?大师先请!”

此时雨棚中小二见三人纷争平定,便乖觉地凑上前来,为各人换了面汤碗筷,又极妥帖地递上一壶薄茶。

行止哈哈一笑:“店虽小,店小二却不是不识数的,知道和尚沾不得酒肉,上了茶来。也罢,今日老子高兴,又怎会欺负你等晚辈小娃娃?你们先问罢。”

徐淮之便也不推辞地坐下,先为各人斟上了茶,看着行止将那茶碗递到嘴边,突然开口:“不知在大师心中,这江湖上,谁可当得起‘英雄’二字?”

这下险些将行止一口茶问得喷了出来,他放下茶碗,诧然看了徐淮之一眼,这本是个极得罪人的问题,他虽不是惧这话日后流传了出去造人嫉恨,但一时却也难开口。

沉思良久,行止缓缓将茶碗顿在了桌上:“这问题问得却是突兀难答,和尚我亦是不出空山久矣,与江湖上声名显赫之辈并无太多交游,不知他们行事如何,然而单单凭武论辈的话,当属三才门三位主事——天字门余昊东,地字门钱逸尘与人字门苏绛倪为首,想来能当得起英雄二字,行事能如英雄洒脱的,武艺定也差不离,何况大武心生,没有自由旷达的侠客心性,也到不了多高境界,自然,这只是大和尚我一家愚见。当不得多真。”

徐淮之将头满满地一点:“大师所言不无道理,淮之本来问的也是大师高见,大师如此直言,令人钦佩。”

行止嘿嘿一笑,将脸一板:“你小子再怎么嘴上抹油,大和尚也要依你刚才之言问你师门了。”

徐淮之将手一摊,示意行止只管开口。

行止眯起一双环眼,尽力做出和善样子来望向呆呆的季康:“小兄弟,我问你,教你武功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季康怔了怔,似乎在纳闷来人为何会问如此问题,呆呆开口:“师父……不就叫师父么?”

行止被他这一答给噎了半晌,环眼怒睁:“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是问你师父的名字!”

季康怯怯向后一缩:“师父的名字……不就是叫师父么?”

“那是你唤的!”行止几乎要被他不温不火的态度弄得跳脚,“我问的是……是……若是你们门派来客,他们唤你师父作什么?”

“师父……”季康正待回来,却被徐淮之伸手拦了下来,“敝派幽居深谷之中,自给自足,一年之中也并无三五个来客,就算来客,以我这师弟之‘聪慧识大体’一般是不准他出来见客的,大师就算问他也没用,何况方才说了一人一问,大师已问了两问了。”

行止将脸一板,狠狠瞪了徐淮之一眼:“你小子,敢诈你佛爷?!”

“大师莫为小可犯了嗔戒,”徐淮之淡淡一笑,故作无奈地一摊手,“是大师自己非要去问小康,与淮之又有和相干了?这第二个问题……敢问大师,淮之要去何处寻那三位门主,又如何才能有缘一见呢?”

行止将眉头一皱,却仍是开口答了出来:“寻常要见三才门主自是困难,不过,我方才在这雨棚中,却是听那店小二说了一句,今明后三日,是临华梁家大小姐梁菡在江湖中公然摆擂比武招亲的日子。”

徐淮之眉头一皱:“这与我方才所问却有什么相干?”

行止诡然一笑:“你却也问了倆,也算扯平了。这梁家却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虽无堪传武艺,却家大业大,三才门虽势大,若无梁家支撑却也难以立足,梁家男丁稀少,现下是二夫人,也就是大女儿梁菡的生母当家,这梁菡必然是要嫁到三才门的,这女娃儿无益是三才门人人争抢的一尊财神爷了。”

徐淮之了然地一点头:“所以这比武招亲,各门各派必大加重视,即便掌门不亲自出面,亦会派出门下得力高手。大师高见,多谢告之。”

他出口赞人之时,眼中谐谑之意蓦然一顿,那认认真真的神色不由让人看了心中就是一喜。

行止呵呵笑了两声,转身面对季康,眼珠子转了几转,笑着开口:“小子,这回佛爷问你问题,你可要好好答着。”

季康呆呆望了师兄一眼,见徐淮之轻轻点头暗许,才貌似略安下心来。

“你们师兄弟从出山到此地,却花了几日功夫啊?”行止笑眯眯地看着季康。

他不问季康所寄何派,也不问季康所居何山,实在是怕季康这小子不识数,打出“山就是山,派就是派”这样深奥的机锋出来。于是转而问他来此所用时日,按这两兄弟脚程推算下来,便可得知他二人是出自那座名山,如此细细问来,二人师承来历自然不得而知。

但听季康蹙眉片刻,开了口:“我与师兄日夜兼程,赶了两日,才到此处。”

“哈哈!”行止得意洋洋地笑笑,“方才你这姓徐的小子说,贵派是幽居山谷,临华城是个山城,而离这临华城行程有两日的,便只有苔仓山了,这苔仓山上,只有一个门派,那就是……就是……”

他说到一半突觉不对,只得尴尬住口。

“就是天下七寺三庵之一的,还素庵。”徐淮之笑吟吟地看着行止,“大师推得是没错,只不过推出来的,是个尼姑庵罢了。”

行止若是被别人这样讥讽来,必定是要大动肝火的,不知怎的,在徐淮之这句话含笑带讽地说来,竟将他底气打消大半,面上也不觉一红。方知这俩师兄弟不仅武艺超群,脚程却也非同凡响。

棚外霪雨方停,一派春尘气息正清逸,却见徐淮之笑着站起,将两枚小钱推在破桌上,抖抖粗布衣裳,眉目间的化外出尘之态逆光看得行止不由就是一怔。

却见他一把拉过自己师弟,笑着看向自己:“我与小康此刻便要往梁家去一趟,不知行止大师可否愿意带路?”

行止一怔,突然意识到这亦是他的一问,忙卷起僧袍跟着起身:“去,自然去!今日和尚发了牛脾气,你俩师承来历,俺便是跟到天涯海角,也要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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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英雄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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