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楔子一*

公元1851年,在大清宣宗成皇帝龙驭宾天接近一年之后,中国的纪元终于正式由道光改为咸丰。

这一天的清晨,咸丰皇帝奕詝,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端拱高坐太和殿,接受百官的朝拜。实际上,他已经做了差不多一年的皇帝了。

一年来,国家大事不见,小事不断,社稷江山在奕詝手里虽然没有出过什么撼天动地的乱子,可是疥癣之疾所在皆是,让他为之头痛不已。在外,罗刹毛子一再要求在塔尔巴哈台开口通商,甚至屯兵边界,隐然有以武力相迫之意;英吉利藉口递交公文,把兵船堂而皇之地开到了江苏海口,皇帝发下上谕令其退去,可是老毛子非但置之不理,反倒变本加厉地将船驶到了天津。

外患犹可,内乱更剧。年初湖南土匪李沅发的反叛还没平定下去,广西的贼势又蔓延开来,朝廷先是调向荣为广西提督主剿,继之又以林则徐署任广西巡抚,本以为这一下可以放心了,可没想到十一月间林则徐一病不起,死在了任上。奕詝不得已,又以周天爵继林则徐之任,命前两江总督李星沅为钦差大臣,赴广西剿贼。

年方二十出头的咸丰皇帝,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实在沉重,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夜深人静之时,奕詝躺在床上,时常回想起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候,师傅杜受田对自己的一番说话:

“智识才具,四阿哥远不及六爷。今上恭俭宽仁,四阿哥只可以仁孝之心动之耳。”

多亏了杜受田的妙计,奕詝在一次父皇带领诸阿哥的狩猎当中一箭不发,惹得道光皇帝十分奇怪,问他缘故。奕詝很是诚恳忠厚地回答道:“现在正当春天,恰是鸟兽繁育的时候,儿臣不敢随意杀生以干天和。”道光皇帝听了这话自然龙颜大悦,在往后的争储之战中,他的天平也就渐渐地偏向奕詝这头了。

时至如今,奕詝虽然已经坐稳了皇位,可是仍然忍不住会去想,六弟奕訢对此究竟是不是心有不甘?也许先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觉得对才识兼备的老六太不公平,所以才会在驾崩之前朱笔亲封他为亲王,又也许,先帝是想借此替自己安慰和笼络老六,要他记得多年以前那“棣华协力”,勤勤恳恳地辅佐他这个皇帝,永保大清江山的安稳。

可是现在,奕詝愈来愈搞不懂老六安的什么心思了。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说是忌恨罢,他的神情态度却又十分亲热;还时常拿着一些古怪玩意儿,说是西洋人做的,来给自己瞧新鲜。说他心无芥蒂罢,这一年来老六身为亲王大臣,对国家政务好像却没有了多大兴趣,隐隐然露出了安乐王爷的苗头来。听他身边的太监说,老六每天在景仁宫自己的住所里,不是喝酒取乐,就是埋头写写画画,谁也看不懂他写的什么。再不然,便是操着锯子喀吃喀吃地锯木头,拼装起来的东西也是一样没人认得。

奕詝打心里不想失去这个兄弟。十岁丧母的自己,是被奕訢的生母皇考康慈皇贵太妃抚养长大的,少年时两个人同学同玩同吃同睡,是真正的情同手足。他们两人一同琢磨出了一套枪法、一套刀法演给父皇看,父皇大为喜欢,当场赐名,枪曰“棣华协力”,刀曰“宝锷宣威”。道光皇帝拉着他们的手郑重其事地解说这两个名字时候的神情,至今奕詝仍然记忆犹新。

棣华协力,那就是说弟兄要同心协力,上阵打仗才可保必胜。可是许多年过去,奕詝却觉得自己与老六之间产生了一道深深的隔膜。他清楚这道隔膜的由来,可是却没法子去消除。

殿前放鞭的噼啪声吓了奕詝一跳,他抛开杂乱的**头,把凝望着空中的目光投注到拜舞山呼的百官们身上。在他们之中,有一个最显眼、而又是奕詝最不愿意去注意的人:恭王奕訢。

*楔子二*

习惯于早起的紫禁城,在日出之后迎来了第一波寂静。午夜时分便从床上爬起来,穿越了半个京城前来朝拜的王公官员们鱼贯散去,只留下中和乐声的余韵,搀着鞭炮的火硝气味,在楠木竿头的五色八角圆灯笼之间萦绕不绝。

恭亲王奕訢敷衍过大朝,唯唯诺诺地应合了一番皇帝哥哥的手足友爱之情,继而迫不及待地回到位在银定桥的恭王府。

一进他自己的天地乐道楼,奕訢立刻大松一口气,随手摘下大帽子来向身后一丢。小太监易得伍手脚麻利地飞身一扑,恰好将帽子抱在怀里。

奕訢略带惊讶地瞧了他一眼,笑道:“不错,爷这些日子没白教你踢球。”易得伍兴奋地一笑,道:“爷,咱们今儿个玩什么?”

易得伍十几岁上入宫,不久便给分到六贝勒手下当伴游太监。可以说,他们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先皇驾崩,继位的不是六爷,易得伍虽然知道太监不得干预政事,可是心里也难免替奕訢不平。论才识,论学问,论魄力,六爷哪一点比不过当今圣上?这话说出去是要杀头的,易得伍连想一想也都觉得毛骨悚然。

朝廷内外,与易得伍一样看待这件事情的人不少。可是当事人奕訢本人,似乎却并不怎么在乎才能不如自己的哥哥靠着诡计谋取先皇的欢心,抢走了原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甚至于后来朝野之中谣言纷起,说先皇临终之时本来是要传位与自己,只是因为写密诏的时候被小太监偶然窥见,泄露出去,先皇心中不悦,这才故意改成了四皇子,奕訢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还告诫身边的谙达、太监,不得出去满口乱说,招摇生事。

然而六爷身边亲近的人,包括易得伍在内,却都能看出六爷的失意。遗诏颁布的当日,奕訢赴圆明园迎梓宫回来,便一个人关在房里喝起了闷酒。在易得伍的记忆之中,六爷从没有喝得这么醉过,以至于次日一早他们担心之下强行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六爷仆倒在酒坛当中,已经不省人事了。

先帝大行之日,皇子却纵饮大醉,这传出去可是要命的话儿。还好侍监首领张舜文临事不乱,急忙关上房门,将一众太监宫女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下信得过的些许,又是灌醋,又是灌醒酒汤,好不容易才把奕訢折腾醒来。至于先皇丧事须要参与,也只得谎称哀毁过度以至病卧不起,好歹瞒了过去。可是令人害怕的是,六爷只睁了睁眼,一扭头又接着呼呼大睡起来。这一睡就是十来天,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历史的巨轮已经开始隆隆转动,把中国导向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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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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