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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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包子的赵翊赵翡番外(六)

一身玄红礼服的赵翊头戴金冠,手捧玉圭,腰间紧紧束着一条镶了各色宝石的玉犀带,往下垂着澄净的玉佩玉环,这一身衣裳虽厚重了些,却极其合身,越发显得她蜂腰猿背,身高腿长,神态威严沉稳,又不失少年人特有的元气飒爽。

虽年方十五,但她的步伐沉稳,不慌不忙,只袍角流水似的微微翻动着,连腰间所挂的玉佩玉环都仿若纹丝不动,行走之间,自有一股仪态端方。

竟仿佛这天生就应该立在此处,成为众人视线中心一般。

迎着赵禹宸带着怒意的复杂目光,她仍旧面容平静,单膝而跪,手捧玉圭,只若一根嫩生生的新竹顺势弯下,一张口,声音在空旷的祭坛前,既清越又响亮:

“儿臣见过父皇,因故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虽然看出了眼前的“儿子”其实是翊儿假装的,但如今已然站在了祭坛下,周遭又已有一堆的百官宗亲看着,赵禹宸就算心里再吃惊震怒,也总不能这个时候说出来,闹成笑话。

他的眉心微微抽动一下,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字,都好似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般:“免礼。”

“谢父皇。”相较之下,赵翊倒是很有些不动如山的风范,也可能是算准了父皇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揭穿她,闻言规矩应诺,便只是神色平静的上前几步,立在了赵禹宸身后,她该立着的地方去。

不论如何,祭祀大事,不容耽搁,随着定好的吉时一到,这一年的春祭,便也有条不紊的顺利开始。

在整个春祭过程中,赵翊都表现的无可指摘,不论递祭品,还是告祭文,都是有条有理,进止有度。

周遭文武百官看向“皇子”的眼神里,都满带着不加掩饰的满意与欣慰。

最初的震怒过去之后,赵禹宸冷眼旁观,即便是在这样生气的时候,却也仍旧不得不承认,翊儿做的当真极好。

翡儿这孩子太过纯善,说的好听些是心软仁厚,坦白些便是自个没什么定性,极易受别人的影响,便如同学习帝王之道这事,别人但凡软言相求,他便宁愿委屈自个,都不愿叫亲近之人难受。

若是叫翡儿自个来,固然也会不会失礼,但是却很难有翊儿的这份自信张扬,相较之下,翡儿竟是更像闲王,而非皇帝。

一念及此,赵禹宸的心下越发复杂。

一场春祭,礼节繁琐郑重,足足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算结束。

结束之后,赵禹宸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上了御辇,带了一身礼服的赵翊,一路无言的回了坤宁宫。

赵翊倒也当真沉得住气,赵禹宸不开口,她一路上便也只是默默相陪。

直到进了内殿,遣退众人,看着父皇在榻上满面凝重的坐了下来。她才后退几步,默默低头自个拆下了头上沉重的发冠,一撩袍角,直直的跪了下来。

赵禹宸原本是主动等着女儿的认罪解释,却不妨她就这么直挺挺的戳到了这二不说话,倒活像是赌气似的!一时间也越发动了火,便也沉了面色,更不肯主动开言。

父女两个,一坐一跪,便竟就这般陷入了僵持。

好在这僵持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没过一盏茶的功夫,闻讯而来的苏明珠便脚步匆匆进了殿内,一见这情形,一面上前,一面便已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才去了春祭,翡儿你这是又哪出了差……哎?翊儿?”

从自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两个孩子,苏明珠自个自然是能分得清楚,她一看女儿身上的衣裳,再加上赵禹宸阴沉的身神情,便也立即将其中缘故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她立在原地顿了顿,不先说这个,只是摇摇头,伸手去拉了女儿:“这一身衣裳穿着累赘,先起来,换了舒服的布衣,再洗洗手脸,将翡儿叫来,坐下喝一碗水,慢慢说。”

翊儿抬头看了看母后,又看一眼父皇,见他并没有不满不许,想了想,便也果真顺势站了起来。

穿着这个厚实的衣裳,忙了一上午,说不累那是假的,即便是翊儿自小的好身子,这会儿唇色也有些忍不住的干涩泛白。

换上了一身松快的衣裳后,她也忍不住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从苏明珠手中接过茶盏,顾不得多说,便咕噜咕噜的一口喝了个干净,这才终于缓过来了一般,十分舒服的微微叹了一声。

“你慢些。”苏明珠有些心疼的接过了茶盏,便看见翊儿抬了头,似乎有些惭愧似的与她解释道:“弟弟不在宫里,他拿了我的令牌出宫去了,我叫他等晚膳的时候再回来。”

看着女儿累成这幅模样,一旁的赵禹宸的面色也忍不住略微松了几分,即便听着这话,也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你们这一出瞒天过海,倒当真是蓄谋已久!”

虽是也是疾言厉色的训斥,但到底已比方才的沉默凝重,要好的多了。

翊儿闻言,便也重新回到了父皇的面前,只是这一次倒没有跪,只是乖乖的低头站着。

赵禹宸见状,想到了今日的事,面色又沉了下来,又冷声道:“说罢,为何要教着你弟弟这么干?”

“是与父皇赌气?还是觉着你比你弟弟处处出挑,祭祀却没带你去,是朕与你母后偏心,委屈了你,你定要显得比他强些?”

听了这话,翊儿却反而一愣,她猛地抬头,似乎才刚刚意识到父皇这话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一般,诧异过后,猫儿眼一般的眸子里便忽的燃起了火光似的,亮的惊人。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的撞进了赵禹宸的眼中:“在父皇眼里,女儿如此,就是为了与自个弟弟争个高下长短不成?”

他们两个孪生的姐弟,自小到大,衣食住行全都凑在一处,细论起来,翊儿素日里对弟弟的关心与照顾,甚至比他们一对父母都要来的更周到仔细一些。

其实看在翊儿这神情的一瞬间,赵禹宸便也有了些隐隐的悔意,但是翊儿一向开朗外向,她性子骄傲纯粹,高兴的时候笑的明媚,生起气来便更是毫不遮掩。

便如同此刻,她的一声质问过后,不待赵禹宸反应过来,便忽的深吸一口气,似是委屈,却又不肯示弱表露,只是紧紧的攥了手心,身子挺的直直的,反而又故意一般,昂了头,毫不退让的径直道:“若论书画之道,乐曲音律,便是十个赵翊都比不得赵翡一根汗毛,可若是帝王之术,为君之道,翊儿不才,莫说弟弟了,便是父皇你,假以时日,日后也并未便一定强过女儿!”

“你!”赵禹宸被她这一番大言不惭,却又理直气壮的激的几乎说不出话。

可赵翊的话却还未完:“我与弟弟一母同胞,对弟弟的性情处事再清楚不过,翡儿的天资志向皆不在此,便是他再如何争气,能为一守成之君便已是十分勉强,可是父皇,您的百工新政施行未半,田地税法这国之根本还压根未曾开始着手!弟弟的性子,只怕叫那些文臣一逼,便连百工科都要名存实亡,新政交于弟弟,您便不怕前功尽弃不成?”

之前还好,可是听见这最后几句,赵禹宸的面色却是当真一惊,他猛地站起身来:“你听谁说朕要变革田地税法?明珠?”

迎着赵禹宸的目光,苏明珠立即摇了头,这等还未曾开始的事,她原本就不会多说,更莫提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为何要听旁人说?女儿有眼睛,有耳朵,自个会听会看。”翊儿抬了头:“若不是之后有大用,年前开始,不过寻常的清查人口、丈量田地,父皇又何必那般在意?特派了心腹郑大人去主持不说,连龙影卫都散了出去暗中查勘,至今未归?”

不错,因为乾德殿之前在宫变里被焚毁,之后在赵禹宸的示意下,重建修缮也都的格外平朴,再加上多年的习惯,他也经常待在明珠这边儿处理朝政,龙影卫那边便不必说,原本就掌在明珠手里,时候久了,他们夫妻二人闲谈商量之事,难免会叫孩子听见几句。

除了那等当真隐秘的,他们两个通常也并不太避讳翊儿翡儿,有时候,甚至还会特意费神教导解释几句。

只是却没想到翊儿竟是只靠着这些,素日里留心的只言片语,便已能作出这样的推断。

翊儿竟敏锐至此!

看着面前的女儿,赵禹宸心中暗惊,面上却还能不动声色,仍旧淡淡坚持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翡儿比之从前,都已是大有长进,谁知日后不会开窍?”

赵翊歪了歪头,猜到了什么一般:“父皇是说那几篇策论吗?那也是女儿写的。”

赵禹宸叫这话说的一愣,回过神后,既惊且怒:“你竟还敢代写?当初,你和赵翡两个是怎么答应朕的?”

“没有代写。”赵翊丝毫不慌的摇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那几篇策论,都是女儿将自个的看法与见解,拆开揉碎了,细细的讲给弟弟听,他再依此自个写出来的,所以应该算是弟弟自个写的?”

“不过若是叫女儿来写,肯定比弟弟写更清楚一点。”眉目清隽的赵翊这么说着,还有心思客观的补充道:“不过话再说回来,叫女儿写,想必写不出那么好听漂亮的辞藻修饰。”

“弟弟的文采当真好!字也写的漂亮,若只是当一介中书舍人倒是绰绰有余,可若当帝王,就实在是差了一些。”

最后这一句话补的,只叫赵禹宸又觉着自个眉心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这就是他原以为娇娇软软,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嘴里会化,能叫人软成了一汪水的粉团子乖女儿!

如何就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现在想来,自打没了读心术以后,能叫她这般头疼的,也就一个赵翊!

不对,还有苏明珠!

当真不愧是母女俩,亲的!

像是看出了自个亲爹的神情不对,十五岁的翊儿上前一步,她单膝跪地,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眸子,干净的如同一汪一眼便能看到底的清泉。

“父皇说过,有些事,翊儿替不得弟弟,只能叫他自个来。女儿之前不明白,后来却已经懂了。我不能、也并不打算替代弟弟,我只是想帮他,不单想帮弟弟,还想要帮母后,帮父皇。”

她的声音清清亮亮,坚决且真诚:

“翊者,辅佐扶持之意也,您与母后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不就是此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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