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6

Chapter 216

Chapter216

顾瑶的问题刚提出,萧绎琛就垂下眼,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却愣是让人觉得肃穆几分,四周的氛围也跟着低迷。

顾瑶注意着那细微的一点点变化,刚刚意识到什么,便听萧绎琛反问道:“如果不是用这个法子,顾承文又怎么拿到第一桶金?”

徐烁跟着说:“您指的是,二十八年前的政府收地。”

顾瑶一顿,跟着想起来徐烁之前从南区工厂拿回事务所的那些资料,其中有一份简报,提到的就是政府收地的消息,不过那时候的地价与现在不同,就算当年有很多村民拿到一笔拆迁款,也不足以让他们一夜暴富。

……

其实,就在大部分村民拿到医药费之后不到半年,顾承文就收到了消息,得知政府有意在南区投资一个度假村项目,吸引了不少外商。

那时候还有小道消息称,南区发现了泉眼,很适合建造温泉村,但生活在那里的南区的村民们却根本没见过。

顾承文经过多方打听,基本上确实了消息的可靠性,便和南区工厂的管事开起小会。

他们两人都知道,一旦这个项目落实,工厂就得搬家,没有任何一个政府会允许化工厂和度假村比邻而建,况且因为工厂污染水源的问题,已经导致很多村民身患癌症,这事怕是纸包不住火,几年之内就会再闹大一次,倒不如在那之前赶紧撤。

当然,撤之前,工厂管事想先赚上一笔,以弥补之前补贴村民的医药费。

顾承文和工厂管事不好频繁见面,每次都是打着“当月医药费申请”的名义开个小会,但那时因为政府收地的新计划,一月一次的小会根本不够,就得趁着黑灯瞎火的时候多见上几次。

每一次负责接送顾承文的都是金智忠,金智忠因为会看眼色,脑子活络,当时就已经成了管事的得力助手,不少消息都是他进村带给顾承文的。

工厂管事也不是省油的灯,吃喝嫖赌样样都会,每次和顾承文谈完事,都会从外面找几个小姐进厂子,大家一起乐呵乐呵,都是男人,这样更容易拉近距离。

这原本是大家关上门一起发财的事,只要利益分配得当,基本上也不会出多大的岔子,但顾承文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没有被工厂管事这些花样招数迷了心智,暗地里早就算计起后手。

而这后手里面最大的变数,就是金智忠。

因为金智忠负责联络顾承文,里外里拿了一些管事的好处,也就是一些小钱,这事被顾承文知道后,就看出来金智忠是个可以用钱收买的人才,可惜工厂管事根本瞧不上他,没打算重用,所以每次都是随便打发。

顾承文刚好趁此机会许了个大的,让金智忠跟着他混。

金智忠是电工出身,在厂子里没什么前程,得知工厂要关,首先面临的就是生存问题,但除了电工的活他别的也不会,换一家工厂还是做苦工,挣钱慢不说,要是再遇到一个无良的老板,自己的健康也要搭进去,倒不如发笔横财,以后就什么都不愁了。

就这样,金智忠被顾承文的利诱带进了套,答应做顾承文的眼线,还趁着工厂管事逍遥快活的时候,偷拍了几张照片,更把工厂里一些重要文件悄悄地顺出去。

这之后没多久,顾承文就把他和南区工厂管事开会的内容传达给村民们,大概是说,现在城里的生活条件好了,村民们平日里要进城看病,交通不便,倒不如搬到城里住,工厂方面愿意购买他们现在的土地使用权,也愿意把他们的老宅买下来,村民拿到手的钱足够在城里买一套两室一厅,享受现代化的生活。

结果可想而知,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年轻人大多想进城,老人们都懒得动,或是恋旧,毕竟是住了一辈子的房子。

很快,顾承文就使了一些手段,让不愿意的村民们一一改了口,大部分都是私下里说好愿意帮忙多争取点钱,遇到小部分顽固的,就得用些非常手段。

如此周旋了一两个月,香土村的村民已经搬走了一小半了。

其实萧绎琛的父母也是准备搬走的,萧父的病情越发严重,早就该住院了,可他偏偏不喜欢医院的氛围,住了几次都闹着要出来,说要住在家里,就算死了也踏实。

萧绎琛没了辙,又不能告知父亲实话,更不能让父母一直住在村里,便想办法在城里找了一套房子,又跟顾承文接了一大笔钱,说了不少好话才让父母同意搬到城里住楼房。

但就在萧绎琛回村接父母的前一天晚上,萧父晚上吃完饭,说要一个人去地里再看看庄家,留个念想,这一去竟然再没回来。

萧绎琛的母亲急了一整夜,天蒙蒙亮就去敲顾家的门,让顾承文帮忙找找老伴,后来还发动了不少村民一起找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村民们都说,是萧父不想去城里住,对香土村有感情,所以故意躲起来了。

萧绎琛的母亲原本也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老伴脾气倔,之前也是劝说好久,但是这样一声不响的不见人影,也不是他的作风。

直到萧绎琛来村里接父母,得知消息,觉得事情有古怪,便顺着自家的庄家地一路摸索又找了一遍。

结果,萧绎琛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他审视片刻,确定这条痕迹是有人拉着重物在地上拖行留下的。

萧绎琛心里一咯噔,很快就想到父亲。

他顺着那道痕迹往远处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南区工厂的方向。

萧绎琛细思极恐,想到了很多可能性,但转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父亲和南区工厂根本没有任何冲突。

就这样,到了萧父消失的当天下午,萧母在家里发现了一封信。

打开一看,正是萧父的笔迹。

这是一封遗书,大概内容是说,萧父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强求,也不想死在城里,他就喜欢这片土地,死也要死在这里。

接着,就有村民找上门,说在林子里发现一个坑,坑里看到了萧父的尸体。

萧绎琛立刻奔过去了,赶到现场时,顾家父子和几个村民已经在大坑外面面相觑,还有人商量着该怎么把萧父的尸体抬上来。

没想到众人正准备动手,萧绎琛却急忙喊停,还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从一起拿到现场的箱子里拿出手套、白大褂和一些工具。

萧绎琛检查现场和父亲的尸体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村民们都看不懂,唯有顾承文上前问了几句。

萧绎琛没多说什么,只让顾承文帮忙搭把手,顾承文也没推拒,帮着顾承文检查了萧父的尸体,直到警察也来了。

萧绎琛当着警察和法医的面,言之凿凿,说自己的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是窒息而亡,这也不是第一被害现场,他是在死后被人扔到坑里的。

这话真是骇人听闻,但村民们震惊之余,也有人小声嘀咕着——是啊,萧老爷子病的挺厉害的,哪有那么多体力挖个这么大的坑?再说了,要死也死在自己家炕上不是,犯的着跑到林子里吗?

萧父的死很快就在村里造成了轰动,警方那里也开始立案调查,但这种事本就扑朔迷离,当时的刑事科学技术也不够完善,萧父从离开家到去庄稼地这一路上都没有目击证人,就算已经确定是被杀,也很难锁定嫌疑人。

直到萧父的尸体尸检完毕,又进行了火葬,时间一晃又过了几个月,萧父被杀一案仍是毫无进展。

萧父这一走,萧母也不想搬去城里了,非说要在村里等个消息,万一哪天警局有结论了,来村里抓人,她也好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害死了她老伴。

因为萧父的离开,这后来的几个月萧绎琛每个礼拜都会回村一趟陪着母亲,加上他是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少村民都来找他看看病,托他从城里带点药,这一来二回的,不少伤风感冒的小病都被他看好了,萧家的院子也变得热络起来。

萧绎琛的名声越来越响,慢慢地连南区工厂的工人们也找上门来,其中有几个人是因为工厂提供的防护不当而引起的尘肺,萧绎琛找到病因,提供了帮助,还告诉工人们一些加强防护的小办法,简单而有效。

工人们有的出于感激,就和萧绎琛多聊了两句,其中有人不慎说漏了嘴,就把工厂一直没有做污水处理的事捅了出去。

萧绎琛得知后十分愤怒,当下就去找顾承文,要拉着他一起去工厂理论。

谁知顾承文一个反手就把萧绎琛拽住,还跟萧绎琛说,这些事他前两个月就发现了,一直没告诉萧绎琛就是怕他冲动。

萧绎琛质问顾承文,为什么不替村民出头。

顾承文便说,他已经出过头了,但是村民们需要的是钱,和搬离这个害人的地方,所以他早就和工厂方面谈好条件,让工厂以高出市面的价格把村民们的房子买下来,让村民们拿着卖房子的钱搬去城里住,看病也方便。

顾承文甚至苦口婆心的表示,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大的地步了,要是被村民知道真相,鱼死网破,房子卖不了,都得在这里等死。

萧绎琛听了顾承文的“解决方案”,心里并不满意,可他也确实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暂时忍耐。

但是这事已经在他心里留了疙瘩,他对顾承文的信任也渐渐开始动摇,甚至准备自己着手去找门路,看如何将南区工厂的事情闹大,再用法律的途径为村民们争取最大的赔偿。

只是当萧绎琛转头再去找那几个工人问话时,却发现几人已经不见踪影,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被工厂开除了。

萧绎琛又去找其他人,却根本没有人敢和他多说一句,直到金智忠一身病痛的跑来找他。

萧绎琛知道金智忠和顾承文走得很近,从他嘴里或许能套出一些实话也说不定,只是没想到萧绎琛还没想好该怎么套,金智忠就开始旁敲侧击起来。

这要是换做以前,萧绎琛并不会当回事,可是放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加上他已经开始对顾承文这个发小起了疑心,所以金智忠一有小动作,萧绎琛就注意到了。

萧绎琛便将计就计,半真半假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又仔细观察金智忠的言行,从中获取了一些关键信息。

更有甚者,萧绎琛在金智忠的裤腿和鞋子上发现了一些青苔的痕迹,这些青苔在夜里生长得比较茂盛,而且就长在那片林子里,现在它们已经干涸,这说明是在天亮之前就粘上的,绝不是像是金智忠说的那样,是刚刚穿过林子粘上的,而且那上面的痕迹有新有旧,显然不止这一天。

萧绎琛心里有了计较,转头又让他发现顾承文的裤腿上有同样干涸的痕迹……

也就是说,顾承文和金智忠在天亮之前就穿过林子,而那片林子就是从南区工厂来村里的捷径。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半夜去南区工厂干嘛?

这样的时间和地点,萧绎琛无论如何想,都不可能往好处想,深更半夜,夜访工厂,必然有鬼。

……

故事讲到这里,萧绎琛突然停了。

顾瑶正听到关键处,见他拿起瓶子开始喝水,便追问道:“然后呢?你去了工厂,发现了他们私下里的勾当?”

萧绎琛笑了笑,说:“我没去成。”

“没去成?”顾瑶又问:“为什么?”

“我准备进林子的那天晚上,你母亲来找我。”

顾瑶愣住了。

李慧茹?

事实上,萧父被害身亡之后没多久,李慧茹便开始频繁地来萧家看望萧母。

但要从根上来说,也并非因为此事两家才拉近关系。

李慧茹和萧绎琛、顾承文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和他们相差不到两岁,也算得上是发小,但因为上学的关系,李慧茹在城里的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疏远了那么几年。

后来,李慧茹的爷爷去世,奶奶身体不好,她父母在外阜打工赚钱,顾不上家里,李慧茹就只好搬回到村里的老宅里,一边照顾奶奶一边在村镇上教小孩子识字念书。

加上萧绎琛频繁回来的原因,李慧茹和萧绎琛才慢慢地把过去的情分找了回来,串了几次门也就熟了,萧绎琛又听母亲说,李慧茹很会照顾人,便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其实严格来讲,萧绎琛这辈子并未深爱过谁,他本来对人就淡淡的,和父母之间的亲情也是放在心里,并不外露,只是如果深究,非要拽出一点男女之情的萌芽,也就是李慧茹了。

那几个月里,李慧茹每次有点小毛病,来找萧绎琛看看,都是赶在晚上,她的理由也算充分,一来她是女人,村里的没有婚嫁的年轻女人都不会来找萧绎琛看病的,怕人闲言碎语,二来她白天要教书,也没空过来。

事实上,李慧茹来找萧绎琛看的也不是什么暗毛病,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胃疼,吃的不合适了,或是痛经,或是头晕头疼,总有一些小毛病作为理由和借口,总之只要萧绎琛周末回村里,晚上院门一定不锁。

萧母心里对此也是有数的,索性她睡得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看不到,想着萧绎琛也是个木头疙瘩,能有姑娘晚上来找他,说不定还能早点成家。

但其实萧母是想多了,李慧茹每次来,萧绎琛就真的只是看看病,给她带几盒药,一点小动作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个月,直到李慧茹都着急了,便在萧绎琛准备去林子里探路的这晚堵上门来,主动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挑破了。

两人成了事,没几天萧母就问萧绎琛,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给人家一个交代。

萧绎琛心里还想着林子里的事,嘴上应了,却并未走心。

而后好几次,他都在晚上去那个林子探过路,却是一无所获,仿佛顾承文和金智忠忽然就不去那里了。

萧绎琛纵然心里有疑虑,却碍于没有抓到任何把柄,也只能暂时放下。

“直到三个月后,你母亲突然到城里的医学院找我,说她那几个月亲戚都没来。”萧绎琛话锋一转,忽然落下这样一句。

顾瑶又是一愣:“她怀孕了?”

萧绎琛微微点了下头:“我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但她来找我,却让我给她开一张证明,证明她怀孕两个月了。”

明明怀孕三个月,却要改成两个月?

一直默默听着来龙去脉的徐烁,这时突然说道:“她想让顾承文认这个孩子。”

萧绎琛似是冷笑了一下。

顾瑶安静的想了片刻,并不急着发问,等她把刚才的故事脉络联系到一起,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李慧茹和顾承文早就在一起了,她来接近你,是顾承文的主意?”

这话落地,萧绎琛微微抬眼看向顾瑶,他眼里并无明显情绪,却仿佛用细微的神情给了答案。

顾瑶问他:“她让你开证明,你就开了?你就没想过要说服她改主意?”

萧绎琛说:“我曾经想过,如果孩子是我的,我可以娶了李慧茹,但她说她那些年一直爱着顾承文,知道顾家难有孩子,想用这孩子帮她嫁进顾家,从那一刻起,我就放弃了娶她的念头。她是个疯子,却不傻,她知道要是没我帮她,这事成不了,所以她才跑来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把孩子打掉。我只好给她开了证明,包括后来许多谎言,我也都帮她圆了。不过说实话,看着她一天天疯下去,我心里其实松了口气,要是她将这份用心放在我身上,我未必消受得了。”

徐烁微微皱了下眉,说:“看来那个时候,李慧茹肚子里的孩子对你不具有任何意义。”

萧绎琛说:“在零零出生以前,李慧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样,跟谁的姓,我那时从没走过心,那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胚胎逐渐成熟到落地的过程。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也只是在医院里见过一次,零零和其它婴儿一样躺在保温箱里,远看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我也没当回事,要不是顾承文一脚踹了李慧茹,李慧茹虐待零零来博取关注和同情,我也不会再见到零零。”

“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香土村和我家里也发生很多事。我母亲也检查出了癌症,我把她接到城里的医院接受治疗。村民们陆续搬出村子,在那期间又病死了几户人家,南区工厂的污水事件也被人旧事重提。村民们和南区工厂又开始针锋相对,顾承文依然是村代表,争取到更多的医疗费,但是与此同时,政府收地的消息也慢慢传到村里,村里的地价水涨船高,不少已经卖房的村民意识到自己吃了亏,想反悔,想找工厂理论,没想到工厂管事已经跑了。”

“再后来,政府介入调查南区工厂的污染事件,很快就掌握了证据,工厂被取缔,村民们拿了收地的钱,分批分拨的搬到城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突然闹大是因为香土村的水源和江城南区一小部分居民的自来水息息相关,污染问题已经严重到连那附近的自来水都受到了影响,政府怕事情闹大,这才快刀斩乱麻,先关闭工厂,再改道水源。这番折腾下来也差不多两、三年的时间。这些年,南区的癌症病例比北区多了那么多,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我知道父亲的死怕是这辈子也查不出真相了,直到有一天,李慧茹的奶奶把零零抱到我跟前,她告诉我,零零出生几个月后,顾承文就和李慧茹离婚了,还和柳玲玉有了一个儿子,李慧茹每次想起这些事就会发疯,拿零零出气,再抱着哭闹不止的零零去找顾承文,可惜无论她怎么哀求,如何拿零零做文章,顾承文都没有回过头。”

这原本是一段十分不堪的回忆,可是说到这里时,萧绎琛的唇角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他看向顾瑶的眼神也温和了些。

“那应该是咱们父女第一次正式见面,你一直在哭,还有些发烧,可是我看到你,却突然感受到生命的奇妙,那种感觉不是医学实验上,书本上那些定义,是有温度的,真真切切存在你我之间的某种联系。”

“当然,我把你留下,李慧茹自然不同意,她找上门几次,还说要报警抓我,我就和她谈条件,让她明白把你留给我,对她只有好处。她有些不甘愿,还想拿你再做文章,我就警告她,我随时可以把你的身份告诉顾承文,也随时可以告诉警察她是如何虐待你的,最终吃亏的人只能是她。”

听到这里,顾瑶问:“既然你们已经谈妥了,我也跟在你身边长大,为什么你后来又和她,和顾承文有了其他联系?”

只是刚问出口,她就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道,爷爷被害的事,李慧茹知道内情……”

正如萧绎琛所说,李慧茹是个疯子,可她却不傻,她不仅不傻,还非常的工于心计,知道该什么时候里用什么事为自己谋求利益。

李慧茹那段时间一直跟着顾承文,也和他一起去过南区工厂胡天胡地,自然也是最后机会知道顾承文背地里做过什么肮脏事的人。

那天晚上,金智忠送醉醺醺的顾承文回村里,经过庄稼地的时候,顾承文突然尿急,两人就地解决的时候,便闲聊了两句接下来该如何蒙骗村民的计划,哪里想到会被萧父听到。

萧父气急败坏,当下便以长辈的身份拽住顾承文,非要把他拉到村里理论理论,还说让大家伙一起评理。

顾承文起初哀求,后来反抗,萧父自然抓不住他,让他跑开了。

金智忠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着顾承文一起跑。

等两人跑出百米,顾承文又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半晌不动,金智忠不明所以,刚要上前,却见顾承文转头就朝原路奔去。

一不做,二不休。

金智忠愣了愣,反应慢了半拍,等他醒过闷儿来追回去的时候,只见到萧父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他是被闷死的。

顾承文就蹲在旁边,喘着粗气。

至于这后来的事,只能用“天助我也”来形容。

顾承文搜了萧父的身,发现他怀里揣着一封遗书,原来萧父早就打算给自己一个痛快了,也省得再做化疗承受痛苦。

顾承文心里顿时就生了个主意,把遗书揣进怀里,喊上金智忠一起把萧父的尸体抬进林子,趁着天还没亮就地挖个坑,把萧父扔进去,还特意给他摆了个平躺的姿势,双手就放在胸前,仿佛很安详。

当然,回过头来,顾承文还不忘威胁利诱金智忠,让他把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对人讲。

但俗话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顾承文就算做得再干净,也还是让李慧茹看出一些端倪。

就好比说,他那天偷偷摸摸把遗书塞进萧家的时候,李慧茹就在后面跟着他,好比说,李慧茹知道那天半夜顾承文和金智忠从南区工厂回到村里,两人一定会穿过树林。

加上后来顾承文让李慧茹去接近萧绎琛,一来探听口风,二来适当的时侯可以□□一下,这一系列的举动,都让李慧茹越发肯定,萧父被害和顾承文有直接关系。

李慧茹把这些事情告诉萧绎琛理由也很简单,只要萧绎琛帮她,她也会帮萧绎琛把萧父的死因套出来。

但这话萧绎琛是不信的,李慧茹怎么可能会对付顾承文呢?

只是不信归不信,萧父被害的真相他必须挖出来,他要自己查。

在那两年里,顾承文的事业也上了一个高度,他离开南区香土村之后,就发了一笔横财,他不仅和南区工厂的管事联手敛财,在哄骗村民们卖地的时候,自己也趁机收了几家,还和当地的地产公司沆瀣一气,赚足了油水。

这些油水,加上他从地产公司里套出来的消息,也成为了他日后跻身地产界的第一桶金。

顾承文这人本就善于交际应酬,心也黑,手里也曾犯下人命,早就什么都豁出去了,这样的人物无论在哪个年代都很容易上位。

顾承文除了地产界踩了一脚,还因为偶然的机会掺和上毒、品线,钞票就像潮水一样滚进他的口袋。

可他还是不满足。

顾承文想成为江城数一数二的地产大亨,自然也知道毒、品这事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这里面裹挟着暴利,让他就算想放也放不下,唯一的途径就是把它从黑洗成白。

而从黑洗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制药。

当然,那时候刚刚在顾承文脑海中萌生出的“制药”的概念,和近十年来以制药厂来大规模洗白的手段还不一样,那时候的他还想不到这一步,只能想到用“药”来为“毒”打掩护,反正表面上看这两者都差不多,骨子里也是一回事。

而一说到制药,顾承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医学界混出一点名头的萧绎琛。

同样两年时间,萧绎琛除了做手术之外,也一直在研究治癌药物,教过他的老师都说他这样的人才一百年才出一个,若说江城医学界将来会出一个改变整个社会的人物,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萧绎琛。

那时候江城的刑事科学技术尚未发展起来,人才稀缺,不少医学院的老师都会帮忙解刨和检验,萧绎琛那时候也参与其中,特别是和北区刑警队密切合作。

那两年,萧绎琛和徐海震合作无间,走得很近,关于香土村的种种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若不是李慧茹的奶奶突然抱着顾瑶出现,言之凿凿的说萧父被害和顾承文有关,要不是顾承文也相继找来谈起合作,萧绎琛的世界也许会一直平静下去。

……

故事讲到这里,萧绎琛再次顿住,他喝了口水,说:“这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顾瑶安静的看着他,说:“顾竑的病,是因为李慧茹在他的饮用水里动了手脚,外人或许不清楚,但香土村走出来的人都知道那些水的威力。”

萧绎琛说:“无论你信不信,这件事我事先的确不知情。去给顾竑看病,也是顾承文的要求,我的本意是治好他,那时候我还以为,他的病全是因为顾承文的遗传基因有问题。”

“就算开始被误导,那么后来呢?你应该是最有机会发现问题的人,顾竑的身体变化,用药反应,为什么越治越病,你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话一出,半晌没有人说话。

顾瑶眼神锐利,不愿放过每一分细节,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萧绎琛。

顾竑是她的一块心病,尽管先前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罪魁祸首是李慧茹,可她仍是觉得这里面是有古怪的,而这古怪可以悄无声息的隐藏这么久,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

除了萧绎琛,她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直到萧绎琛的表情忽然有了微乎其微的变化,他脸上的纹路微微往上走着,那肌肉的走向像是在笑。

然后,便见萧绎琛看向徐烁,还轻声问了这样一句:“你是律师,也许你能回答我,见死不救需要受到法律制裁么?”

顾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的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一句话,她很想质问他还算不算是个医生,他是不是疯了,他还是人么?!

但就在这时,徐烁却伸长手臂,握着她放在膝盖的手,他的掌心是温热的,指尖是有力的。

顾瑶被这一握,瞬间找回了理智。

她垂下眼,不动声色的吸了几口气。

徐烁也跟着应道:“如果没有救助义务,就算是见死不救,也不犯法。但是特定的有救助义务的人,在有能力救助的情况下却不救助,就会构成犯罪。”

萧绎琛问:“比如呢?”

“比如警察和医生,医生如何在有条件救助患者的情况下,拒不救治,就是犯罪。”

“哦,我那几年可以说是倾尽全力在为顾竑治病,后来研发出的新药,也都第一时间让他服用,虽然不能将他完全治愈,但是这孩子已经创造了医学奇迹,多活了这十年。要不是他后来自己私自停药,也许现在还可以跟咱们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萧绎琛不紧不慢的说道。

徐烁没有接话,只是扯扯唇角,回了一个浅笑。

其实无论是徐烁还是顾瑶,他们都清楚,方才萧绎琛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在放屁,他一定早就发现了顾竑的病因,却放任李慧茹胡作非为,不仅不加以制止,还在后来研发药品的过程中,将顾竑和祝盛西当做实验品。

但问题是,在现有的能找到的证据里,没有一条可以证实这些事,反而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他真的是“倾尽全力”的在治疗顾竑。

想到这里,顾瑶渐渐平复了情绪,她问道:“那后来,你有没有找到顾承文害死爷爷的证据?”

萧绎琛笑容渐敛,摇了下头:“一无所获。”

所以,顾竑才成了牺牲品。

既不能揪出杀人凶手,便用凶手的儿子来出气,放任李慧茹毒害顾竑,再以治病的名义将顾竑作为那些“基因毒药”的实验品。

顾瑶又问:“那么祝盛西呢,他不是顾承文的儿子,为什么把他牵扯进来。”

萧绎琛似是有点诧异:“祝盛西可不是我牵扯进来的。”

顾瑶一下子词穷。

是啊,祝盛西不是萧绎琛牵扯进来的,是她,从她出手帮祝盛西和杜瞳兄妹的那一刻开始……

顾瑶闭了闭眼,努力回想着过去还有什么疑点被她漏下了,她很快想到了王盟,想到了金智忠,想到了丰正辉。

还有很多人。

她想,王盟的死或许并非是李慧茹的手笔,她根本调不动金智忠,哪怕调动了,金智忠奉命去灭口,也会将这件事告诉萧绎琛。

只是为什么呢?

顾瑶垂着眼,轻声开口:“王盟为什么被炸死,他要告诉我的是李慧茹让他接近顾竑的事,根本威胁不到您。除非……”

她边说边缓慢地抬起头,眼前遮挡的云雾仿佛一下子被拨开了,视野跟着清晰起来。

“除非,他在帮李慧茹办事期间,在接近顾竑的过程里,发现了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

萧绎琛不置可否挑了下眉。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可这已经无关紧要。

顾瑶继续说:“陈宇非是您放出来的第一枚棋子;杜瞳日记本是您找人送到历城的;丰正辉一直在小心保护的背后推手是您;祝盛西也是听了您的话才改动药方,用这种方式来对付顾承文;顾竑突然停了自己的药也是您的意思;还有金智忠,他原本是跟着顾承文的,可自从他亲眼看到顾承文杀死您的父亲,他就怕了,您的父亲也是顾承文的长辈,是看着他长大的,可他下手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金智忠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跟着这个人早晚也会是这种下场,所以当您向他投出橄榄枝的时候,他果断地就把顾承文给卖了。”

顾瑶的语气越发的冰冷,事到如今,这些事已经不在是疑问,而是一个个清晰浮现的答案,无论萧绎琛承认与否都不再重要。

她每说一个字,就像是被黑暗吞没了一分,她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尊敬了二十几年的父亲。

他说李慧茹是疯子,可他疯得更彻底,而且还是那种精神上的疯狂。

顾瑶轻轻地眨了下眼,也就是在这高度压力的情况下,在受到现实和真相刺激的前提下,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已经被她遗忘多年,一直隐藏在儿时记忆里的画面。

有位老太太,她的头发掉了大半,眉毛也几乎没了,她病的很严重。

老太太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让她一定要好好孝顺自己的父亲,要经常逗他笑,不要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

她听着,一一答应了。

然后,老太太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还咳了血,医生和护士跟着进来,她被其他人带出病房。

她回过头,看着病房里的阵仗,听着老太太的咳嗽声,好像第一次看到了死亡的模样。

那天晚上,她见到了萧绎琛,他终于不再“加班”了,他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很长时间。

厕所里传来流水声,一直源源不断。

她靠在门边,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呜咽声。

回忆到这里,顾瑶一下子如梦初醒,她又一次看向萧绎琛,轻声问道:“我奶奶是病死的。癌症,对么?”

那时候的顾瑶还太小,连七岁都没有,可她却依稀记得一些片段,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咳血,当着她的面,那些血里还有黄痰,还有那种濒临死亡的腐臭的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萧绎琛一下子有些怔忪,隔了几秒才道:“想不到你还记得。”

顾瑶点点头:“我想知道,她吃过那些‘基因药’么?”

萧绎琛的眼神倏地就变了。

顾瑶跟着又问:“她去做了活体实验?是顾承文安排的?”

萧绎琛闭上眼,胸腔缓缓起伏,长长的吸了口气,一直隐藏在记忆深处最不愿想起的东西,毫无预兆的被翻了出来。

顾瑶却没有再往下问,她一下子什么都清楚了。

大约是顾承文说了什么鬼话,哄骗萧绎琛的母亲去试了药,她应该就是第一代的实验品,那时候的“基因药”比现在还要漏洞百出,反噬性可能更强,后果更严重。

萧绎琛那时候一心都扑在事业上,他有很多手术要做,还要研发初代的“基因药”,家里的事根本顾不上,自然也不会知道顾承文在背后都干了什么。

片刻的沉默,萧绎琛用手抹了把脸,他抬起眼睛,又恢复到那个深沉老练的他。

然后,他说:“我研发‘基因药’的初衷是治病救人,我想结束香土村的悲剧,希望这些药不仅对他们有帮助,也能帮助后来的癌症患者。但这种药品开发,是需要志愿者进行活体实验的,这些事都是顾承文在负责,志愿者的名单一向保密,我也没有多问,我那时候只知道那名单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更换一批人,有的是病死了,有的是不再适合用药,退出了。直到后来,我们发现‘基因药’有重大缺陷,短期内虽然可以控制病情,延缓症状,但长期来看却弊大于利。”

“按照我的意思,这种‘基因药’最好停止研发,我们需要改换思路,从根上找原因,但是顾承文不同意,我们在意见上产生了巨大分歧,到后来我坚决反对再往下进行,他知道无法说动我,便将志愿者名单拿给我看。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名单上的人都是香土村的村民,他们都信了顾承文的话,以为我研发出来的药可以让他们痊愈,让他们长命百岁,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件事情上,就连我母亲也在其中。”

其实严格来讲,萧绎琛的母亲和村民们都不是傻瓜,他们心里多半也有点数,知道这个病会要人的命,会让人痛不欲生,不是那么容易就痊愈的,他们更不可能长命百岁。

但是人病到了那个份上,便越发的会自欺欺人,听到别人说“有希望”,“可以好”,哪怕那只是海市蜃楼,也想抓住。

再说,那“基因药”也确实缓解了他们的痛苦,他们拿不到后面的药,又无法承受身体上的疼痛,就只能靠其他非法途径买来吗啡注射。

一开始,吗啡还能缓解疼痛,后来连吗啡都渐渐压不住了,萧绎琛的母亲也已经病入膏肓。

癌细胞已经在她体内扩散,到了淋巴和骨盆,萧绎琛知道母亲没救了,却还是把母亲接到医院,骗她说只要做了手术,吃了药,病就能好。

萧绎琛的母亲做了手术,也按时吃了药,以为自己真的能好,她走的时候也没有受到太多痛苦,她是走在医院的走廊里突然摔在地上,陷入昏迷后去世的。

先是萧父被害,接着又轮到了萧母。

萧绎琛的精神遭受了距离的打击,他和顾承文的死仇是解不开了。

一开始,萧绎琛答应顾承文的合作,是为了查他父亲的死,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很需要顾承文提供资金帮助他研究“基因药”,这些药是香土村村民们唯一的出路,要是顾承文和那些资金没有了,村民们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有了这层认知,萧绎琛便暂时将追查父亲被害的真相压了下去,谁知这一压,却连自己的母亲也一并害了。

直到萧母离开人世,萧绎琛也跟着清醒了。

以前他是有顾虑,迟迟没有揭破蒙在真相的那张纸,而后来他是可以毫无顾虑的揭破,却选择不揭破。

就算金智忠愿意在法庭上指正顾承文又如何,那也不再是萧绎琛认为可以血债血偿的最佳方式,何况金智忠此人油滑,他是绝不可能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的。

办完萧母的丧事,萧绎琛只用了一点手段,就从金智忠口中得知父亲被害的真相,但他没有逼金智忠去警局,因为萧母的去世,令他心里也萌生出一盘计划。

顾承文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如果只是他赔上一条命,未免太便宜,怎么着都得算点利息。

顾承文这辈子最贪图什么,无非是权势、金钱和后代,那么夺走这几样东西,岂不是比杀了他还解恨?

要一个人的性命并不难,要一个人生不如死,岂不是更有趣?

……

这之后,徐烁又提了几个问题,萧绎琛一一应了,两个男人的对话十分平静,不起波澜。

顾瑶就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她时不时看向徐烁,又时不时看一眼萧绎琛,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们三人刚坐在这里的时候,徐烁说了这样几句话——“在遇到危险时做出的应激反应,还有在我们对付顾承文的过程里,她总会让我看到您的影子。但我却不希望她变成第二个您,我想这也是您一直在防范的。”

她当时觉得疑惑,明知道这话里暗藏深意,却一时难以窥破。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无需窥破,她忽然什么都懂了。

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羁绊,也有牵绊,有的在身边,有的在心里,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总会有那么一样。

若是几样都没有,那这个人无情无义,无亲无爱,该有多可怕?

或者说,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

好比萧绎琛。

无论顾承文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都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萧绎琛心里仅存的温情,父母惨死。

亲情和友情已经被炸成了灰,那微薄的男女之情也在刚刚生出一点脆弱的萌芽时,被李慧茹告知她接近他的目的,因此掐死在摇篮里。

再来便是他唯一的骨血,还成了顾承文的女儿。

至于金钱和财富,那些东西萧绎琛不稀罕,可当他发现只有这两样东西才是他对付顾承文最有利的工具时,他不得不为此出卖自己的灵魂,精心布局,步步为营,暗藏十几年,一点一点的拿走顾承文最在乎的东西,让他生不如死。

顾承文是个魔鬼,这一点毫无疑问,但除此之外,他也制造出了另一个魔鬼——萧绎琛。

萧绎琛心里的疯狂是在那些无望的岁月一点点催生出来的,那些恶魔在他心里无声的嘶吼、呐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任何人看到他,都觉得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医生、学者、天才,视名利为粪土,只以救人为宗旨。

而顾瑶,或者说是萧零,她是萧绎琛的骨血,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无论是性格还是性情,她都像极了他。

在这样一个精心布置的局里,顾瑶所见都是顾承文对萧绎琛的压榨、欺瞒,还有李慧茹的嚣张跋扈、不择手段,她的亲情被摧毁了,余下那唯一一点寄托就在萧绎琛身上。

可是当一切真相都揭破的时候,这一点寄托也会分崩离析。

顾瑶自小就“独”,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也不太相信“朋友”这东西,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陈玉敏,十七岁时陈玉敏遭到侮辱,在顾瑶的人生里消失了。

当然,这件事萧绎琛也是知道的。

再来便是男女之情,顾瑶有幸遇到了,而且不是顾承文、李慧茹那种人,而是徐海震教出来的性格正直的徐烁。

她和他,就像是黑与白,一个自小生活在黑暗中,一个却在阳光下野蛮生长,他们互相吸引,她身处黑夜,习惯了冰冷,也知道自己经不得一点阳光,那些蛰伏在黑暗中的丑陋会无所遁形。

可是正如尼采那句话所说——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这句话反过来其实也成立。

根茎伸向黑暗吸取水分,抓牢土壤,枝叶却向往触碰阳光,哪怕被晒干,被蒸发,也在所不惜。

这些事萧绎琛都看在眼里,他们是父女,尽管经历不尽相同,但顾瑶的心境都是他经历过的,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他一看就明白。

萧绎琛必然知道,一旦他连这片阳光都拿走了,顾瑶就会彻彻底底变成第二个他。

而她心里释放出的魔鬼会更可怕。

那是身为一个父亲,所不愿意看到的。

何况现在顾承文已经完蛋了,萧绎琛又何必摧毁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这最后一点羁绊呢?

这大约就是徐烁那句话的意思吧——他们都不希望看到彻底被黑暗吞噬的顾瑶。

顾瑶垂下眼皮,深深吸了几口气。

然后,她又想到徐烁之前提出过一个问题:“要对付顾承文,却利用你作为‘凶器’——为什么?”

她那时说她也很想知道。

其实到了眼下这一刻,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为什么?因为必须是她。

顾承文心里的羁绊就是顾家的子嗣困难,他从小就听顾老爷子念叨这事,他也把这事放在第一位,后来连着几个孩子不是早夭就是畸形,好不容易有了顾竑,十几岁时却又检查出不治之症,那些年里他也有过很多女人,用医学手段找不同的人做过试管婴儿,皆没有好结果。

唯有顾瑶,不仅健康,而且聪明,是个可以培养出来的苗子。

这是顾承文这些年明知道她在做什么,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这也是萧绎琛明知道顾承文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暗中摆布她做事的理由。

萧绎琛利用的不仅是顾承文引以为傲的“女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利用的根本就是顾承文的心魔,那一丝对顾家骨血的执念。

想到这里,顾瑶睁开眼,不愿再往下深挖。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听到徐烁这样说道:“萧叔叔,零零累了,我想先送她回去休息。待会儿我再出来陪您聊天。”

顾瑶一下子抬起头,诧异的看向徐烁。

——什么意思?

徐烁却好像看不到她眼底的疑问,他始终握着她的手,这时微微用了下力,说:“你累了,先进去睡一会儿吧,我还有点事要和萧叔叔聊。”

这话刚落,徐烁就率先站起身,还顺手将顾瑶拉起来。

顾瑶坐得太久,加上刚才忽然想通了一些事,精神受到冲击,这样忽然站起来,脚下有些不稳,头也跟着发懵。

她摇晃了两下,徐烁握住她的肩膀,声音很轻:“你看,你真的需要休息。”

顾瑶本想说自己不累,可他通过肩膀传递过来的力道,却给她发出一个暗号。

顾瑶知道,徐烁是想自己单独问点事,那些事或许是当她离开后,萧绎琛才可能透露的,又或者是一些他们都不希望她知道的事。

只是是什么呢?

顾瑶心里觉得疑惑,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她望着徐烁,定了两秒,她知道无论她多么想知道,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阻止他。

徐烁一定有十分迫切的,不得不问的事情,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于是,顾瑶说:“好,我也想睡一会儿。”

话落,她又看了眼萧绎琛,再转过来说道:“你别送我了,有庄正跟着,我丢不了。等你们聊完了,你记得叫醒我,不然我怕我睡过头了。”

徐烁似是笑了一下:“好。”

只是还没等萧绎琛召唤,庄正就从那道隔开走廊的帘子里走出来,他手里还拿着顾瑶的手机,她的手机正在震动。

庄正走到跟前,让萧绎琛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是医院打来的,已经是第五通了。”

看来医院方面确有急事。

顾瑶上前扫了一眼,说:“应该是顾承文病情有变,爸,我能接这个电话么?”

萧绎琛眯了眯眼,笑了:“那就接吧。”

顾瑶从庄正手里拿走电话,接起来,还顺手按了免提键。

手机里很快传来这样一句:“顾小姐,你可终于接了,顾先生病情有变,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进行了抢救,但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顾瑶“哦”了一声,问:“他是不是又不肯吃药了?”

“对,顾先生很坚决,他还说那些药是毒,是我们在害他,一直拒绝服药。”

顾瑶冷哼了一声,刻意向萧绎琛投递一个眼神,随即说:“如果他耍脾气,你们就把药化成液体,注射给他。”

“可是……”医生似乎有些迟疑,又道:“顾先生说让你现在就来医院见他,在看到你之前,他……”

“那你就告诉他,我在南边办事,这几天都不能过去看他,你让他乖乖把药吃了,先把命保住,否则他连见到我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落地,顾瑶就将电话切断,同时抵给庄正。

然后,她对萧绎琛说:“爸,那我就先进去休息了,你和徐烁不要聊得太久了,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萧绎琛笑着的点点头。

顾瑶也笑着转过身,径自往走廊的方向走。

直到进了走廊,帘子在她身后放下,她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

停更了一段时间,让大家久等了!

我自己把前面的内容扫了一遍,补充了一些思路,顺便把香土村的事情写完了,接下来继续主线剧情,这将是最后的对决和解谜~

ps,之前看了电影《小丑》,被里面的故事震撼到了,当试图“善良”对人的小丑,发现亲情、友情、爱情都是欺骗和谎言的时候,他心里的魔鬼也终于释放出来,他获得了“重生”,他杀了虐待他的母亲,杀了臆想成情人的女邻居,还杀了他在精神上一直视为“父亲”的脱口秀主持人。

关于这个电影,我在豆瓣上看到了一句话,真是细思恐极——三十年前制造小丑,需要推进化学池,三十年后制造小丑,只需要推进社会。

好啦,废话不多说,我去发上章红包啦,么么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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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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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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